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听后略微一愣,步伐有明显的停顿,可是还是什么都没有回答,掮客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只能带着回声一般,听见男子在沙子上行走的脚步声。
掮客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以至于连眼皮都无力抬起,人快要死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掮客的脸靠在那男子的肩膀上,眼泪忽然就落下来,掮客说,“我们会死吗?”他像个无助地孩子一样,无意识地开始碎碎念着,带着后悔和忧伤,似乎要把曾经做过的错事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以至于把连小时候偷吃的糖果点心也当成罪孽,企图得到原谅。
那男子一直都安静地听着,平稳的呼吸声不曾变过。
可掮客的身体是在太虚弱了,没说几句,就又沉沉睡去。
晚上的时候,掮客做了一个梦。
梦里大漠的夜空一望无际,繁星点点,一轮弯月轻悬,一簇篝火急燃。
梦里那中原男子解开了衣袋,抱住了掮客。掮客觉得不可思议,但梦里的触觉却那样真实。掮客亲吻那男子,那人也温柔地回应他。青丝滑落,温柔地问,“如果我们能活下去,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那男子一如既往般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盈盈的笑眼对着掮客笑啊笑,只是掮客却恍惚觉得,那笑容里透着悲伤和荒凉。
掮客对着沉默莫名恼火,他用刀子在男子肩膀划下一道十字伤疤,鲜血流出,掮客轻轻用嘴去吮吸,掮客说,“都说中原人最是狡诈,我在你身上刻这个疤,就算你真的骗了我,我也是不吃亏的。”
后来,掮客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掮客醒来的时候,看见周围有一些人围着他看,那些边民见掮客醒了,就告诉掮客,他一个人在沙海落单,被过往的边民救下了。
掮客有些惊慌地看着四周,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边民说,“这里不是西域,而是大业的国境,你已经到大业了。”掮客听后,几乎不敢相信,掮客又问,“那你们可曾看到有人和我同行?那人是个男子,一双眼睛十分好看。”
边民听后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只说看见掮客的时候,掮客便是孤身一人躺在沙海里,身边一堆灭了的篝火,还有散落了一地的行囊。
若真说有什么特别,便是掮客身边一只白瓷,即便身处黑暗,也仿佛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掮客的眼光从来毒辣,可如今他心中念着梦中的人,怅然若失,即便被夸赞也没了应和的念头。
后来掮客来到长安,将西域的瓷器尽数进献宫中,尊荣加身。
可是凡事有得必有失,过后多年,掮客都没有找到曾经梦里的人。
掮客也曾经幻想,自己是否遇见了鬼魅,然而他数次往返西域,却在没有遇到曾经的男子。
那一切都发生得忽如其来,就好像是一段不存在的梦境。
后来,掮客去了瑞王府上作客,宴会一半过后,掮客醉酒朦胧,外出散步,却仿佛在阁楼上看见了那人,那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年轻英俊,一双笑眼盈盈笑着,掮客揉揉眼睛,却看那人转身要走。
掮客却追,却在瑞王的府邸迷了路,有扫地的老人询问掮客,掮客把姓名知会。
老人笑了,“我记得你,你是多年前投机的那个商人。”老人又说,“你眼光独到,所进献的大多真品,而所有瓷器中,唯有一只白瓷最具灵性,好似能与人通灵,只是可惜,那白瓷瓶颈有一道十字划痕,宫中视为劣品,被赐予瑞王家的世子作玩具了。”
掮客听后心中一惊,他想起那天夜里他任性得举动,又想起男子欲言又止的神情,知道他遇见的人,不过那只白瓷。
后来,掮客回了宴会,请求世子将白瓷回赐,世子坐在椅子上,潇洒地摇摇扇子,不屑地对裕王说,“叔父啊叔父,你看看这奴才,多年前亲自送给别人的东西,竟也有脸再要回去,你说是不是很可恶,是不是要杖责?”
