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多打量几眼尹千觞,心中暗暗记下。此人身份不明,若真是晴雪大哥,又为何是如今放浪形貌……
剩下的几日,红玉各处探访欧阳少恭的消息,只知他为城中有名药师,乃欧阳家遗孤,似乎师承什么修仙门派。而问及品行,则尽得褒美,论君子端方、普济人世,无人称其右。
她亦扮作求药病患,去欧阳府上找过。府中只有曾得一面之缘的寂桐,道欧阳少恭已然回了门派,或许半年后才下山。
…………………………
“你可知秦陵近些日子怎么了?”掌柜向一行商打听。
“别提了,一伙盗墓贼不知怎么的,把墓给弄塌了!”行商灌了口热茶,一拍大腿,“那群盗墓贼都折进去了。要说还是这墓邪乎,现在官府的人已经给围起来了,就差各个盘查我们这些行脚的!”
“我可见着那些个盗墓的了,哎呦,死无全尸啊!”
……秦陵……
红玉搜寻几尽,这日正欲归回复命。闻言心头一紧,匆匆结账,便迅速赶至秦陵。
当初众人进入秦陵时,只有一可供两人并行的洞口连通内外,如今整座墓顶下陷,露出内里的形貌来,其中一半为墓封顶的土石已经被人清理,深坑中可见当初众人进入过的大厅。红玉迈过官府放置的定界石,小施术法躲过看守,轻巧跳入快被日光晒脱色的墓室里。
石棺已被移开了。
当日方兰生手里的绿石如今牢牢嵌在棺上,红玉顺着台阶深入,只见地下室碎了满地的陶器,酒液怕是早就渗进泥土了。她依着回忆一路探寻不再是迷宫的墓道,一边将所见与紫胤的梦境对比,渐渐还原出盗墓贼的死因,只觉身上莫名其妙的发寒,若是当日未及时将屠苏以强硬的手段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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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中剑刃未保养完就收回剑鞘。
初知屠苏下山时,他除了担心,还有些期许。抛去煞气不谈,屠苏的剑法足以任他游历江湖。此番下山,虽说迫不得已,却也实是历练之机。
自得见焚寂那日,紫胤便知其前路艰难,早已明晓仅以自己的力量,总有一天会护不住他,近些年来便有意磨练屠苏。
却不成想……不知何时徒弟与自己不如往日亲密。
每思及此,紫胤常忆起他幼年时灵动的神情和一身道服都遮不住的活泼劲。然而这些鲜明的色彩,都随着时光流逝,不知不觉间冰封成如今模样。看着如今冷静自持、严肃沉默的屠苏,紫胤除了怜惜,还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红玉。”紫胤回神,站起身。眉头不知何时已蹙峰,淡色的唇微启。
“是,主人。”红玉半跪。
“去琴川再守些日子,小心欧阳少恭此人。”既然梦境与现实近乎重合,欧阳少恭或可对屠苏有所图谋,就尽早提防。
紫胤缓缓握紧手中剑,琉璃色的双瞳中光华流转。
自己的徒弟,断不能如梦中般拱手他人。
…………………………
师尊下了隔音术……
修仙者耳聪目明,除非遇到特定法术,百尺内声音皆清晰入耳,屠苏亦然。
他凝神听了一会,却只闻树枝折断的轻声,顿了顿,便摇摇头继续专心扫雪。师尊不愿告知自己,自然有他的道理。该让自己知道的,他亦绝不会隐瞒。
屠苏并未意识到,他有多依赖师尊。
自来到这个院子,他从未开口询问,师尊说什么,他便听什么,丝毫不在意被困入了个比天墉城更小的笼子。似乎只要师尊在身边,便再未有危险能越过他的感知。
既然师尊要自己留下来,那就留下。既然师尊无心解释,便不需再问。
然而,他不问,心思却一直盘旋着。
“为什么不回天墉城?”
