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说啊!
他再看军刀,脸色也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军刀平日里锻炼出的不动声色功夫在刚才破功,谢泽没看错,他脸上闪现过几分痛苦,尽管很快便消失,但痛是实实在在的痛,这让谢泽呼吸有点困难,他内心充斥着自责,因为这种痛苦和他相关。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充当了鸵鸟的角色,在星际间晃荡,以“磨练”的名义对赛林放置不管,他总在给自己各种各样的理由,证明倘若自己回去,只会给赛林带来麻烦和危险。但实际上,他几乎丢失了放手一搏的勇气,踟蹰不前,时间一点一点流失,希望越来越渺茫。
“不要自责,不是你的过错。”军刀声音如水,房间的光很温柔,让他的脸颊泛着玉一样的光泽,他忽然伸手,指尖触碰到谢泽的锁骨,慢慢往下,食指轻绕,那颗扣子不知道怎么的就罢工了,掉在地上,露出病态白皙的胸膛,以及上面泛着粉-嫩-红色的疤痕,狰狞可怖,看在人眼中仿佛会燃烧。
室内的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变暗,让人的眼睛泛着氤氲水汽,空气变得凝滞,气体交换器嗡嗡运作的声音也慢慢变弱,谢泽被古怪的氛围所吸引,但又挣扎着看向气体交换器,他疑心自己的五感即将面临全线罢工。
“舅舅?”
谢泽心脏跳的有些厉害,有些想落荒而逃。他的脚尖依旧朝着这个方向,身体却开始行动,面临降维危险的大脑在罢工前颤颤巍巍的挤出一个借口,“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
“情”字尚未说出口,赛林拉住他的手,又叫了他一声,“舅舅。”
第45章 海盗
这一声极为平稳,虽轻若鸿毛,却有千钧重量,谢泽的后脚跟仿佛被这重量拖住,他身体也不能动弹,赛林从椅子上滑下来,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嘴角,道:“去吧。”
谢泽原地僵成大卫。纵然脑海中想过千般场景,但从没有想到会发生。
他惊愕地看向军刀,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那些能说的和不能说的情绪,无论如何遏制,终究还是诚恳地显示眼睛中,谢泽感觉到自己眼眶湿热。
“邢风,”赛林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很熟稔,没有半点磕巴,倘若叫一次算一颗星,他大概能召唤出一个银河系,“过去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我还在,你也还好好地,就不必沉溺在愧疚和自责当中,重要的是将接下来的路走好。”
谢泽狼狈逃窜,仿佛火烧屁股。
军刀重新坐回椅子中,他想了一会儿,指尖覆在唇上,忍不住笑了。
李维京在大厅磨刀霍霍,她打着赤膊,蜜色皮肤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板寸,眉毛浓黑,眼睛深邃,嘴唇有着倔强的弧度,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像勋章,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性感的荷尔蒙。
明月穿着大红色曳地长裙,长裙边缘的流苏打着脚踝,踩着木屐踏踏走过来,走到李维京身旁,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看她磨刀。她以手支着下巴,长发从一侧的肩膀倾泻下来,一举一动,风情万种。
纵然身旁有美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李维京动作也没半点磕巴,旁若无人的继续着她的动作。
褐色的磨刀石上流着褐色的水,磨刀声乍一听着有些单调,但仔细去听,能辨别出细微的差异。李维京拿起刀,手指在刀刃一侧,试刀锋,感觉到达了自己想要的程度,满意地笑了。
她将刀身冲洗一遍,用干布擦干,放回自己靴子中的夹层——那里有刀鞘。
“你很喜欢武器。”明月试探着说。
“你想问什么?”李维京平静地看着她,“直接说就行,不用拐弯抹角。”
“我想学。”明月了解她的讲话风格后立刻改变自己的策略,直言不讳。
“学什么?学怎么使用武器?”李维京没有太过于在意她略带侵略性的目光,她从小历练出一种直觉,能够辨认出别人的视线是否会给她带来危险,明月对于刀枪的渴望来源于她对自身力量不足的焦虑,就目前而言,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学杀人。”明月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李维京终于肯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明月任凭她的目光打量自己,她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怒放的玫瑰,带着刺,有着燃烧火焰般的颜色,却又沉静,像冰中火,暗流涌动。
她的手皮肤细嫩,虎口没有任何茧子,之前应该没有摸过武器,或者摸过但不会熟练使用。她说杀人的时候,眼中没有光彩,也没有对于实行暴力的跃跃欲试,似乎杀人只是喝水吃饭,不会引起任何兴奋。
这种想法应该存在已久,反复磋磨,在阴暗中待着,像一头怪物,亲自操刀,将自己的所有反骨都削成正好的形状,披上人皮,这才走在阳光下,活得像个人样。
李维京熟悉这种状态,很多时候支撑着人活下去的不是什么爱与和平,而是恨,干瘪的仇恨种子从血肉中获得营养,抽枝发芽,然后失去控制,最后长成恐怖的食人藤,不想被反噬就要驱使着食人藤吸食别人的鲜血。
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硬生生斩断了自己和那些过去的联系,熬过奄奄一息,这才重获新生。
李维京嘴角勾勒一抹不羁的笑,眼神懒洋洋的,刀在她的五指间打了个转,空中留下银白色的残影,声音也好似刀锋般无情:“我凭什么要教你?”
