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慵懒的暖阳为他镀上一层光边,却仿若幻影般失真。
“凯尔……”她情不自禁地低呼。那人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将边沿描金的茶杯轻放在托盘上。
真理女神敛下心神,她白皙的手腕搭在光明之神的肩上,在他耳边蛊惑似的轻吹一口气:“我都知道的。”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那笑容愈发灿烂夺目,像不经意间流泻入黑暗的光线,反而令她心生不安。真理女神小心谨慎地捏拿手中的筹码,但她仍然故作镇定,亲昵地挑起他的金发:“赫尔黛娜是你杀的。”
“看来,真理掌握在塞柔涅斯的手中。”
他终于回应了。真理女神眉目间的爱慕再也压制不住,她退了回去,用淑女的姿势端坐:“凯尔,塞柔涅斯是谁啊。”
“她就是我面前那位美丽睿智的女士。”凯尔毫不吝啬的赞赏道,然而他冰蓝的瞳孔中却是一片幽暗,那目光仿佛看向一个死人。
真理女神塞柔涅斯很明显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只是微微垂首,算是默认了他的赞赏。
“那么。”凯尔顿了顿,站起身,“舞会上见。”
他的身影渐渐淡化,于光线中匿迹。塞柔涅斯心有不甘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召来了神使赛琳:“去把我的盛装准备好。”
智慧女神赫尔黛娜已经死了,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多。而赫尔黛娜的死亡并不仅仅只是肉体上的,否则她就不会消失,至少会剩下神格。唯一的解释就是光明之神剥离了她的神格,那么他也一定知晓赫尔黛娜将一半的秘密告诉了她。
塞柔涅斯的手段比赫尔黛娜要高的多,她很清楚凯尔不会放过她,主动示好只是一部分,真正的重头戏,是舞会。
※※※
爱德华按照索玛尼亚的要求换上不知什么时候挂在衣柜里的白长衫与黑礼服。这种礼服的简洁程度一看就是侍者的,所以在这次舞会中扮演什么角色爱德华已经不指望了。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有更多的颜色来拯救一下他的眼睛,黑白的世界就算再美丽也终究是单调的。
然后爱德华就被索玛尼亚领到了一辆燃烧着金焰的马车前。
四匹战马鬓毛雪白,四蹄踏火,嘶叫着跃跃欲行,鬓毛上的缰绳连着银白车身,欧风的马车上壁雕纹饰,用宝石镶嵌成画。车轮宽径,镶了一层铜边,华丽而不失稳妥。
爱德华面无表情地盯着熟悉的马车,心情微妙。因为几天前,乘坐马车的人还是他。
熟悉的威压感又主宰了这片空间,爱德华心中一凛,垂首就见那金色的袍角已进入车厢,他正欲与索玛尼亚一同跨上马背,车厢中就传出了那人的话,清晰地仿佛在耳边呢喃:“爱德华,御驾不是你的职务,进来。”
索玛尼亚果断被口水呛着了。
什么叫御驾不是爱德华的职务,那难道是他的吗?!他堂堂一神嗣竟然比不上一个新晋的神使!索玛尼亚立刻朝爱德华的方向飞眼刀,却悲催地发现对方已经进去,不由认命地甩开马鞭。
爱德华进去后才发现车厢里其实有很大的空间,远远不像视觉所见的那样狭窄,放下三四个人完全不成问题。但他的视线很快被靠在窗沿边批阅文件的男人吸引,他坐在爱德华左侧,白色缎带束在他灿金的长发中部,沾染了阳光的颜色,璀璨至极,有灼目的刺痛感。半张白色的面具敛下他的容貌,徒留缝隙中淡蓝的眸。
爱德华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但他就是觉得眼前的人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这种诡异的直觉无形中验证了他们曾经见过的事实。
气氛很凝固。由于对方没有开口,爱德华只得站在车门边,不敢落座。他觉得熟悉的不仅是眼前的人,更是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自己也很喜欢在马车里批文件,有功夫的话还会小睡一会儿。
原来神也要批文件么。
光明之神没说话,爱德华也识相地没开口。大约是过了一段时间,马车停下了。
到了?
索玛尼亚打开车门,侧过身。正好站在车门处的爱德华迅速闪到一边,手肘却被里面的人拉住。
“叫我凯尔。”他说。
“……凯尔。”
凯尔走下马车,索玛尼亚努力保持处变不惊的表情看着爱德华:“是不是还要我请你一同跟随。”
“荣幸至极。”爱德华搭上他的肩,目送着凯尔进入厅门才问,“神不是有瞬移之力么,为什么还要行车?”
索玛尼亚反问:“人界难道没有法力高强的人依旧坐马车出入?”
“好吧。”爱德华耸了耸肩,“我们是跟在所有神后面进入吗?”
