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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奴的日常——一品舟

时间:2017-03-07 18:15:05  作者:一品舟

  从小到大就只知道吃,不像个皇子,倒像是南方投奔来的灾民。
  “卫将军既然来了怎不进来坐坐。”
  思绪被人打断,卫诚心底涌起一丝不悦,却在见到来人时消散干净。
  “我怕你在休息——大夫如何说?怎的几日不见又瘦了?”
  卫诚伸手怜惜地抚摸纹枢凹陷进去的脸颊,此时的他比刚到将军府绝食的那会儿还要消瘦些,好容易因为纹斛养起来的肉,如今却是随着人走而加倍地还了回去。
  “啪——!”
  纹枢一把打掉卫诚的手,形容虽憔悴许多,一双眼睛却是难得清明,好似看透了许多一直未看透的东西。
  “卫将军慎行,好在我是堂堂男儿,若换作别家女子,您今儿个怕是浑身长满嘴也同卫夫人说不清了。”
  卫诚看清了纹枢眼中的疏离,略做联系便通了其中关窍。
  “你还在气我因云娘疏忽了你?”
  卫诚看着纹枢,深情且专注,好似这一辈子独独只看重这一人,从前的纹枢就是被他这般做态骗得迷了心智,如今回过头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更可笑的是,时至今日他看见卫诚脖子上胸膛上缠着的绷带还是忍不住心疼,疼得揪心。
  “卫夫人是将军明媒正娶得皇上御笔钦封的一品诰命,我不过是个亡国奴,有什么怪不怪的,将军言重了。”
  卫诚还待说,恰逢此时云娘端了药碗过来,卫诚即刻转了热情的对象,一脸欣慰地接过云娘端在手里的托盘。
  “熬药这些事叫下人做即可,你怎还是这般老实,你是我卫诚的夫人,该使唤尽管使唤,若有不服管教的直接打杀就是。”
  卫诚将托盘放到一边,执起云娘的手检查有无烫伤,待到仔细翻过两遍才终于放下心来,如此小心,如此体贴,同当初对待纹枢一般无二。
  纹枢看在眼里,熄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来看,却发现卫诚端起那碗药微笑着向他走来。
  他走路很稳,哪怕脚步再快药汤也未洒出一滴。
  “喝了它罢,云娘亲自为你煎的药,早些好起来也好叫她少为你挂心。”
  卫诚对自己的妻子十分满意。
  她爱他,也会打理后宅,更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同他胡搅蛮缠,她关心他,也关心所有他挂念的人。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做他的结发妻子。
  卫诚欣慰地回望了云娘一眼,她笑着,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里心里也只望得见这么一个人。没有亲族,没有名利,仿佛生来只为爱他一人。
  两人携手并立,要命地般配。
  纹枢面带讽刺,接过卫诚手里的那碗药一饮而尽,心底的创口彻底封存,再睁眼时,已是一个崭新的皇子殿下。
  **
  孔善收到消息过后也没做太多表示,只叫人将云娘请了出来。
  “狗皇帝同卫诚之间已出现裂痕,你再使些手段,别叫我安□□皇宫里的人白白牺牲。”
  “你放心罢,卫诚的手下对狗皇帝的不满与日俱增,至于卫诚——哼,叛变过一次的走狗,你还指望他有什么忠心。”
  云娘言语中的鄙薄引得孔善挑眉,
  “卫诚纵然对不起天下人,可对你这位救过他性命的卫夫人可是用情至深——怎么,如此佳婿在侧,你当真舍得?”
  云娘讽刺一笑,免不得回想起同卫诚初遇之时,他年少英俊,她情窦初开,年华正好,爱意萌生。
  可这一切,到底敌不过天性。
  “我救他?哈——你当真信这鬼话,当初我们两个被那群山贼围困,本是他挑衅在先连累我也被人嫉恨,待到力竭难敌重拳,却设计推了我这个弱女子去引开那些禽兽……纵使从前爱过又如何,卫诚这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云娘咬牙切齿,她每每半夜醒来都恨不得将睡在身边的卫诚掐死,可她不会,她要亲手一点点撕碎卫诚给自己蒙上的所有光鲜人皮,叫世人亲眼看看他内里已腐烂发臭,恶心透顶!
  “你放心,我早晚会让你如愿——六殿下近来如何?”
  “已照你的吩咐叫他对卫诚断了念想,往后当不会再糊涂,只是……”
  云娘面有犹疑,孔善也不催促,终叫她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六殿下不是辅佐上上之选,我听卫府之人说起过五殿下,传言是个会变通有手段之人,你既能往宫里安插人手,为何不想法子将人救出来?”
  孔善笑而不语,云娘也不纠缠,她出来的时间不能长,该交换的信息交换完毕便急急赶回了卫府,留下孔善在京郊的宅院之中谋划布置,于暗处搅弄风云。
  远处宫墙内。
  “啊嚏——”
  纹斛揉了揉鼻子,抬眼看天色,好似比早先阴沉了许多。
  这京中风云,总消停不得。
  **
  “你那白痴师弟就是在那里头?”
  京郊山上,一名白衣女子用剑柄指了指宫城方向。
  “嗯。”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抓着鞭子的手越发紧了些——这个榆木疙瘩,不过为了句戏言,竟真的跑去刺杀皇帝了。
  “哼,这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想教训人还是等把他救出来再说罢,走!”