这话一直哽在喉咙,牵扯出无数深意:不回天墉城,就是不归门派。
就是师尊不愿带自己回去给同门一个交代。
哪怕那错不是自己犯下的,作为一派长老的师尊亦不该如此偏袒。除非,门派要放弃自己,或者说,师尊要……思至此处,心头血已犹如冰封。屠苏不愿,亦不敢再想下去,然而——潜意识里早已种下不安。这种不安,如藤蔓交错缠绕,难以挣脱。
他一日日将自己沉浸在剑诀里,力求内心像表情一样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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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啊啊啊……呜呜——”
冷月如钩,一阵非人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冬夜,在光秃秃的树林里回荡。
屠苏跌跌撞撞,半昏半醒地游走在林木之间。许是前几日受师尊清气影响,煞气并未恰于朔月发作,掉以轻心,这次便来势汹汹,令人毫无防备。
屠苏弯腰,额头抵住树干,再狠狠咬上手臂,借以咽回抑制不住的吼声。尖利犬齿陷入粗糙的布料,很快穿透厚钝的表面,刺进柔软的皮肤。血液染湿外衣,又顺着凹凸不平的树干缓缓流下。
真不想让师尊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屠苏知道,最后几日是师尊闭关恢复的关键,故而方才刚一觉出煞气蠢蠢欲动,他便迅速出了小院,以防如过去惊扰师尊闭关——可再这样下去,惊动师尊已是在所难免——屠苏心下暗恨自己修为不济,精神一松,却教煞气钻了空子,眼前顿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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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紫胤感应着气息,终于在一棵干枯的枫树下找到神情恍惚的徒弟。
“屠苏?醒醒。”紫胤从冰凉的地上支起他瘫软的身躯,心中不忍。若非方才的吼声如此痛苦,恐怕自己要到天明彻底收功才能注意到。
观屠苏神情,似是被煞气影响入了幻境。若幻境不解,则神志难返。
紫胤缓缓渡过清气,一边唤着他的名讳。他却毫无反应,反而有黑气缠身深陷幻境之兆。
紫胤心沉下一半,若是不知屠苏心魔,由此产生的幻境亦无所解。
……要破开幻境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强行唤魂过于危险,再加上煞气……
紫胤维持清气的流转,缓缓化解着从屠苏身体里逸出的煞气,一遍遍于他耳边轻声道:“为师在这里,屠苏,回来。”
“师,尊?”怀里的屠苏微微动了动唇,随即眼睛猛地睁大。紫胤心一提,抱着屠苏的手臂紧了紧,他盯着屠苏的双眼,里面却依旧没有半分神采。
“师尊。”屠苏突然笑起来,话语也流畅许多,“我有师尊了!”
除了眼神依旧灰暗没有焦距,这一张脸霎时生动起来,甚至那点朱砂也愈加鲜活,衬的青年比平时多添了几分明丽色彩。这笑并非沉静的微笑,而是更加开怀的,露出半颗虎牙的天真笑容,混杂着少年人才有的憧憬之色。
紫胤心下苦涩,虽是幻境所致,这样仿若回到年少的屠苏,如此愉悦的模样,他一次亦未见过。
青年又伸出手,就像个真的小孩子那样,朝大人索要温暖:“师尊。”
“嗯。”紫胤终于有了些回应。
哪怕他知道,现在的屠苏伸出手,恐怕是朝着幻境中的自己。
他握住屠苏伸来的冰凉双手,运转灵力聚起温度:“屠苏,为师在这里。”
屠苏却颤抖一下,笑还没收回去,便有泪滴顺着眼角,隐于鬓边黑发中,哽咽道:“你们,都要离开。”
…………………………
屠苏头埋在师尊的怀里,颇有些不知所措。
初时,他只觉身处一片黑暗,便摸摸索索一直往前走。黑暗中并非一片寂静,那些屠苏想听的,不想听的,杂乱地汇入耳中,如同魍魉低语,引他沉沦。
直到,听见师尊的唤声。
耳边嗡嗡不休的低语渐渐被师尊一声声呼唤压过、消失,眼前笼罩的黑暗便如雾气消散。
他似乎沉入了一片碧色的湖泊。
这双光华流转的琉璃色眼瞳,唯一倒映了自己的身影,里面流淌着不同于平日的温柔。
这……莫不是另一个幻境?
他看着“自己”伸出双手,亦感觉到眼泪流过眼角的皮肤,却独独没想到师尊会真的回应他。手被紧握住,渐有暖意顺着经脉流过全身。
眼前忽又暗下去,有清淡檀香——盈满鼻翼间。
……师尊怀里的温度,并非他所想象的冷。
他的幻境,从来只有刀山火海,从未有过如此的美梦,屠苏甚至想,再在这幻境里多拖一会……
“屠苏,回来吧。”师尊喟叹,自他胸膛里传来微微的震动声。
这,不是幻境!