索玛尼亚一脸嘲讽,“不然呢,你还想在诸神之前入场吗?卑微的混血儿。”
一小时后,诸神齐聚,他们终于进入会场。
爱德华第一次知道神界也有像人界一样的设施,至少舞厅这样的娱乐场所一应俱全。【这是一场独特的假面舞会,会场有七个,是帝王式的。七个舞厅安排参差错落,一次能望见的大概只有一间,每二十到三十码就有一个急转弯,每个急转弯都产生一种新奇的效果。每道墙壁正中的两侧都各有一扇高峻狭窄的哥特式窗户,窗户面向外面的闭合式走廊。走廊曲曲折折,串联起全部舞厅。
窗户上镶嵌着彩色玻璃,玻璃颜色与它所面向的舞厅主色调一致。比如,最东面的舞厅挂的是蓝色帷幕,它的窗户就是鲜亮的蓝色。第二个舞厅用的是紫红帷幕,它的窗玻璃也就是紫红色。第三个整体是绿色,窗户就是绿色。第四个的家具和光线都是橘红,第五个是白色,第六个是紫罗兰色,第七个却用黑色天鹅绒严密包围,天花板和墙壁上挂满黑色帷幔,垂下来在同样颜色和材料的地摊上形成厚重的皱褶。但是,只有这间舞厅的窗户色跟房间的色调不一致——这儿的窗玻璃是猩红色的,有如浓稠的血。
七间舞厅都有很多金色的饰品,有的随意摆着,有的从屋顶垂下来。没有灯,没有烛台,没有任何来自它们的光。在串联舞厅的走廊上,正对每道窗户各立着一个沉重的三脚架,上面各放着一个火炉。炉火的光透过彩色玻璃照的房间明亮耀眼。但在黑舞厅,透过血红色玻璃投射到黑色帷幕上的火光却阴森到了极点,把进入者的脸晃得妖异独特,因此,没有几个人向那房间里伸腿。
也是在这黑色舞厅里,靠西墙立着一座巨大的黑檀木时钟。钟摆带着沉闷、重浊、单调的响声荡来荡去。分针在钟面上走完一圈,要敲钟了,就从它那铜铸的肺发出清脆、嘹亮、低沉、极端优美也十分别致的声音。】每过一个小时,钟声撞击着耳膜,人群的沉默带着刻意,仿佛在扮演什么,待那震颤过去,一切又复汝当初般的喧闹。
诡异的,就像是无形的丝线所牵引。在色彩交织的荒唐舞会上,却宛如丧钟的悲鸣。
爱德华打了冷颤,他忽然想起来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那是母亲书柜里的一本黑皮书,上面记载得满是诡谲而血腥的哥特小说。他年幼的时候曾经偷偷翻看过,却被母亲发现了。她带着同样诡谲而血腥的笑容诅咒他,并且把他关进了立方。
那个故事是第十三个,叫作《红死病假面舞会》。
----Chapter 11.舞会&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内关于舞厅的描述皆摘自19世纪美国著名诗人、小说家与文学评论家埃德加·爱伦·坡( Edgar Allan Poe,1809—1849)的哥特式短篇小说《红死病假面舞会》,稍有改动,有兴趣的亲可以去搜索一下原篇,个人强烈推荐。
放在此处是作为一个剧情梗,也是类似剧本的存在,接下来是舞会角色扮演,就是《红死病假面舞会》中的内容了。
其实都是比较魔幻的题材,我感觉放在文里没什么出入,应该可以相融,特此注明一下,非本人原创。
第13章 Chapter 12.错觉
《红死病假面舞会》。
他回想着这个故事,索玛尼亚早就不知跑哪去了,一只带着手套的手则举着装有红色液体的高脚杯递到他面前,它的主人嘴角微勾:“不来一杯吗。”
“吾……凯尔。”爱德华接过酒杯,晃了晃,却并未喝下。
凯尔凑近了他,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五官:“你需要一张面具,爱尔。”
他不等爱德华回答,便用光凝结了一张与自己脸上一样的面具戴在了他的脸上。爱德华感觉到丝绸的触感滑过面颊,随后是一种硬质的摩擦,半张白色面具便卡在了耳间。
光线在一刹那暗了下去,又是那只手揽过爱德华的腰,使他半靠在凯尔的怀里,耳边则拂过凯尔的低语:“跟好我。”
爱德华抿了抿唇,眼底的暗蓝像夜海般波涛汹涌。同为光系法师的他能清晰察觉到凯尔掌控了舞厅里所有的光,他们现在处于最东边的蓝色舞厅里,明明只有炉火在舞厅外,舞厅内没有燃起任何照明的东西,但凯尔还是将光凭空诞现出来,以汇聚在中心一座高台。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没有光,就意味着失去一切可操控的工具,法师本身的力量会削减大半——“你在走神,爱尔。”
热气吹拂在爱德华的耳畔,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于是迅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掉,专心注视高台。
有一个带着金色羽翼状假面的人登上高台,他的发鬓梳理的整齐,头戴银质王冠,上面镶嵌大颗珠宝,背上披戴红色斗篷、他高举权杖,人们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我亲爱的、健康的、快活的一千位朋友们。”他声音铿锵有力,“欢迎光临假面舞会。不用担心,各位骁勇的骑士贵族们和美丽的淑女名媛们,红死病被我们关在了门外,让外面那个世界自生自灭去!”