明月盯着她的眼睛,伸手去抚她的鬓角,李维京食中二指呈剪刀状,卡住她的手腕,将她拦在半空中。
然而这样一来,两人身形交错,好似亲密无间。
谢泽慌不择路地从军刀房间里逃出来,就看到大厅两人在有伤风化,他连忙收回狼狈,披着假正经的皮,重重地咳嗽两声,不紧不慢的从楼上走下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明月头微微一侧,对他嫣然一笑:“Viking方才说她晚上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恰好我会一点按摩术,可以促进睡眠,正好给她示范一下。”
在她说“晚上睡不好”的时候,李维京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眯起,原本散漫懒洋洋的视线凝出锋芒。
明月反握住李维京的手指,将那只手拉下来,自己也回归原位,相互间不再形成打扰。
这示范姿势还怪新鲜的,谢泽自己做贼心虚,刚从军刀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逃出来,眼睛被粉色迷住,看天底下的人没一个干净的,大家都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他也不道破,只简单对李维京说道:“维京,你跟我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李维京脸上浮现过一丝疑惑,她回头对明月说了一句“待会我到你房间去一趟”,便欣然跟着谢泽前往驾驶室。
明月盯着她的背影看,过了一会儿才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烧水,将小木桌摆好,准备好茶具和茶叶,静候人回来。
她知道李维京会答应她,因为她在李维京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不同的是,李维京通过鲜血复仇成功,而她没有。她的仇人如今站在她触不可及的地方,他流着高贵血液的女儿是一国尊贵无匹的皇后,作为公爵,至高无上的权力同时也是坚硬的铠甲,保护着这样的恶人。他住在自己的城堡中,在那里他就是国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主宰着别人的命运。他极少会走出城堡,因为他有被害妄想症,总担心着别人会加害他。
她一直在等,寻找那个一击致命的机会,等的快要绝望。就在她决定孤注一掷,事情有了转机。
魅姬来往的是高层人物,同时也意味着她可以通过一些办法获得别人无法获得的消息,明月可以通过催眠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要冒着风险而已——但这世界上,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玛格丽特·波吉亚加冕称帝,作为波吉亚家族的家主,玛格丽特的父亲,雅各布·波吉亚势必会出席,首都星纵然戒备森严,也会有漏洞,那天她看到李维京熟练拆卸枪支,心中便升起一个办法:她可以制造骨枪,分批寄到首都星,到时候再进行拆卸,至于子弹,完全可以提前定制好特别材料的子弹,然后镶嵌在牙齿中,到时候□□装在弹匣中便是。
她没有想过全身而退,这世上有朝闻道,有殉道者,也有她这样赔上一生也不惜将禽兽拉入地狱的。
阳关道,独木桥,都是路,走的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
谢泽等李维京进来驾驶室后,将门顺手一关,上了锁。
“什么事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李维京“嗤”了一声,把椅子一转到朝她的方向,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瘫得像熊猫。
她看向谢泽,发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手指叩着椅子的扶手,眉毛不由得拧成翻滚的毛毛虫的形状:“你这是什么表情?有屁放不出来,非得从嘴里憋出来是吧?”
