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势密如星辰,急若旋风,碧影绰绰,寒光凛凛,飒飒爽爽幕天而来,仿佛顷刻间便可到人眼前。
云片见了已是面如土色,嘴巴张得能塞下好几个鸡蛋,腿软得像虾脚,连动都快动不了了。
因为这些剑似乎下一瞬间就可以到阿峥的面前,可他却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吗!?别傻站在那儿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阿峥,几乎要尖叫起来。
阿峥居然还回头朝着他笑了笑,然后终于举起了手。
云片还在着急,但却没注意到他的手已经在发光了。
气吞山河的五十六把剑终于到达了他们的面前,但却在离他们几米的距离瞬间消失了。
不,与其说那是消失,还不如说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彻底吸收了。
在所有人还愣在当场的时候,秦舒笑忽然现身在剑阵中心。
他的确是现身了,但却蒙着面,把自己的头包得像个冬瓜。
阿峥朝着他招了招手,秦舒笑却轻飞而起,直接抓了他和云片,然后消失在了剑阵中心。
他们消失得很突兀,就如同出现时那般突然。
玄清山众弟子一惊,然后齐齐将目光投向决因。
这小道士虽看起来和善亲和,老实可欺,但若真是遇到了什么千钧一发之事,他会是所有人的依靠。数次的经历都证明了这一点。
但他们所深深信重的决因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峥他们消失的地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样。
决徽感觉胳肢窝被捅了一下,回头才发现他的师兄弟们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在玄清山生存下去的原则就是:你可以不理解掌门的意思,但你必须理解师兄弟们的意思。因为他们才是随时随地与你一起生活,并且可以让你依靠肩膀的男人。
所以他立刻就明白了这群人的意思,然后挤出了一道灿若朝阳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去问他的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做。
“师兄可发现了什么不妥?”他拍了拍决因的肩膀。
决因回过头来,但面上却没有带着往常那和善亲切的笑容。
熟悉他的人一般都会知道这是他极度忧虑的表现。
决因垂下眼,道:“我想我好像知道这个外来的妖怪是何方神圣了。”
这世上只有一种妖兽无需修炼,天生就能吸收术法。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成长,它甚至还能反弹所有属性的术法。
决徽却不急着问那是什么妖兽,只是大大咧咧地笑道:“发现对方的身份不是件好事么?总比两眼摸黑要强吧,何必皱眉不展呢?”
决因却道:“就是因为发现了这妖怪的身份,我才要皱眉头啊。”
决徽叹了口气,道:“那现在要如何?师弟问过客栈的小二了,我们带下来的盘缠可能只够住几天了,再接下来就得睡大街了。本来若是收了那祸害人间的九尾狐,就可以去县衙领赏了。”
决因淡淡道:“让我想想吧。”
他其实一直想对自己的这位师弟说一句话。
自从下山以来,每当他觉得前行困难,就会想到自己埋在心底的这一句话,一瞬间就会觉得无比甜蜜和愉悦。就算他的师弟言行不端,只要想到这一句话,他就能给自己原谅对方的勇气。所以这短短的一句话竟相当于他多日以来隐在暗处的精神支柱。
他无比地期待对方的回答,但又同时因为害怕对方的拒绝而心忧不已。
在矛盾重重之中,他终于用最温和的语气问道:“师弟,我能问你一句话吗?你不要急着回答,可以慢慢考虑。”
决徽很好奇他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紧张,只道:“你说吧。”
决因深情款款地看向他的师弟,眼里亮灼灼,明闪闪,仿佛映着月华日光和银河星斗。而就在决徽被他看得有点起鸡皮疙瘩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师弟,你这玉佩若是当了……能抵掉不少盘缠吧?”
第9章 古镜
秦舒笑与他们一起闪移到了城郊之后,云片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他只觉得刚才的情况是在是惊险万分,就算是有人给他跪下叫他爷爷,他也不愿再来一次了。
阿峥却看着秦舒笑道:“我未料到你还有这一招。”
秦舒笑只是叹道:“不过是道家的神行千里术,没什么出奇的。不过刚才的确是极为惊险,真是差一点……”
见秦舒笑透露出关切之意,阿峥看着他的眼里已是盈满了柔柔的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嘴巴不老实,手也贱得很,外加上一大堆秘密之外,好像还是有那么一丁点优点的。
可就为了这么一丁点优点,他们也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他的原则就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更好,谁对他狠,他就对谁更狠。不过也因为这个,他的朋友少得一个手都数不全。
接下来秦舒笑便说:“差一点他们就死在你手里了。”
阿峥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像是被人狠狠地在面上揍了一拳,揍得脸色发烫发红,揍得两眼冒出金星。
在反省了刚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之后,他又默默地看了秦舒笑一会儿,直到看得对方都有些不舒服的时候,他才看向云片。
秦舒笑忽然现身,定然也发现了他那冲天的妖气,可是这家伙却一直没问,阿峥自然也就不去多提了,反正对方身上的秘密也未必比自己的少。
他只看向云片道:“我放了你一次,又救了你一次。”
云片非常配合地点头道:“所以无论你想问我什么,我都会说。”
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打怕的乖宝宝一样,心服口服,就差不乖乖交出自己的零花钱了。
阿峥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听说过清涵这个人吗?”