欢呼在人群中响起,爱德华微微转身注意到凯尔的侧脸,他那张白色面具在昏暗的光下仿佛冰冷坚硬的瓷制品,只有无尽的冷漠和嘲弄。凯尔注意到爱德华的目光,低下头解释道:“‘在红死病蔓延的国度,普罗斯贝若国王领着一千名健康快活的贵族朋友躲进物资丰富的修道院,焊死了门闩,将红死病隔绝在外。’”
爱德华知道他在释读前序,于是他轻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扔掉那些该死的东西,狂欢吧!今夜将无人入眠,让我们为舞会投入所有的激情!”“国王”宣布完最后一句话,投射在他身上的光便消失了,他像融入大海的一滴水融入了瞬间□□的气氛,人们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子。
四处都是舞动的人群,红酒与香槟盛放在神使端着银质托盘中。爱德华被凯尔半强迫式地带着走动。他隐约猜到了凯尔的目的地,但当他们真正来到黑舞厅的时候,空荡荡的舞场还是让爱德华感到分外的失真。他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乐曲与尖叫,异样的安静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样陌生。
黑檀木时钟笨拙而缓慢地走动着,发出“嚓、嚓、嚓”的摩擦声。
大提琴的奏鸣渐次流转,原本模糊低微的音线渐渐清晰起来。这里也遍布音乐的足迹,它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愈加肆意,直到占据了爱德华听觉。
银质烛台的棉线忽然被火焰点燃。
昏暗的光线中,凯尔优雅地向他伸出右手,黑色的长边礼服仿佛收敛的羽翼,面具下的脸庞被光线模糊的不清楚,只有那双蓝色的瞳孔宛若野兽,逾跃着对猎物的势在必得。
“不来一曲么。”他说。
爱德华垂下眸,微长的羽睫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猛地将酒杯中的液体喝光,眼神微醉,淡色的唇不免沾染上许些猩红,就像是啜食血液的暗夜之族。
他搭上凯尔的手心,别过脸:“是。”
低沉的大提琴音如泣如诉,划开了彼此的胶着。晦暗的光线是一种压抑的暧昧,蹁跹于精致的面具,让白色虚伪遮蔽所有真实。空旷的舞厅只有两个人默契地时分时合,看似亲密却无意间将灵魂的距离拉得更远。
黑舞厅外燃烧的炉火映出了两具纠缠交合的身影,猩红色的玻璃为他们蒙上一层阴森的妖冶,像是噩梦里魔鬼的盛宴,血肉中开出艳丽的花。
美丽只是瞬间的错觉。
戴上面具后极其相相像的面容仿佛只是对方的影子,似乎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在刀尖上独舞,最后悲凉地谢幕。
爱德华抓住凯尔的手不由一紧。他早已忘记时间的流泻,好像他们一直在无意义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就好像跳舞只是为了确定对方的存在。
指针指向“12”。黑檀木时钟敲响了,所有音乐停止了,人们扭来扭去梦冻住了,爱德华猛然惊醒了。
零点之后,仙德瑞拉所有的华贵会褪色,她带上了她仅存的美丽落荒而逃,而象征华贵与美丽的高跟鞋则遗落在王子苟延残喘的美梦里。
美丽只是瞬间的错觉。
爱德华推开了凯尔,僵住的身体泄露了他紧张的情绪。光线在地面上支离破碎,黑暗以君主般的权威,统治了第七舞厅。
黑檀木座钟敲响了第十二下,戏剧登上了舞台。爱德华目光盯着舞厅门口,努力定下心神。普罗斯贝若国王在蓝色舞厅的咆哮在七个舞厅里清楚地回响,然后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按照剧本来看,打扮成红死病人的假面人无视了国王的愤怒,以庄重从容的步伐穿过每个舞厅。
“气的发疯”的普罗斯贝若国王匆匆跟随他穿过六个舞厅,来到爱德华目所能及的地方抽出匕首想要杀死对方。但假面人忽然转过身,国王“凄厉地尖叫一声”,匕首一闪深陷进柔软的黑色天鹅绒地毯上,扑到在地上“死去了”。
6/85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