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恭心如寒冰,眼神却很温暖,跟晴雪聊着尹千觞的旧事,故事半真半假,却被圆的天衣无缝。
喝醉后被普通的火灾烧死?
即使他不再是风广陌,作为尹千觞,他也有足够多的自保手段。
除非……是他想从自己这里脱离。
此事疑点太多,他是想亲自调查。然而,当日那剑灵救走百里屠苏一事,实为隐患,不知幕后之人是何意图,若是有所察觉……敌明我暗,不如就在青玉坛稳住晴雪,守株待兔。
双剑之音 最新更新:2017-02-20 20:12:37
屠苏醒来已是午后,冬日的阳光并不热烈,却很耀眼,明亮地透过桌上茶杯里冒出的热气。桌上只一个古朴的陶制茶壶和一个质地相配的小茶杯,杯里剩五分的白水,热气袅袅上升。屠苏又从茶壶续了些水,一入口。温度有些烫人。
慢慢把这杯水喝完,屠苏深呼了口气,。环视四周,阿翔并不在准备好的鸟架上,师尊也似乎是刚刚离开……屠苏又想起昨晚师尊温柔的眼神,脚步顿了顿,他推开门,听见院中那一小片竹林后隐约传来微弱的琴音。
竹林深处,原来破败的石桌石凳被换新。桌上摆着一具古琴,根根琴弦错落有致地轻颤,其上是一双骨节分明,又修长如玉的手,这双手没有像屠苏那样持剑落下的硬茧,如同上好的琼玉所雕,盖仙道有成。
四周,除了这琴声一片静谧。琴音幽幽,屠苏虽于音律是外行,却也听得出这琴音之中的滞涩感,必然是抚琴之人心有郁结。师尊低头抚琴,似乎并未察觉到屠苏的脚步声,屠苏顺手摘下身边一片竹叶,放在唇边,心头默默数了数拍子,便就着这音调合奏。竹叶声音清亮,如一泓清泉注入到沉静冷寂的琴声里,稍作磨合,竟带着琴音微微起了变化,深谷寒潭渐渐流淌起来,死寂的冰雪气息缓缓消散。
屠苏并未走得太近,半只脚还在竹林里,却远远的与师尊合上了视线,那眼神里的惊讶散去,眼睫便半敛。只是琴音随着屠苏的调子愈加温和,他唇角紧抿的弧度亦舒展开,看在屠苏眼里,只觉有如冰雪消融。
竹叶放在唇边,触及方饮过热水的唇瓣,微微泛凉。屠苏盯着师尊那双如玉石般的手,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自己饮水时所用杯子,木杯只有一个,里面剩了些水……倒像是师尊临时出去忘下的。
屠苏心一乱,手上的竹叶不小心便被拽断,清亮的乐声戛然而止,师尊也骤然回神,停下了琴声。
“屠苏,过来坐。”师尊招招手,面色一如往日,屠苏却觉得那眼神里透着温柔的光,似乎他整个人都随着刚刚的琴音柔和起来。
师尊须发尽白,本就仙人之姿凛然不可侵,那双琉璃色的眼瞳,常常有如无机质的冰玉,威严有余而难让人生出亲近之感。如今看在屠苏眼中,却只觉得他眉眼舒缓,一直以来嘴角紧抿的弧度也平顺下来,虽然气质仍是清清淡淡,眼神里的光却不再冰封,反而显出微光照在暖玉之上,独有的剔透感。
昨夜之后,不仅近些日子的烦闷感一扫而空,屠苏心底还微微生出些道不明的心思,暖融融地流淌着。这样的心思又在刚才的竹叶小调里盘旋,连屠苏自己都有些不明,那并非是自己吹熟悉的家乡小调,而是融合着他本人的感情,不自觉的流淌出来的曲子。
所幸师尊似乎并未注意到屠苏淡定的表情之下的心绪波动,看他坐下,沉吟片刻,道:“为师闭关已成,有些话拖到今日,可以放心地说与你了。”
“天墉城之事,我相信你。”
屠苏心绪不宁地低头看着衣角的花纹,一遍遍用目光描绘着暗红色的纹理,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他还惯性地保持着视线的轨迹,不曾从那片衣角上移开。
“为师知你为人。”
屠苏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一寸寸艰难的上移,掠过师尊按在琴弦上的手,繁复的蓝白色交错的衣襟。
他渐渐能与师尊对视,只见琉璃色眼瞳中神色淡淡,一如初见,从无厌弃。
“你还未出师,待在为师身边为好。”
屠苏依然定定地看着师尊的浅蓝色眼瞳,里面光华流转,浅浅映着自己的影子。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为师已禀明掌门,肇临之死背后另有人操纵,目的在于嫁祸于你。你不必为此事责怪自己。”“为师的其余事务皆交接于陵越,自此可专心同你找出幕后之人。”