云片一听,立刻一蹦三尺高,几乎要飞到他头上去。
“你们是来找他的?”
阿峥笑了笑,那笑容精得就像是个人间的奸商:“看来他的确来过这儿。”
不光来过这儿,还应该留下了很多精彩的痕迹。
云片拍了拍身子,将泥土都拍得尽了,才将事情缓缓道来。
原来清涵在两年前就来到了天都山,当他听到山上有妖狐肆虐的时候,就自告奋勇地上山去教训妖怪,然后遇到了这只九尾狐旁支的首领——云泽。
少年意气遇上桀骜不驯,该擦出怎样激烈的火花?
无人知道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只知道清涵很快地就与云泽成了朋友,而且还是形影不离的那一种。
清涵似乎总是有能力与强大的妖兽成为朋友,而且他似乎乐此不疲,沉溺其中。
接下来的事情阿峥就可以想象了。清涵与云泽有了约定,他便没有再去袭扰猎户。但是清涵一年之后离开,猎户药农又因为小妖作怪而无法上山了。
阿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道:“你大哥是不是已经不在山上了?”
云片先是诧异地看向他,然后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峥笑了笑却不说话,秦舒笑则补充道:“若是你大哥还在山上,一定会约束群妖,让他们不敢放肆。可若是你大哥已经走了,那便无力约束他们了。”
阿峥忍不住看了看他,他发现这人还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虫,他在想些什么这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和聪明人说话也有一点好处,只需要说一点点,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云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默默地咬了咬牙,道:“大哥是去找清涵了。”
在说到清涵的名字的时候,他特意加重了口音,仿佛恨不得将这个人狠狠揍上一顿,然后再扔进粪坑里。
阿峥淡淡道:“他也许只是太寂寞了。”
这种感觉没有人能比他更能体会的了。
云片却瞪大眼睛道:“有我这个弟弟在他有什么好寂寞的?有什么话他不能找我说,非得去找那个小白脸说?”
阿峥却安慰他道:“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们这儿没有人比你更像小白脸了。”
这实在是云片听过的最可爱也最可恨的安慰。
不过云片只是默默地看了阿峥一会儿,把咒骂怨愤都咽到了肚子里。
他终于还是低下高傲的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上面能忽然开出一朵花儿来。
秦舒笑又问了他清涵这一年在山上是去干什么,临走前可否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可云片却是一概不知,秦舒笑也只能一筹莫展了。
但秦舒笑下一刻又问他:“你以前应该见过一只九尾狐,是不是就是他大哥?”
阿峥却摇了摇头,道:“不是。”
秦舒笑诧然道:“那究竟是哪一只?”
失魂落魄的云片也竖起了耳朵听着,阿峥耸了耸肩,道:“哪一只我不能和你说。我只能这么说:如果你遇到云泽的话,我会叫你小心应战,可如果你不幸遇到我以前遇到的那一只的话,我会叫你逃,逃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叫它看到。”
云片立刻两眼放光,鼓掌叫好道:“那是哪位族中英雄?说出来让我拜拜。”
阿峥怒瞪他一眼,恶狠狠道:“闭嘴,给我继续看脚尖,否则看我打不死你。”
云片立刻耷拉下了脑袋,全神贯注地看着脚尖。
此时此刻,这世上仿佛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专注的狐狸了。
秦舒笑却道:“如果云泽是去找清涵,那为何清涵上微露山的时候,却没有带着它一起呢?”
阿峥立时幸灾乐祸地笑了:“谁叫它自己笨,出山以后没找到清涵呢。”
云片怒上心头,立刻抬头看向阿峥,但被阿峥冷冷地瞪了一眼以后,他又立刻乖乖地低下头,一心一意地看着脚尖。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鞋面非常难看,而且他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换上一双。
话虽是这么说,但阿峥也奇怪为何那只九尾狐首领没有找到清涵。
而且清涵当初和他说了那么多有趣的事儿,连自己童年时的丑事都一一说了,为何丁点也不提他和云泽的事呢?莫非他是怕自己生出疑心?