脑中一直朦朦胧胧掩着的薄雾终于全然散去,屠苏转了转发涩的眼珠,,声音嘶哑:“师尊……”
“……”师尊顿了顿,放开手,仔细看看屠苏的脸色,似是在确认他是否真正清醒。
屠苏忽有些后悔。
不过,那不是梦。
这便已很好。
他试着动动手掌,却只觉身体酸痛迟钝,借了师尊的搀扶,也难以行动自如。
“是为师疏忽了。”师尊又回到了平时语气,沉稳中带着淡然,他将屠苏打横抱起,向小院走去。
月色清辉自他身后洒下,明暗交错,遮掩了表情。屠苏只看见他抿紧的嘴角,心头一松,又昏了过去。
死神来了 最新更新:2017-02-20 18:02:16
作者有话要说:尹千觞死亡独立章 酒楼中,红灯笼高挂,屋梁上吊着连绵的红色布缦,衬着食客们谈笑声愈加热闹。
“客官您多担待,今儿个咱酒楼生意好,赠您坛我们这最好的梨花酿,稍候,稍候。”小二颠颠儿地跑过来,又把桌子擦一遍,陪着笑,朝桌边的男人道。
“不急,我那妹子还未到,菜上慢点也不打紧。梨花酿?好啊好啊,先来一坛解了我酒劲再说!”那人一身灰色劲装,头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把背上的重剑往桌上一放,哈哈一笑。
自从秦陵出来,少恭说要回青玉坛一趟,尹千觞就与风晴雪过起了如同亲兄妹一样的日子,二人不时去接侠义榜的任务,赚了不少佣金,连带着游山玩水,日子自在逍遥。
除了晴雪老是提起什么风广陌,让自己跟她回幽都,尹千觞觉得,要是日子能够一直这么过下去,真真是生平快事。此次到琴川,一是交任务,另外嘛,自然是年会将至,晚间会有不少平时见不到的盛景,想带着晴雪体味一番这人间百态。
尹千觞想着,一口喝干碗底的梨花酿,擦擦嘴把酒坛的陶盖子又盖回去,转过头专注的盯着酒楼大门。
“伙计——对,对,就是你!”邻桌的一位客人吆喝来小二,打了个酒嗝,“咱们头顶上这灯笼怎么发暗了啊?这可不喜庆。”
“哎,客官您说的是,我这就换新烛。”小二手脚麻利的窜到门口,跟掌柜的手底下拿了根长杆,点了根长长的蜡烛,端着走过来。
“小二,这儿上坛酒。”有人催到。
“新来的,去送酒!”掌柜听见,推搡了下身边一个还是张娃娃脸的小伙计,小伙计不迭的点头,一下冲到后厨里,拎了个罐子就出来,冲到一张桌子跟前:“客,客官,您的酒。”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酒坛子放在桌上,转身要走。
“等会!是那桌,不是那边!你不知道不会问吗!尽给我添乱!”掌柜的捂着脸叹道。小伙计又赶紧把酒坛抱过来,放到了这边客人桌上,擦了下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
“砰!”客人一拍桌子,“你看看这是什么!这么多油,你当老子是油壶吗?”客人刚要倒酒,只见坛里的液体黏稠稠的,根本不是酒,而是后厨做饭用的油。
“我换,换……”小伙计哭丧着脸,又去抱那油罐子,正赶上客人推了一把,油罐子嗙的一声在地上摔出个闷响,黏糊糊流出来的油反射着灯笼的光,顺着呈斜坡状的地板流过来,在地上映出一片红光。
换蜡烛的伙计正一手撑起灯笼,一手换里面的蜡烛,听见声音一分心,一个没拿稳,那根快燃完的旧蜡烛就脱了手,正冲着地上的那摊油。
“不——”
“刷!”一只手捞过半空中的蜡烛,顺便熄灭了火焰。小二正惊慌地大张着嘴看向半空,忙转向尹千觞:“多,多谢大侠出手救命啊!”
“小事,小事,哈哈。”周围人或是钦佩,或是后怕,纷纷看过来,尹千觞作了个揖,“承让,承让。”
“还不赶紧擦油去,哎,可怜我那一坛好油啊!”掌柜呵斥小伙计,又对小二道:“还是你去拿酒吧。”
小二放回长杆,拿酒给了客人,看好戏的人渐渐转回头喝酒吃饭,除了还蹲在地上哼哧哼哧擦着油的小伙计,酒楼里又恢复了平时的喧闹。
“哎,晴雪怎么还不到。”尹千觞又将视线转回到大门口,百无聊赖的走起神来。
在众人注意不到的屋顶帐幔下,那根刚换上的长蜡烛火苗一跳,热气窜到被风吹得有些下垂的布缦间,渐渐灼出个小洞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尹千觞实在等的无聊,又悄悄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心想:“以我的酒量,肯定不会被妹子看出来。”自欺欺人的又灌了一口:“这酒真是不错!”
“这酒后劲可大,大侠要是等人,人来了再喝为好。”小二对尹千觞心生感激,忙的脚不沾地还特意过来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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