“至于为何将你强制从古墓中带出,此事为师另有理由,但亦有些模糊难以确定,日后再向你解释。”
“……”
屠苏已听不入师尊解释的话了。
他整个人的不安与躁动,都沉浸在师尊如同湖泊般明澈浩渺的浅色眼眸里,如滴水入海,泛起浅浅的波纹,便消失不见,归于平静。
待在师尊身边……这样极富保护性的话语,用在屠苏一个青年男子身上明明是不大合适的,但在此时,却又让屠苏如此安心。
他笑了。
屠苏尚且未觉出自己的变化,嘴角已不明显地弯起,眉峰舒缓,一个极其含蓄和克制的笑容出现在这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他的眼神终于不再凝滞地固定在师尊的瞳仁上,而是黑黢黢的泛起光泽来。
“弟子会待在师尊身边。”
“这是自然。”师尊明显在思索着什么,没注意到屠苏这一刹那的表情变化,“关于幕后陷害你之人,为师有些猜测,已派红玉去打听,不过时间短暂难以寻到其人,我们暂且韬光养晦。”
“是,师尊。”屠苏又将情绪都深深的收拾到淡定的表情之下,只是这次的情绪,不再是牵心累腑的绝望与不甘,而是让体内的煞气都明显淡化的温柔,细水般涓涓流淌。
“说起来,为师并未教过你音律。”师尊的手在琴上按了按,牵动细弦铮鸣,“不过屠苏甚合我心。”
虽知师尊所说是自己吹奏的曲调,但……“甚合我心”四字直闯入心门,除了被师尊认可的欢喜,他更有些共鸣。
曲音最易动人,曲相合,心相交,意便知。
“多年未有人与为师同奏,屠苏可愿?”师尊稍挽起滑落的广袖,十指停于琴上。
“蒙师尊不弃。”屠苏点点头,起身去撷了片深绿色的竹叶,立于师尊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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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以剑道入仙门,但剑主杀伐,紫胤的剑更是气势恢宏,若非有意收敛,剑一出鞘定然是霜寒肆意,冰封千里。故而成仙以后,每逢他心绪有波动,很少再像年轻时,借放纵剑意排遣。而另寻蹊径,取琴音舒缓。
今日亦是如此,清晨在屠苏屋中醒来,一夜入定,为这几个月的闭关收了尾,紫胤只觉周身气息平和,自视体内,亦再无魇魅留下的暗伤。见屠苏还未醒,便去取了以前留下来的茶壶和杯子,温了些水浅酌,只待屠苏醒来。
正考量如何向屠苏解释几月来的沉默,林外的阵法忽传来一阵熟悉的波动。紫胤随手放下杯子,轻轻掩上房门,向院门口走去,遇上回来复命的红玉。
“可是事情有变?”紫胤以为是红玉查到了欧阳少恭的行迹,观其神情,一派凝重。
“主人。”红玉行了一礼,点点头,又微微皱起眉头,额上的红纹愈加生动起来,“昨夜尹千觞在琴川死于火灾,半夜晴雪便随一群自称青玉坛弟子的人走了。”
尹千觞……梦里那个洒脱不羁的酒鬼形象浮上脑海:“他实力不俗。”
“就是因为如此,事情才显得不对劲。”红玉正色,“我在琴川恰好看到他二人。两人分头行动,见尹千觞在酒楼里占下位子等待,我便随晴雪出行,而她不过是去交侠义榜的任务。等到我又回到酒楼时,那儿已经起了火。
“你说尹千觞是因这火灾而死?”紫胤已经意识到了红玉所言的异常之处
红玉又点头,无奈道:“我曾施术灭火,那火焰竟燃烧不断,而烧至火焰熄灭,我才在其中发现了尹千觞的尸体。”
“看来那火焰很普通。”若说烧死尹千觞的是不一般的火焰,此事就并无奇异之处了。
红玉无奈:“我查过了,火焰确是没有丝毫法术印记,周围都是些不通法术的百姓,酒楼本身也没有特异之处,但尸体也的的确确是尹千觞本人。除了小二说尹千觞喝醉过,整件事情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红玉的语气很坚定,“但以我对尹千觞的了解,他不会因醉酒而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紫胤心中其实已信了九成,红玉是上古剑灵,阅历比自己要丰富得多,连红玉都确定了的结果,就算自己再怀疑,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其他的结论了。既然尹千觞确是被普通的火灾烧死……等等,火?