裕王的脸色先是青,后是白,最后却泄气一般柔和下来,裕王说,“他也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
世子满脸嘲讽,“既然叔父都给你求情了,瑞王府也不差这一只破瓶子罢了!”
掮客又一次见到了当初他从沙海里找到的那只白瓷,白瓷被放在木盒里,木盒上头带着封印。
“有划痕或许不算什么,但身为妖孽,势必不可留在宫中,皇上当年为打压瑞王,这也不过是往来筹码罢了。”寒风阵阵,扫地老人手持一根枯藤,老人对掮客说,“世子与太子年□□好,而如今裕王又为你说话,虽然那句话未必是说给你听,但□□羽势必不会放过你,你且好自为之罢。”
之后不久,长安果然兵变。
好在掮客早早听了那老人的话语,变卖了家产,回了西域。
掮客看着茫茫大漠,对白瓷说,“十多年前的时候,我从这里带你离开,如今,却又带你回来。”掮客心里有些发虚,他问白瓷,“这些年,你可曾恨过我?”
白瓷温柔笑了,“以后的日子这么久,如果带着恨,还怎么好好活?”
掮客听后,满是恫容,他拉起白瓷的手,“咱们回家吧。”
“恩。”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越来越短小了……不行,下次要粗长一点~~
顺便后面的章节其实都已经确定了,但是部分故事顺序不可以更改,因为有关联。
啊,想到后面要开虐裕王这个小婊砸,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第17章 饕餮(上)
西南方有人焉,身多毛,头上戴豕,贪如狼恶,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彊者夺老弱者,畏羣而击单,名曰饕餮。
饕餮坐在洞里,看着洞口的光影朦胧,一个人影从光影里走过来。
时光静谧。
侍郎走进洞里,闻着洞里浓烈的血腥味,看着地上的尸体残骸,还有没有吃干净的人肉残骸,侍郎没什么害怕的表情,只是这么冷漠地看着饕餮。
饕餮说,“你不害怕吗?我可以吃了你。”
侍郎说,“人间事大,不过白骨一堆,黄土一抔,谓之死生罢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饕餮说,“你为何而来?”
侍郎说,“奉太子命,封你受召。”
饕餮笑了,“和人打交道,无非是与虎谋皮罢了,可是……”饕餮化成人形,竟也是个美貌的男子,只是头上生出一对犄角。饕餮对侍郎说,“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我倒想知道,你的味道,是不是也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饕餮就这样成了太子的“食客”。
用仁德的理念哄骗天下的人,背地里却要用凶兽来打压自己的政敌。
人类,真是可笑的东西。
尔后朝堂几番风云,裕王几次给了世子小鞋穿,可那未及弱冠的少年却横扫群雄,这让天下人都瞠目结舌。
太子远在洛阳,却也不安道,“笙儿最近,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了。”太子来回踱步一会,坐立不安,太子对侍郎说,“你带饕餮去笙儿的封地。”
侍郎说,“太子是要试探?”
太子多疑道,“笙儿是个草包,他身边又没有谋士,有妖作祟吃人,他决然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他势必会来找我求援才对……”
“那如若……世子处理妥当,且没有来求援呢?”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桌子上的匕首,烛火摇曳,匕首的刀刃寒光闪闪。
侍郎作揖道,“微臣告退。”
侍郎带着饕餮去了瑞王封地的一个小村庄,饕餮在村庄里吃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人肉对他而言只是味道的区别,又或许,其实他连味道都不挑剔的。
原本平静的小村庄,一下沦为了人间地狱。
侍郎站在高处,静静看着这一切,他内心怜悯,只是无力改变。
饕餮吃完了村子里的人,抬起头,看见侍郎站在山坡上,那如同冰霜一般的脸上,竟多了几分脆弱,饕餮走过去,近看下才发现,侍郎流泪了。
饕餮说,“我原以为你的心是冰冷的,可原来,你也是会伤心的。”
侍郎说,“吃完了,就走吧。”
饕餮对侍郎说,“你会为这些没有用的人而伤心难过,那以后某一天,你也会这样为我吗?”
