决徽眼前一亮,像是淘到了一笔宝藏似的,抓着他的袖子问道:“像谁?我倒觉得他愣头愣脑,长得和冬瓜似的。”
我看你长得才像冬瓜呢。
决因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垂下眼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遥远的往事似的,语气悠远道:“清涵师叔的房里收藏了一副画,画上那人就与他有几分相像。”
画中人仙风道骨,气度非凡,他虽并不清楚画上那人是谁,但却也有几分向往之心。
可清涵每次看到那幅画,都会用一种怀念的目光沉默许久。但是决因每次问起,清涵却又钳口不言。所以他怀念的究竟是什么,大概也只有他自己能知道了。
至于这几分相像,也许不过是巧合吧?
云片已经观察了玄清山的人很久了。
之前他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御剑下来,却不敢上前搭腔问话,可如今他见那位决因道长吩咐了师弟们去找客栈,自己却一个人离开,不知去做什么,心里便乐开了花。
有些话人多的时候说可不方便,人少的时候说可就方便多了。
所以他的这些话只能单独和这位老实巴交的道长说。
他在这片山头也有些年头了,可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来。
修炼是正事,可却太辛苦。所以除了正事,他什么都做,除了辛苦,他什么都不怕。
若是不能靠自己闯出一条名堂来,那就得找个合适的靠山。
有妖怪做靠山并不出奇,可若是能寻个修仙门派的弟子做靠山,那岂不是美得很?
一年前来的那个道士已经够让他烦躁了,新来的两个道士也是古里古怪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还是找大门派的好一点,说出去也威风凛凛,足够吓唬天都山那几个小精怪了。
所以在云片看来,小道长那笑容美得简直要成花儿了。
他现在就想把这朵花儿摘下来,然后戴在身上嘚瑟嘚瑟。
云片便跟踪这小道长走了许久的路,走过桥跨过杆,路过小河翻过草,九曲十八弯,东拐拐西绕绕,绕得他都快晕了的时候,小道长决因终于停下了,停在了一个茶铺里。
这白浮茶他天天喝,喝得都快吐了,也就这些外乡人想尝尝鲜。
不行,我得上去和他谈谈天,顺便提醒他提防一下老板。这老板黑心得很,搞不好看他是外乡人,要出个高价把这老实巴交的小绵羊给痛宰一顿。
再这么想下去的话他简直要为自己的善良所感动了,于是立马整了整衣服,甩了甩头发,上前对着决因道:“小绵羊,哦不,道长,这间茶铺的东西可能有些偏贵,你想看茶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另外一边看看。”
茶铺老板眼见有人明目张胆地上门抢生意,胡子都被气得吹起来了,就差掀袖子揍人了。
“说啥呢?喝了我这儿的茶,再喝别人的茶,那感觉都和喝了尿似的。”
小道长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云片便立刻拉了他一溜烟跑了。
他只发誓下次一定要在茶铺的茶叶里加点狐狸尿,这下喝了他们的茶之后,就是喝啥都和喝了尿似的了。
决因被他拉着,也不反抗,只乐呵呵地笑着,见他停下之后,才缓缓道:“小兄弟不是来找我去买茶的吧?”
云片笑道:“道长好聪明,我叫云片,是来和道长交个朋友的。”
决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要交朋友的话,又何必特意跑出来?”
云片无奈地耸了耸肩,道:“特意跑出来自然是有原因的。我想问问道长几个问题。”
而这些问题只能私底下问。
决因倒是答得爽快:“云兄且问吧。”
云片忽然收起了笑容,用一种极为认真的眼神看向决因。
“道长相信人与妖能和平共处吗?”
决因微微一愣,随即老老实实答道:“人与妖大概本就没有多少分别,人的七情六欲也可以是妖的七情六欲。若是通过教化,妖自然也是能够从善的。”
云片喜得双眼冒光,就差一蹦三尺高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道长是开明之人。其实这年头,谁还会那么迂腐,去计较人与妖的分别呢?那么多神仙都收妖做仙兽了,道长也能收妖做妖宠吧?”
决因听了这话,好似丝毫听不出他话中的暗示之意似的,仍是微笑道:“不过我忘记说了一句,我刚才说的不是我的观点,是我一个师弟和一个师叔的观点。”
云片诧异道:“ 啊?”
