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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流——百折不回

时间:2017-03-06 17:23:36  作者:百折不回

    邵一乾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灯泡,四平八稳道:“我奶奶教我要做一个横平竖直的人,我虽然现在还不是,可我一直在尽力。”
    刘季文心头一震,突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过是要告诉他,为人最要紧的,是心里有数罢了。他松口气,摸摸他脑袋,说:“我小看你了,”他挑了个轻松的话题,“前两天,就咱们阁楼楼梯下的第一户,你还记得吧?”
    邵一乾漫不经心:“嗯,那个秃头,怎么?”
    刘季文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语带嫌恶:“他虐猫,前天晚上你没听见动静吗?那声音给我催得大半夜都不敢出来尿尿。”
    邵一乾猛地蹦了起来:“什么玩意儿?!虐猫?!声音?!”
   
    第35章 脱险
   
    刘季文纳闷:“虐猫又没虐你,你急个毛线?”
    邵一乾懒得解释,匆忙把脚塞鞋里,便塞边往外跳,蹭到刚挑破的血泡,疼得龇牙咧嘴胡说八道:“我要替天行道!”
    他一拐一拐跑到门口,立时有两个光膀子大汉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一脸凶神恶煞,长得跟太岁似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邵一乾心里一紧:“妈的难怪刘季文说很危险,进来容易出去难,看这样子,除非偷摸地跑。”
    他又十分自觉地原路退了回去,刘季文幸灾乐祸道:“我说什么来着?后悔了吧?传说这一带黑煤窑立了个规矩,要走行,钱不用留下,不过……得留下半条命,省得一出去一张嘴不老实,四处瞎逼逼,坏了行情,毁了财路。”
    邵一乾狠狠剜了他一眼,放眼刀叫他闭上高贵的嘴,出去朝一个不认识的工友借了部手机。老年机,长得跟砖头差不多,移动电话移动打,怎么移动都没有信号,连电话号码都拨不出去。
    刘季文追出来,看见他这副糟心的模样,难得说了句人话:“家里不会有什么人吧?”
    邵一乾皱着眉点点头,烦躁地踢了踢脚下一块石头,心说这他妈都什么事儿,这种时候只能祈祷言炎肚子里那些鬼精灵可千万别失灵,虐猫这种变态的行径,保不齐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可就坏大发了。
    然后他一顿,一瞬间十分诡异地想如果言炎是个聋子那该多好……
    “……”
    邵一乾,你怎么不干脆去死呢?
    他挥挥手,叫刘季文先回去,自己又往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走了几步,上蹿下跳地找信号,快要走到厕所的时候,信号忽地蹦出来一格,他赶忙“木头人”一样立住不动,飞快按下电话号码,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窃窃私语。
    “……坑里今儿又来俩傻狍子,看见没?”
    “废话!做不做?什么时候做?”
    “先盯上大的,我听会计说那个小的领的工资不多,先把他口袋养养肥再说,干这么一票,捞不到多少钱,划不来,还是先敲大的,明天动手吧。”
    “这么急?以前不都等半拉月么?”
    这里距离矿井有一段距离,背靠一座不大不小的土包子山,十分安静,因此邵一乾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一愣,捏住手机猫着腰往前踩了几步,贴在厕所外围的砖墙上听。
    “你说干咱们这个的,挣得不少,但都没地方花,工钱结得挺及时,但你要出去比登天都难,你没听一号井的工头说过吗?就前不久有个人,赚得不少,拼着被胖揍一顿也执意要走,上头发话了,走行啊,最后被打成了半身不遂了,公安来查,最后工地煤大佬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都是这个命,给你吃给你喝给你钱,竖着走进来,就甭想横着走出去!要么被矿井坍塌砸成残废,要么被大佬打成残废,到那时候,能离开了,顶个屁用啊!一看病,血汗钱都他妈又没了,嘿,白遭一趟罪,何必!”
    “明天二号井里上工的人少,四号甬道要没料了,坑也深,把他闷到那里吧,保险。”
    “嗯,哎咱们那秘密出路没人知道吧?冒着这么大风险搞来一点黑钱,我可不想被打成个后半辈子在轮椅上飙屎飙尿的……”
    邵一乾抓在手里的老年机突然传出电信官方女声:“对不起,您拨的号码……”他心尖都跟着抖了一下,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立马跳起来捂着裤裆往茅房里冲:“憋死了!”
    他歪着脖子把手机夹在脸和脖子中间,一边解前门一边自来熟地打招呼:“嘿,兄弟,这附近信号怎么这么差?给家里打个电话都这么费劲!”
