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之间,有人轻扯他的衣袖,卿安回首,原是星君。
“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竟是敢说谎了。”星君轻挑了眉梢,朝他笑道。
“……”
“你这次下凡,可是又去找你那妖怪徒弟?”
卿安不语,只是脸上不由得生了淡红,他甫一想起乐皖,便会心虚地抬手拢了拢衣裳,似想掩住颈间的那点点红痕。
星君自是瞥到他颈间的红痕,不必开口去问,心下也知那是什么,星君蹙眉讶问:“你就不怕他,浊了你的仙气?”
他说:“不怕。”其实,比起浊了仙气,纵使被贬下人间,剔去仙骨,三生为畜,也比不过他把他忘了。
今日离去,也是趁着那狼尚未醒来方才走的。他不知道若果那狼醒来之后……瞧见自己已然走了,那又会成了何模样?他不知道,而今也不敢去想,更不想去问星君借来思凡镜了。
卿安无奈一笑,他是何时起,竟是如此在意乐皖了?白云苍狗,溯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
几日之后,文昌帝君再次问星君借来思凡镜,借罢,文昌帝君抱着那块镜,正要告辞时,星君却忽的问他:“你整日同我提起那妖怪来,你就不怕我与玉帝说么?”
“为何要怕?”他挑眉笑了笑,笑意甚是得意,“你若说了,那我也与他说你与宋秋遥之事。”
“……”这书呆子,难得狡黠一次。
星君被他那抹笑晃得心烦,只挥了挥袖,将他赶走了。确实心烦得很……那呆子是怎么知道的?
方才才将书呆子赶走,然后宋秋遥便提着两壶酒来了,瞧见那人来后,坐于巨石上的星君,立改神情,但见他晃着双腿,笑意盈盈地直盯着宋秋遥看。
见人行至眼前,他才从石上跳了下来,而后扯过宋秋遥的衣袖,便要将人扯去桃树下的石桌旁。
宋秋遥被他一扯,手里的酒也险些摔了,宋秋遥瞪他一眼,而后蹙眉怒道:“喂!小心些。”
文昌帝宫中,卿安捧着那面思凡镜看之,江南繁华依旧,那熟悉的十里长街,仍是街头繁华,街尾冷清得很。近来秋意正凉,不知那狼可有添衣?诶,对了,上次找他时,怎的没与他提此事呢?
若还有下次,自己定然要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
想罢这些,再回过神来瞧,却仍徘徊在那十里长街,卿安一时愣了。这街上行人并不多,只细看几眼,便知那狼在不在其中,可他看了好几次,也没发觉那狼在里头。
卿安无奈一叹,将思凡镜收好后,便叫来了小厮,要他把镜子送回星君屋中后,卿安便趴在了书案上小歇。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甫一闭眼,竟是恍然之间想起这诗来了,先前乐皖说他喜欢这诗,他觉得这诗中的君子似在说自己……
缓缓睁眼,随之转眼看向自己手边的堆积如山的书卷。昔年他拜自己为师,便曾说清楚过,自己没有本事,教不会他什么,可他仍旧执着,终收他为徒,可这始终是为心中的一根刺。
这天下,除了自己,哪有没有本事的师父?何况,自己连想带他来天庭的胆子都没有,更别提是与玉帝谈起此事了……
乐皖,不知下回再见你时,可又逢落花时节?也不知下回再见你时,你还是否记得有一叫卿安之人,曾留过在你的记忆之中?
……
人间正逢一年春,小桃灼灼柳鬖鬖,□□满江南,桃花挂枝头,点缀绿意其间。
今文昌帝君再次下凡,已时隔半载,如今白衣换了蓝衫,玉簪换了发冠,然仍是笑容浅浅,眉眼如初。
他顺着记忆,想走回昔年的那个宅子前,可这次如何找,也找不回那里了。思凡镜里,尚未见过乐皖,如今下凡来寻,竟也见不到,也寻不到了……他还会留在江南吗?