秦舒笑问完了话,便和阿峥商议是否还要住在城镇里。
阿峥自然是想住住客栈的,便让秦舒笑带路,把小狐狸留在他身边问话,还施了个法术做了个屏障,叫秦舒笑听不到他们的话。
他晃了晃手中的幽碧葫芦,仿佛一点也看不见云片那肉痛无比的眼神,道:“这葫芦是你用来放雷的吧?”
云片心酸地点了点头,满面皆是愁云惨雾。
“它不但能够放雷,还能吸收雷电为自己所用。”
阿峥叹道:“云泽我是没见过,但是我见过的那只狐狸倒是高傲得不行,整天呼天喝地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脾气臭得和野象拉的屎一样。”
云片连忙笑道:“我的脾气可好得很,好得很。”
阿峥却看向他,罕见地换上了语重心长的口气。
“我虽看不惯他,但也佩服他本领高强,知道他性子高傲,自有风骨,绝不会像你这般好吃懒做,只一心想找靠山。你们都是狐狸,怎么一代不如一代?”
云片听得有些发酸,眼里也蒙上了些许暗沉。
“若是连命都保不住了,要风骨又有何用?”
他像是随口答着,面上却带着难得的寂寥和悲哀。
阿峥叹了口气,道:“可若是连一丁点风骨都没有,只一门心思做个小道士能呼来喝去的妖宠……”
他顿了顿,眼底幽幽如星空,寂寂如冷月,开了口,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你就不是一只九尾狐,只是条哈巴狗而已。”
这一字一句像是一把把钢针戳在云片的胸腔上,戳得他几乎肝胆欲裂。
他听得心头一震,听得眉头一颤,听得几乎要咬出血来。
九尾狐和哈巴狗的距离能有多远?
或许不算太远,但也绝对远到让他无法接受。
可是过了半天,他还是平心正气地问道:“恩公有话就直说吧。”
阿峥叹道:“云泽走之前你怕是依赖着你大哥,云泽走后你就依赖着法宝,没了法宝你又想去依赖道士,你可曾想过只依赖你自己?”
这世间最不值得信任的一群人就是道士。
只要戴上了枷锁,签了血契,就等于把命交付给别人。因为他们叫你去做什么,你就得去做什么,他们叫你去吃草,你就得去吃草,他们叫你去吃药,你就得去吃药,他们叫你就去吃屎,你就得去……
可说到底,这世上又能有几个人是值得托付性命的?
决因道士有一点倒是说得不错。
不管平日里相处得如何融洽,真要到性命相托的时候,还是不能指望异类。
至于清涵,那是个异数,除了他之外,再不会有人能对妖兽产生这样大的兴趣了。
不幸的是,这世上不是每一个道士都是清涵,幸运的是,也不是每一只狐狸都像他当年遇到的那只那样强悍和狡诈。
云片无奈道:“我是只想依赖自己,可我却算不上一只值得依赖的妖。”
谁都想变得独立,可独立总得付出些代价。而他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这些代价。
阿峥道:“你可以先从不依赖法宝做起,先把你身上的第二件法宝交出来给我吧。”
云片忽然愣住,然后一脸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还有法宝?”
阿峥笑呵呵道:“我总有我的法子。”
云片幡然醒悟道:“你忽然说了这么多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就是想要我的法宝?”
阿峥咧嘴笑道:“你要是想一直依赖法宝,我也没有办法助你成长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看向云片的眼睛里,却分明写着几句话。
一.不听话我就打爆你的头。
二.不交出来法宝我也打爆你的头。
三.不乖乖交完法宝滚回去我还打爆你的头。
云片看得清楚明白,也想得清楚明白。
这个人毕竟救了他,也没有上去明抢。
于是他乖乖地交了一枚刻有海马葡萄纹路的古铜镜,还老老实实地解说道:“这是唐代一位仙人所制的照妖镜,虽说叫照妖镜,可是连灵体都能照出本相。”
妖为世间生灵吸日月精华修炼而生,可灵却是无生命的物体沐浴世间灵气,而被赋予灵体。
比如剑有剑灵,琴有琴灵,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宅子,时日久了再突逢异变,也可能有宅灵。
古时候有个书生在野外迷路,闯进了一个破败失修的宅院做暂时的栖身之所,第二天他醒来之后,竟发现自己躺在了个宫殿一样华美的宅子里。他头上是琉璃瓦,身边是金玉柱,房檐上雕龙刻凤,朱漆彩画,花园内尽是花团锦簇,芬香吐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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