紫胤猛然间回想起昨夜,点燃蜡烛时鼻翼间那一丝不知从何处来的烧焦气味,和迅速消散没能抓住的异样感。如今回想起来,这一丝异样,倒如同当初的那个梦,荒唐又难以捉摸,却极富现实感,甚至像是在预示着事情的走向。
“昨夜尹千觞何时死亡?”紫胤欲确定自己的猜测。
“何时?大约是……辰时刚过。”红玉略作思索,肯定地说。
自己将屠苏抱回屋大约是卯时正点,也就是说,感受到那种异样感之后,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尹千觞就遇火死亡。
紫胤隐隐触摸到了某种规则,当初自己做了梦,不多久秦陵便塌陷,方式与梦中几乎完全相同;昨夜嗅到火中的焦糊味,尹千觞就莫名其妙死于火灾。而且,梦中尹千觞也是第一个死亡的……紫胤将这件事暂且压在心底,接着问道:“那风晴雪和青玉坛又作何解释?”
“我在远处并未看清,只知道有人交给晴雪一封信。她读了信,带着尹千觞的骨灰随那群人走了。我跟至青玉坛在衡山山脚下的阵前,怕触动阵法,便先回来了。”
“嗯,这样也好,辛苦你了。”紫胤点头,心中先下了决断,“青玉坛之人,我再作调查,有另外一事需托你去做。”
“红玉听凭主人调遣。”
“方兰生那边,还要麻烦你了。”
“是!”红玉行了个礼,款款后退几步,身形化作一道红光迅速掠出小院。
………………………………………………
红玉走后,紫胤开始细细考量尹千觞之死背后的深意。
若说当日自己的梦是预言,那之后的行动当是为众人改命,渡过了一劫。可这劫数并不像是普通的命劫。
命劫降临,因果皆不可废。首先,一人种下的因,强到一定的程度才会引发命劫,且命劫有理有据,种下何因,必然会有与之相配的果。
尹千觞死于火灾,追究原因,其实是由于酒,梦中亦然。这因果勉强对的上,可说是游戏人间,过于放浪形骸,追寻欲望过头所招致的劫数。
可屠苏不同,十八年来,除却懵懂的少年时期,他一直于天墉城之中修心问道,并未创下因,何况是……梦中屠苏因中毒而显得异常苍白的侧脸还历历在目,这样的惨状本不应属于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
更重要的一点是,命劫可躲,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此番若是命劫,尹千觞一行人渡过后就当无虞,只是会耗费相应的气运。
自己真正救下的其实只有屠苏一人,改命后自有相应的因果加诸己身,可这几个月来,并无因果加身的感觉……
紫胤的思考骤然转了一个弯,这并非单纯的意外,也不是命劫。
破局之法,惟有靠那似有若无的预感。现如今这预感又告诉自己,一切不会以尹千觞的死结束,这场让人如坠迷雾的死亡,会如瘴气般蔓延,最终祸及屠苏。
一想到这里,紫胤的呼吸停了一拍,目光抑制不住地看向屠苏的屋子,自己的弟子怎能被如此……何况屠苏这半生过来,已是遭遇太多,自己作为师父,却未能尽到责任,若是此次不能查清真相,护住屠苏,又有何面目自称仙人。
紫胤心下烦乱,自屋中取了早先从天墉城带到这里的琴,于竹林后奏起静心的曲调来。
………………………………………………
一曲终了,屠苏放下唇边的竹叶,尚细细思索着师尊的琴音。清冽的弦音起初如冰泉冷涩,后又随着自己的调子转出暖意,两种音色融合更胜方才自己初至时那一曲,渐渐清越悠扬。琴音恰如师尊其人,初见时气息脸色都冷冷,但愈加相处便越能感受到独属于师尊的关怀,尊敬的同时也让自己不自主的想亲近。
屠苏心下安定,放下竹叶,便听见师尊喟叹:“若是屠苏与我同辈,如今该是挚友了。”
师尊半阖眼睛,目光停留在琴上,神情亦似是在回味。
屠苏手指抚摸着那片竹叶,道:“弟子言行皆受师尊言传身教,如今虽有阅历上的差距,但假以时日,必不会令师尊失望。”
“好。”师尊抬眼,琉璃色的眼瞳中光华流转,嘴角弯起个不明显的弧度,沉稳的声音在尾音处略略翘起,“我等那一天。”
恰在此时,前院传来飞禽扑棱扑棱的振翅声,屠苏想起不知去哪的阿翔,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一亮:“定是阿翔回来了。”
师尊一颔首,屠苏道了句:“弟子告退。”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虚礼。”师尊摇摇头,如雪的白发有几丝从肩上滑落,眼睫忽的颤了颤,直视向前方:“阿翔过来了。”
南疆一行 最新更新:2017-02-21 15: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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