卿安黯然地回首看了一眼,十里清阴柳影斜,却不见当年少年郎。可在他转首回来之时,却不知有少年藏在柳树后,在他转首之后,悄然地步出柳树外,愣愣地看着那抹蓝衫身影渐行渐远。
若然现在回首,定会相见,奈何相距渐远,直至再不见那人身影。只是他还一直在这里,久久不曾离去,久到忽闻雷雨声响时,他才回过神来,只是,身上未沾雨滴。
他愣愣地抬首看一眼,而后复回首看了一眼,原是她为自己撑了伞。
“回去吧。”她道。
“好。”乐皖接过了她的伞,为自己也为她掩了漫天细雨。
第20章 第二十章
石桌上摆了一坛酒,一副棋子,桃树下坐着的那仙,正是文昌帝君。
那在回廊上的星君,不过远远一瞥,而后低首,却也记下了那儒雅公子,再次抬首间,但见他已然站起了身,云雾缭绕之中,隐约得见那人浅浅一笑,刹那清风自来拂散云雾,桃花飘香亦可醉仙。
他走近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卿安便捧起那坛酒,开了封,然后将酒斟入一青花瓷杯之中。
卿安将酒递与星君,而后笑问:“下一盘棋如何?”
“哦?不必,本星君棋艺不佳,只怕会让你见笑了。”星君坐在他的对面,随后将手中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不过,这酒我倒是愿陪你喝。”语罢,星君捧起那坛酒,又为自己斟了一盏。
可在要喝的时候,他恍然想起了一事——酒确实不错,定然要留些给秋遥尝尝的……
“嗯。”卿安颔首,末了,他单手支着下颔,轻挑了眉梢看着星君,“我有一事,想求你帮我。”
星君放下了酒,“何事?”
“你见过乐皖的,他是狼妖,我、我想……”那话恍然梗在了喉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好了。
垂眸看着桌上的那盏酒,酒中不知何时飘着一瓣花儿,他看着那盏酒,恍然记起了与乐皖的昔日种种。
闲来品茗笑谈,与之对弈。曾还与他逛尽繁华街巷,曾还以为自己会当一世的散仙,可与他相伴至魂飞魄散,奈何事不如愿,自己终究还是要走的。
只是,卿安何尝知道,彼年赏花时节,小雨纷纷,他执伞走于竹林之间,那狼悄然跟于他的身后,不意间踩断一段枯枝,惹他回首一瞥。
翩翩公子如玉,恍若天人临世。不过一眼,那狼却记住了他百年有余。
回过神来时,星君已然将那坛酒藏在了他的身后,瞧见卿安愣愣地看着他,他不由挑眉一笑:“秋遥好酒,我见这酒不错,便想带些给他尝尝。”
“无妨,带去罢,好讨他欢心。”卿安摇首淡然道。
“嗯,对了,你方才说了什么?你那妖怪徒弟又如何了?”
“我只是想,若可让他成仙,我甘愿为他受天劫之苦。我负了他许多,我……我不想到了后来,还是独留他一人于凡间……”何况,昔年还曾与他说过,自己与他会相伴一生。
“本星君自不知你们二人之缘,只是你与我交情甚笃,我便替你与玉帝一说,只是成与败,倒也未定。”语罢,他站起身来,顺带捧起了那坛酒,“今日,便谢过你的酒了。”末了,挥袖离去。
星君低首看了眼怀中的酒,不由得便想起宋秋遥的笑来了,只让星君喜得心花怒放,加快了步子,迫不及待地便往宋秋遥所居仙宫走去。
几日之后,星君再往文昌帝宫,只是未至宫内,便被仙童拦于门外。
那眉心之间有着一点红的仙童道:“星君此来可为何事?”
星君闻言,而后轻轻一笑,他指尖一抬,一点落仙童的额上,便将仙童定在了原地,罢了,衣袖轻拂,带起清风缕缕,他向前走了几步,最后才回首朝着仙童笑说:“不告诉你。”
单单这几字,便可险些气哭那被定在原地的仙童了。
踏进仙宫,直至卿安歇息的房外,他才抬手轻叩房门,才叩响几下,卿安便将门启开了,侧了身,让星君徐步踏进。
“你为何要那奴才在外面拦着我?”星君提起案上的一壶茶,随之斟入眼下的一个瓷杯之中。
“……”卿安无语,他方才在看书,不想有人打扰,所以才让仙童在外守着。
可他觉得不管如何说,这星君也会觉得,自己是有意挑这时候看书的……所以,还不如不说。
“喂,你要我说的话,我都与玉帝说了。”说着,星君抬眸,含着笑意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卿安,“你猜他如何答你?”