决因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那师弟向来都觉得妖类可与人为善,便抓了一只鱼妖做妖宠。他们之间一直都处得极为愉快,直到有一天鱼妖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放在身边的护身符给撕碎了,然后变出绳索把他在睡梦中捆了,最后把他的头压到了脸盆里。”
云片的心猛地一沉,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师弟怎么样了?”
决因笑了,可那笑容却是带着几分惨然,看得叫人心底发寒。
“人又不是鱼,口鼻都被压到水里,就算是小小的一个脸盆,也能将他活活溺死。”
云片只觉得浑身发冷,但还是问道:“那……那你的那个师叔呢?”
决因摇了摇头,道:“我那师叔也素来喜欢妖兽,可惜他最近出外也失踪了,说不定是被妖兽所杀了。所以你看,和妖相处,或许能够获得许多乐趣。可真要托付性命的话,不指望自己的同门,难道还能指望妖类吗?”
他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你说我这话对不对,狐妖?”
云片心头一惊,顿时觉得情况不妙,更想逃跑,却发现脚底的地面忽然往下一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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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峥原本在街上逛着,此刻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停在了路上。
秦舒笑见他忽然停下,眉头紧锁,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便问道:“是九尾狐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阿峥只淡淡道:“你怎么和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啥都知道?”
秦舒笑见他站着不动,只问道:“你不打算去救他?”
阿峥摇了摇头,道:“等等再说,我想去吃烧饼。”
“那吃完烧饼呢?”
“吃包子。”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长得像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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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片只觉得原本坚硬的石地忽然变得如泥土般松软,他想飞起来,双脚却牢牢陷入土块的纠缠包围之中,拔不出,也动不了,只能任由双脚越陷越深。
他朝着决因大声喊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听不出我是想做你的妖宠吗?”
“你看起来好像很能吃的样子,小道我很穷,养不起的。”
决因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憨憨地笑了笑。
可他笑得越是老实憨厚,就越是叫人觉得讽刺。
云片只觉得有满腔的愤怒像是火一般在心头燃烧,烧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算你不想让我做妖宠,那也不能要我性命啊。”
决因只是和和气气地笑了笑,任凭云片怎么骂他,都不再说话了。
云片骂得倒是痛快,可却没有想过,这道士要是想要他性命,他就不会有机会骂人了。
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越陷越深,手脚也渐渐不听使唤,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了。
而就在泥沙即将越过他的胸口的时候,有个人拉住了他的手。
死里逃生的云片抬起头,看向了拉住他手的阿峥,就如看到救星了一样,居然喜极而泣,哭了出来。阿峥此刻又变了容貌,但云片还是闻出了他的味道。
“恩公,这世上只有恩公你对我好啊……”
不过下一刻阿峥见他连鼻涕都出来了,连忙把手挣出,脚一踢,又把他塞了回去。
不光是云片愣了,一旁的决因也看得有些愣了。
阿峥倒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夜地看向云片,道:“不用担心,他要是想杀你,就在我吃东西的时候,你就死得透透的了。”
云片疑惑道:“那他是想干嘛?”
阿峥看向决因,缓缓道:“你是察觉到了他身上有一道追踪印记带有极强的妖力痕迹,是吗?”
决因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仿佛不希望出现在这里的是刚才那个让他颇有好感的道长。
但情况如此,他也只能接着道:“而那道印记是只有修为强大的大妖才能下的。只有将他引出,才算成功。”
阿峥笑了笑,他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能适应这种斯文而虚伪的笑了。
而在他站起来的时候,那些在暗地里隐藏着的玄清山门人都蹿了出来,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就连最吊儿郎当的决徽,也是一脸肃然地拿着剑对准了阿峥。
虽然他没有刻意掩饰那咒印,但那咒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出来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合师兄弟安排这么一场戏,也着实是不简单。
越是看起来老实的人,认真起来就越是不可小觑。
阿峥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啃了一口之后,然后才笑道:“既然那个大妖已经站在你面前了,你接下来要打算怎么办呢?”