侍郎笑了,“你想多了,我没有为谁伤心难过,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饕餮说,“我总是饿,除了吃,没什么别的事想做,可如今我有了想做的事,却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换来你这一滴眼泪。”
侍郎觉得好笑,他看着饕餮说,“你吃了那么多人,又还会在意一个凡人的眼泪吗?”
饕餮说,“是啊,我吃了那么多人,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多得多,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有相貌好看的,有相貌极差的,有身强力壮的,有体弱多病的,可他们在我眼睛,连味道都不曾让我挑剔,可你……你却是不一样的……”
侍郎想说什么,可是饕餮忽然变了脸色,饕餮说,“有杀气,怕是这儿的地头蛇来了,你呆在那边的山洞里,千万别动。”说完,饕餮就走了。
侍郎躲在山洞里,听外头风如虎啸。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饕餮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侍郎一边问,一边想出去看看。
饕餮把侍郎护在身后,饕餮说,“别过去,那把扇子很厉害,我打不过他。”侍郎闻到血腥味,转过身,饕餮倒是没什么痛苦的表情,可是他胸口一个血窟窿,鲜血不断从里头涌出来。
侍郎骂道,“你这怪物,不知道疼的吗?”饕餮说,“能让你多看我一眼,我自然是不疼的。”
饕餮拉着侍郎的手说,“要真说难受的话,肚子饿的感觉比伤口要难受得多。”
侍郎说,“那也得等你能打了,才能再出去吃人,不然又遇到那把扇子怎么办?”
饕餮说,“可我现在有比饿还要难受的事情。”
“是什么?”
饕餮看着侍郎说,“我想你对我笑一笑。”
侍郎听了很是惊讶,后来无奈笑了。
饕餮说,“我现在可真是一点不难受了。”
侍郎玩笑道,“你哪儿是什么怪物,分明是人间最风流的公子哥儿罢了。”侍郎还没说完,忽然后颈被人一按,嘴唇被人堵住,侍郎想挣扎,然而饕餮的力气却太大了。
一吻过后,饕餮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侍郎的嘴唇。
饕餮说,“你都说我风流了,我怎么都要做些风流的事情才对。”
侍郎白净的脸上有些红润,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侍郎被噩梦惊醒,却发现饕餮守在他身边。
饕餮说,“你总是担惊受怕,可我即便在你身边,也丝毫不能驱散你的恐惧,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告诉我,不管是谁,我都帮你杀了他。”
侍郎还是没能从噩梦中走出来,滴漏一滴滴漏着,过了很久,侍郎才说,“我怕不是人,而是未来注定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今天我在山坡上看着你吃人,我知道那些人会死,只是无力改变任何事。以后的某一天,或许我也会这样死去,但我也只是知道,我会死罢了。”
侍郎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世子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可太子却不愿意相信他,或许……太子从没有信过任何人罢了。以后某一天,我或许也会沦入这样的境地,被怀疑,被算计,然后四面楚歌,然后一抔黄土……”
饕餮说,“那我就吃了他!”
侍郎说,“我是太子的谋士,太子一死,我的死期也就到了。你这是想我早死了?”
饕餮说,“杀了他,你会死,不杀他,你担心受怕然后死,你们人活着,怎么这样累?”
“人怕死,只因为有眷恋的东西。”侍郎对饕餮说,“以前我不怕死,只因为我的抱负,我可以为了我的理想付出一切。可现在……我做不到了……”
饕餮问,“为什么?”
侍郎笑了,很温柔,“因为有个怪物很碍眼,我很讨厌他。”
饕餮愤恨地说,“能让你觉得讨厌的怪物,也竟让我难受,也竟让我嫉妒!”
第18章 饕餮(下)
世子封地无故死了上千的百姓,然而世子却处理妥当,处变不惊,其下百姓无一不称赞有加,这让多疑的太子坐立不安起来。
太子困惑道,“笙儿是个草包,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出息呢?”
侍郎解释说,“只怕有出息的未必是世子,而是他手中那把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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