    俩人没在解手,都靠在一面墙上抽烟。
    其中一人古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凉凉地笑道:“小兄弟说什么梦话呢?咱们这地盘,方圆几公里的信号都被屏蔽了,能打出去才怪,留着这信号,难不成要你把条子引来?”
    邵一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然后稳了稳心神,神色自如地整理好裤裆,眼神里划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大步走过去,硬着头皮装市井瘪三,说:“哥几个还有烟么?分一支成不成?我新来的,不懂规矩,这地盘儿,还得仰仗两位大哥。”
    另一个人真掏了一根烟给他。
    邵一乾根本不会抽烟,第一口烟猛地涌进嗓子眼里,刺激地他立时忍不住弯腰干呕,心说你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借个屁的烟,活该。
    头顶的两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双双抬起手来几乎要往下劈。邵一乾余光在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看见四只手缓缓伸过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身体快于大脑地迅速起身,十分大声地喊了一嗓子:“文季刘你他妈怎么才来?别是便秘吧?”
    那俩人顿时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邵一乾手心里全是汗,控制着哆哆嗦嗦的手,勉强用大拇指和食指把烟掐灭,老烟枪一样把残烟挂自己耳朵上,略显羞赧地笑了:“这什么烟?冲得厉害。”
    其中一人刚要讲话,外面隐隐约约响起脚步声,邵一乾松口气,撤下力来,才发觉腿肚子都在颤,浑身有种飘飘欲飞天的脱力感,觉得自己估计要折寿许多年。
    来人竟然真是刘季文,邵一乾简直恨不得抱着他大腿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及时雨!
    谁他妈能想到一个黑煤窑里能杀机四伏成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老板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就怕你全胳膊全腿地走出大门;一起受压榨的工友也如狼似虎地琢磨着你口袋里的工钱,企图在矿井下给你来个一棍子闷,好坐享其成。
    那俩人眼珠子在刘季文身上转悠一阵,一前一后撤了。
    邵一乾登时就跪了。
    刘季文伸长手一捞,把他拉过来,看见他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觉得自己也见了鬼:“打不出去,肯定打不出去,我钢笔里的信息也发不出去。”
    邵一乾舔舔嘴角,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眼远去的俩人,朝刘季文勾勾指头,凑在他耳朵边把方才的经历摘了个主干给他说了一遍。
    刘季文一听也是一惊。
    哥俩相顾无言了半晌,刘季文突然指着邵一乾耳朵上的半支烟,目瞪口呆道:“大侠,下次打秋风的时候,能换个品种吗?”他说着便在邵一乾头上抽了一下,“烟是你玩的吗?”
    邵一乾自觉地把那半支烟抛给他,牙疼道:“哎我操,贵圈真乱。怎么听他俩闷棍子打人,就和猫逮耗子似的随随便便呢?”
    刘季文一愣,眼神兀地柔和下来——
    原来他是能分清是非对错的,制药厂的事,也许真的只是情非得已。
    “你想不到的多了去了,现在扯这些有的没的顶屁用,先想该怎么办吧,横不能真交代在那俩恶棍手里,”说到这里,刘季文挑着嘴角,凉飕飕地落井下石,“拿出你的胸有成竹,叫我们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睁眼瞎见识见识。”
    邵一乾横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眉梢斜斜飞出去,拖长调子道:“先敲那个大的——”
    刘季文:“……”
    玩笑话归玩笑话,小命要紧,这种还没混脸熟的地方,任何事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俩人愣是一夜没敢睡,在草席子上干躺。
    可邪门了,邵一乾一闭上眼睛,原先在宋包包家大院子里曾见过的死猫死狗就全都浮现在黑暗里。他那时候并没有多仔细看,只知道有被开膛破肚的,有脑子被一斧子凿碎的,还有头上裹着塑料袋被憋死的,但这会儿那些惨象全都清楚得分毫毕现,到最后他都幻听了,一声声猫叫就跟催命夺魂一般,接连不断地在他耳边轰炸。
    邵一乾郁闷地翻了个身,这么多年来,继被扫地出门后第二次出现束手无策的颓丧感,只能寄希望于言炎能够胆大一些,勇敢一些。
    “……别他妈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手伸那么长,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吧。”