“……”不允便是不允,允了便是允了,做甚还要自己猜?卿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想理会他。
良久也等不来那人的回答,星君不由得白了他一眼,随之骂了声:“呆子!”而后执起茶盏,轻品一口润了润喉后,才道,“玉帝不答应,怕那狼妖浊了天界的仙气。”
星君上下打量了一番卿安,又道:“其实倒也不必让他成仙……你往那诛仙台一跃,不就成了吗?脱了仙骨,那便成凡人了,自此不必受那天规所束。”
卿安愣了愣,随后转了目光,便看向了窗外那株桃树。此法确实可行,可如今那狼身在何处,自己却一无所知……竟连思凡镜也寻不到他了。
或许,那狼已然回了自己本该在的地方,也已然有了自己与别人的故事了……或许,自己再次与他相见时,他已然记不起卿安究竟是何人了……
他宁愿那狼恨他,也不愿那狼将他忘了。于他而言,恨,终究是比忘记好受多。
思量半晌,卿安终是将目光转回,他指间转着那白瓷茶杯淡然道:“多谢星君。”
“嗯?呵呵。”星君轻挑眉梢,抬起了手,一掌拍在了卿安的肩上,“谢什么谢?本星君尚未帮到你,你又何须言谢?对了,我恰才让你跃下诛仙台之事,你且忘了吧,本星君不过随口一说,你莫要放心上去。”
“好。”
二人沉默,皆自品茗。
怎料,忽有仙童跑来,星君蹙眉,尚未来得及怒骂,那仙童竟是跪在自己面前,而后哭得鼻涕泪流,待那仙童抬首抹泪时,星君方才认出眼前这仙童,是宋秋遥身边的侍童——白年。
“星君……主子他、他私自下凡了!这如何是好?”
“他可有说过,自己要去哪儿?”
“呜呜……主子不会不要奴才了吧……”白年红了一双眼,鼻子也通红了起来,“呜……”
“我问你,秋遥他去哪了?”星君听不到回答,心下没来由一股怒火,他看着那哭成一团的少年,险些一掌挥了过去。
白年被他这一斥,吓得一愣,而后吸了吸鼻子,才道:“好像、好像是去了扬州……主子也没说自己何时回来……”
话音刚落,白年忽觉身旁有清风徐来,他不由一愣,回过神来时,星君早已不见,只余下了那文昌帝君蹙眉负手而立。
只是那人倒也没留多久,只一挥袖,便踏尘而离,带起风声,朝着星君离去的方向追去了。直至宫门外,卿安才发觉星君正于那白玉栏外等着他。
“你跟来做什么?”星君不耐问道。
“陪你下扬州。”
“不必。”这书呆子,能帮得上什么忙。
他与宋秋遥相识许久以来,那人还未曾说过要下一次人间,究竟是何事才让他去了扬州?那个傻子!怎的不与他说一声?
那小傻子,难道想气死他不成!
星君想起宋秋遥便来气,那人究竟当他是什么?为何什么都不愿与他说?
卿安瞧他那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只拍拍他的肩道:“宋公子的性子,你又如何不清楚?你若迫他,他定然不依,还不如让我去劝他?”
“……”好像有点道理。
星君看向卿安,见那人温文尔雅,笑容淡淡,倒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好啊。”星君犹豫一会儿,方才颔首答应道。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扬州暖春,烟雨蒙蒙,杨柳吐丝,琼花初绽,弄玉轻盈,飞琼淡泞。
而在那岸琼花对面,有一茶楼名曰“荷楼”,在那二楼近窗子旁的位子,正坐一青衣公子,他唇角微翘,端起了一盏酒,抬眸看着对岸琼花不由微笑,末了,他放下了那盏酒,而后执起桌上的那柄金缕扇,只一抖而轻展,随之徐徐轻摇。
只是,那人本是在赏景,不知看到了什么,竟恍然间敛了笑容,然后匆匆地取过桌上的一壶酒,然后匆匆地跑下了木梯。
可惜他还来不及踏出茶楼,便瞧见了那两张熟悉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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