第8章 剑阵
在玄清山上的时候,决徽就一直是个散漫无纪的人。
上早课时他爱迟到,穿道袍时他喜欢配价值连城的玉佩,练剑的时候他就喜欢“不小心”地戳到师妹那香香软软的身体,然后趁机给师妹施法术治疗。
为此他没少挨训,但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门派的长老们对他就好像打心爱的小孩儿一样,他们的拂尘总是高高地扬起,然后又轻轻放下。
他因此更加散漫无纪,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好好修道。
其实决徽只是不喜欢按照他们的方法去修炼道法而已。
但即使是他也知道,此剑阵一旦摆起,就绝不能再退。
一人退了,就容易让第二个人跟着一起退,从此一泻千里,溃散无方。
而在面对强大的敌人之时,就更需要凝神静气,不骄不躁。
心不静的该是敌人,焦躁的也该是敌人,而不该是他们。
阿峥看起来却并不焦躁,但也不像心静的人。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决因和决徽等人,一双眼睛亮灼灼的,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之前遇到的修道者都是单独前来挑衅,从未遇到过成群结队出现的。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自然要好好观摩一下他们的战斗方式。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而且阿峥有预感他或许会在将来遇到更可怕的剑阵。
而那时的他一定会庆幸在今天留下来看了这场剑阵。
可是决因却没有下令进攻。
他也没有对着阿峥问出“阁下莫非也是天都山上住着的九尾狐?”这种话,也没有大义凛然地指责对方是无耻妖类。
在阿峥观察着他们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着阿峥。
灰褐色印暗纹的长袍,腰间系着根红得刺人的腰带和一个碧蓝碧蓝的葫芦,脚上套着布鞋,白袜。
他穿得实在再普通不过了。
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身上却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强大妖气。
而在天都山附近,很少有妖怪能有这样的妖气。
要么他是这天都山上九尾狐的首领,要么他就是从外边来的。
可一个外边来的妖怪会想在这儿干什么?
于是决因试探性地问道:“阁下不是住在这白浮镇吧?”
阿峥点头道:“不是,不过这地方很美。”
这小镇确实美,街上是锦绣繁华的美,山间是婉约秀气的美,茶林是清逸洒脱的美,美到让他流连忘返,美到让他不可自拔。
可美的地方总是暗藏杀机,就好像微露山间那些漂亮的果实总是带着毒一样。
决因叹道:“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修为高深的九尾狐,却不想来的人是阁下。”
云片就在坑里挣扎着想爬出来,一边爬一边还骂道:“你这死牛鼻子是想引我大哥云泽出来吗?”
阿峥疑惑地望过去,道:“你大哥?”
原来这小狐狸上面还有个更厉害的大狐狸?
不过小狐狸就只有一脑袋的小聪明,就不知道那只大狐狸有没有大智慧了。
决因叹了口气,道:“我是听说一年前山间有只厉害的九尾狐,经常袭扰山间的猎户,弄得无人敢上山采药猎兽,想必那就是你大哥了吧?”
云片本来有些心虚,但看有阿峥在一旁,又有了些底气,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然后微微眯起眸子,道:“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大哥干的?”
决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然后耐心无比地解释道:“所以我才想引你大哥出来,好让他自己说一说。”
他笑得还是无比和善,像是学堂里教导顽皮孩子的温良夫子,看他这副模样,谁也看不出他刚才下手时的果决凌厉。
阿峥已明白他是想用小狐狸钓出大狐狸,自己不过是正好与他撞了道。
“真可惜来的并不是他大哥。”
他说完这句话,又瞥了瞥仍在奋力挤出深坑的云片,一脚踢去,又把他塞了回去。云片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阿峥也不管不顾,只对着决因说道:“但我还是准备把他给带走。”
决因的眸中含着几分烟尘般的怅然之意。
“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点都没有。”阿峥摇了摇头,面上却还含着笑。
他的笑带着月光般的柔和宁静,但他的笑中也带着刀锋般的隐忍坚决。
笑可以代表着很多种意思,而决因最不想看到的一种就是拒绝的笑。
因为对方若是拒绝了,他们也只能动手了。而在动手的时候,生与死的距离就不会如平时那般遥远而不可捉摸了。
决因深深地叹了口气,像一片流云越过万山千峰,归于天际。
他对着阿峥咧开嘴笑了笑,仿佛还很不好意思似的,眼里也似乎含着歉意。
接着他就轻轻抬了抬手。
然后玄清山的七个人便出了七把飞剑。
七把剑尚未到达阿峥处,决因就已将拂尘轻轻一抖,一收,也不知是施了什么法,那七把光剑就已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最后分为五十六把剑袭向阿峥。
虽然这只有五十六把剑,可却仿佛有五千六百只剑,有着翻江倒海,遮天蔽日一般的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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