谢泽:“……”
他抱着双臂,盯着李维京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开口:“幽灵号可能要在不久后解散了。”
叩动扶手的手指停住,李维京身上那种懒洋洋的气质全然褪去,眼睛露出一抹甚至说得上狠厉的光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泽:“……这么多年,你身上的土匪气焰还是这么强盛。”
李维京“嚯”得一下站起来,拎着他的衣领将他逼退到金属舱壁上,谢泽纵然比李维京高上那么几厘米,但在李维京面前完全显露不出来,他还是将军的时候运筹帷幄,杀伐果断,但那是在战场,带有的也是儒将的气质,而不是土匪强盗,履历和李维京比起来,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为什么?”李维京不解,“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发生吗?我需要一个解释。”
谢泽近乎温柔的将李维京的手指从自己衣领上掰开,他在幽灵号上历练出一副油嘴滑舌的腔调,但那不过是一层轻薄的假象,一旦遭逢过去,就会原形毕露,从前温文的气质会再次显现,那是他的骨骼,任皮相再怎么浓墨重彩,骨相是不变的。他将李维京重新按回座椅中,自己将另一把椅子转过来,和她面对面,正襟危坐,是典型的军人坐像。
李维京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这些年她纵然要么窝在做着难吃的饭菜,要么晒着太阳擦拭着枪支,形同废人,但有过黑暗过去的人,不可能真的挣脱黑暗在太阳下若无其事的行走,顶多是在白夜,因为过去会如影随形,除非把大脑剥离出来,然后将那段记忆阉割,否则将会终身跟着,就算一时间催眠,但也只是埋葬,总有一天这些事情会从坟墓里跳出来,向她索命。
双手沾过血,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她有那么点明白了。
谢泽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组织好自己的措辞,咳嗽了一声,摆着一副和李维京推心置腹的模样,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当初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在一艘大型战舰上,里面全是血,就就在血泊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如果我没记错,那是一艘海盗船,对吧。”
李维京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仅用余光睨了他一眼,剩余时间活似一尊提线木偶,还是一米八的那种,嘴也不张,不知道是懒得说话,还是懒得理他。
谢泽知道自己没理——当初捡李维京回来的时候,他就发誓除非有一天幽灵号炸了,否则绝不会无缘无故解散,这才拐得李维京给他做饭。虽然这厮做菜死难吃,但好歹这么些年下来没有吃死人,一天一天的也就习惯了。如今他先破了誓言,没脸见人,自然见李维京十分气短,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该有的交代还是要有,不管什么事都要有头有尾。
宇宙这么大,能够聚在一起是缘分,他们相互间没有问过往,因为那并不重要。
灵魂残存世间的死人叫做幽灵,幽灵号上聚着的,正是这样一群人。
而现在他要去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那么就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那时候我一个人驾驶着幽灵号进行星际旅行,路过蛇夫座,结果就看到那艘战舰,心里痒痒就请求接入信号,没想到还真有回应。我登上那艘战舰,只看到你一个大活人,你说唐吉坷德号发生火并,你因为当时睡觉滚到床下,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我就信了,将你从船上带下来。你成了幽灵号第二个成员,傅香农是第三个。咱们三个当三剑客,在星际间晃荡了不少时间,结果一晃七年过去了。”谢泽自嘲似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这都算得上我人生中快活的一段日子。”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李维京死死的盯着他,“这不是好不容易换来的清闲日子吗?邢风将军。”
谢泽身体一震,看向了她:“你早就知道?”
李维京嘴角牵出一丝勉强的笑,将脑袋别开:“咱们认识七年了,我总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当初你胆子真大,一个人驾驶着飞船就敢乱出跑,还敢靠近一艘海盗船,你真是不怕被人打劫啊。”
“谁能打劫我?好歹我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啊。”谢泽轻笑。
李维京看他乱糟糟的脑袋,忽然闪电般伸手,一招锁喉袭向他的脖子,谢泽心中大吃一惊,身体朝后一仰,椅子被他的重心带偏,看样子脑后勺就要以倒栽葱的方式和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体一侧,从椅子上滑下来,以掌心击地面,凭借反作用力将自己上半身撑起,并不慌着站起来,而是腿一伸,使出一招横扫千军,试图击溃李维京的下盘,让她也尝尝厉害。
李维京以扶手为支点,一跃而起,从椅背上翻过去,手从扶手转移到椅背上,按倒椅子给它一个加速度,冲向谢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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