    天刚破晓,第二梯队的工人出了矿井,该邵一乾这一批人下去了,临下井前,刘季文不知从哪里拆了块碎镜片,塞给邵一乾一块,叮嘱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把脑袋当夜壶糟蹋了”。
    邵一乾嗤笑一声,转身跟在队尾下了矿井。
    昨天晚上那俩混蛋约好的地点是二号井的四号道,邵一乾不确定他俩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经听见了,并因此换个地点,所以他就使劲往人多的甬道里凑,确保自己永不落单,不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但是,他头上还有个工头坐镇,他不能来回乱窜,跟住了一群人,就只能死磕在这条甬道里。而甬道里总要腾出人手来,把地上掉落的煤渣掀到筐里,还要把运煤筐再送出矿井。
    并且,一条甬道至多只有五个人,不可避免会落单。每当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不可避免地心跳加快,加上坑底低氧,老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蹦,心神不宁得厉害。
    于是等到再一次要腾出人手把运煤筐往外送时,他抢先一步扶住了筐沿,转动滑索的把手往矿井口走。
    在所有甬道交汇的地方,邵一乾看了眼四号道,那标识牌上被画了个红叉,意思是此处已竣工,不用再进。他支起耳朵听了听动静,邪门的第六感冒上来,决定进去看看。
    四号道果然很深,入口很黑,往里走了约十来秒的时间,他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开始有昏暗的人影闪现,他顺着影子延伸的方向一抬头,那两条影子被深处的矿灯拉得十分长,并且在甬道的侧壁上,有被扭曲的细长条影——是举起来的胳膊!和手里握着的铁锹!
    那一刻,他本可以喊出来,但心跳都提到嗓子眼了,直接把他嗓子堵废了。
    四号道深处的刘季文正背靠坑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俩人,狠狠攥紧了手里的铁锹。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那俩人里头,有一个竟然就是二号矿井的工头!
    监守自盗!工头刚才叫他去四号道里那落在里头的矿灯和一把铁锹背出来,结果他刚摸到底,一转身就看见这俩人了。
    摸黑杀人也不像演的那样,开打前还要兜个圈子什么的,彼此对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心照不宣,你死我活的事根本没有废话磨蹭,早死早收工。到时侯再伪装个被头顶石块意外滑落压死的假象,把人做掉简直天/衣无缝,人鬼不知的。
    刘季文往后靠了一下,然后对面一把铁锹迎面而下,他也扛家伙挡了一把,随后“扑通”一声,另一个人却突然往前一趴,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
    四号坑底只有一盏灯,那工头在此事之前耍了个心眼,把灯就挂在后壁上,以确保进来的人的影子只能落在身体后方,不会叫前人察觉,所以邵一乾摸进来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他的影子。
    邵一乾此时正双手捏着一把带血的斧头,脸躲在阴影里看不分明,控制不住地声音越吼越高:“你他妈别看了!”
    刘季文浑身狠狠一震,似乎是被血刺激出了一身的威风,猛地抬腿往前一蹬:“娘希匹!”
    那还在单打独斗的人根本没预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手,先怂了一半,登时一个站立不稳,被刘季文一脚踹在子孙根上,踹得痛不欲生。
    刘季文松口气,慌乱中对邵一乾比了个大拇指,扔了家伙就拉着他开溜。
    邵一乾挣开他,手起斧头落,在那人肩膀上补了一斧子,补完还不过瘾,正想再补第二下,刘季文暴喝一声:“你敢!”邵一乾猛然惊醒,眼角看见斧头尖上那点儿血,似乎神智回归了似的,猝不及防地把那凶器砸老远,跌跌撞撞地撒丫子往外跑。
    工头不知是死是活,正好没了看守矿井口的人,刘季文把甬道口那辆运煤筐里的煤全掏出来,把邵一乾藏进去,镇定地打开开关把两人都驮了上去。
    说来多巧,那天天气太热,办公区的空调全开,用电量猛然大增,发电机供不上,于是丧心病狂的大佬们把地面运煤的轨道自动装置给闭了,来回运煤都靠工人手动推筐,所以刘季文一路有惊无险地顺利把那一整筐煤都运到了卡车跟前。
    刘季文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差跪下来给老天爷磕个头了。他把邵一乾连同煤炭一起往车兜里一翻,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俩人窝在一起一直等到卡车被装满,最后……几乎算是九死一生地脱离了这个鬼地方。
    卡车走了一阵,到一处车流量稀少的收费站的时候,刘季文才抱着邵一乾从车厢里翻出来,倒在路边的高草地里。
    邵一乾全身都没多少感觉,他神经质地摸摸自己胳膊腿,感觉都挺全的,晕晕乎乎地说:“你那狗屁资料收集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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