☆、第022章

  纹斛不爱挪窝,除非为了做些对一个人的生命十分重要的事——比如吃饭,比如上厕所——所以当努勒限制他出冷宫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每天起床,吃饭,遛弯儿,睡觉。
  或者起床,吃饭,睡觉。
  或者吃饭,睡觉。
  日子过得规律而充实。
  “你想玩些什么?我叫人替你寻来解闷儿。”
  努勒看着纹斛这样都替他憋闷,打定主意非得给纹斛培养些兴趣爱好不可,纹斛想了想,灵光一闪过后向努勒伸出一只手。
  “想玩儿李丰杨。”
  努勒瞬间觉得自己头顶绿光万丈,举起胖爪往石桌上狠狠一拍——
  “你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呆在兰桂宫!”。
  纹斛老老实实点头。
  “哦。”
  然后日子又很有规律地回到了起床,吃饭,遛弯儿,睡觉上,直到有一天兰桂宫的床板底下长出来两颗人头。
  一颗女头,一颗男头。
  “哟,睡觉呢?”
  女头对他笑,纹斛愣愣地看,下一刻脖子上狠狠挨了一记手刀,转瞬便晕了过去。
  **
  老管家最近很开心,他们家大少爷终于娶了妻子,虽说出身不高贵,可胜在性子好,模样也温顺,将来肯定是个好主母!
  “今天晚上的酒,换成虎鞭酒!”
  “把这菜换成韭菜!”
  “汤给我换成鹿血汤!”
  厨子怕将军被折腾死,只得大着胆子替将军消受了,一人喝不完就一厨房跟着喝,喝得一个个红光满面热血沸腾。
  可他们都是光棍儿啊混蛋!
  “赵伯,您可行行好吧!将军如今还受着伤呢,您这么个补法儿早晚要出乱子!”
  “你懂什么!”
  抱小主子心切的老管家胡子一撩,
  “就是身子虚才要补!将军不受伤还用得着这些东西吗!”
  语毕仍要厨子改菜单,厨子被逼得狠了,索性也顾不得许多,咬牙供出他那还没过门的媳妇——
  “将军同夫人到如今都未困过觉,您叫他吃再多也没用啊!”
  老管家听傻了,反应过来后抬腿就朝他腿肚子踹了一脚。
  “胡说!将军同夫人的事你知道什么!”
  厨子喝虎鞭酒喝得气血乱涌,一时也不怕了,当即冲着老管家吼了回去——
  “我未过门的媳妇就是夫人房里的,她每日都替他们整理床榻,这事儿能不知道么!”
  老管家被吼得后退好几步,最后索性不管这胡说八道的小子,转头直杠杠跑去找他家大少爷对峙。
  他看着大少爷长大,少爷总不至于骗他。
  他总不至于同纹斛那臭小子一样没良心!
  老管家一路跑一路骂,这些日子卫诚没上朝,天天同夫人形影不离,卫府上下谁敢说两人感情不好,那样叫人羡慕的一对碧人怎么可能会闹出这样荒唐的事。
  从厨房到书房,这一路下来老人家歇也未歇,待到近了跟前儿也不肯大喘气,他看着卫夫人在那儿仔细磨墨,他家将军则在一旁练字,这样般配的两人,怎会如那小子说的这般糊涂。
  “赵伯,何事?”
  卫诚搁了笔,云娘十分懂事地退出了房门,老管家一时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只在心里挠痒痒,挠到后来终究敌不过对老主子的忠心,咬牙问了出来。
  “我听人说——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造的谣——您同夫人还未行过周公之礼?”
  老管家也觉得这样问有些不妥,人小两口这般要好,他是真糊涂了才会相信那兔崽子的胡说八道。
  人小两口好着呢!
  “赵伯……”
  “我也是同您说着当笑话听,这群小兔崽子成日里吃饱没事儿干净编排主子是非,有的没的乱说一气,您别往心里去,瞧我不好好儿收拾了他们。”
  老管家乐呵呵地骂,骂到激动处差点咔出一口老痰,卫诚静静地听着,一直等老人家快要说不下去的时候才开口。
  “您也知道云娘有那样一段过去……赵伯,云娘是个好女人,我会等她彻底放下心结。”
  老管家先是一愣,他不说话,只仔仔细细看卫诚,看这个叫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随后好似突然看开一般劝解道: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错的是老天,好好儿过日子吧,日子还长,不着急。”
  卫诚闻言点头,脸上没有半点悲戚或愤怒,看得老管家心下一沉。
  只是仍不肯沉到底。
  似在说服卫诚,也似在说服自己,老管家不再多言,只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书房,好似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
  老管家慢慢往外走,出门时正好同夫人错身而过,他走出几步,突然想起该跟夫人行个礼,他是卫府仅剩的老人,做不得倚老卖老。
  老人家费力地回头想叫住夫人,却发现夫人快步走到主子面前,踮起脚尖要去亲主子的唇。
  老管家睁大了眼睛,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希望。
  可是下一刻,却叫他彻底绝望。
  几乎是在云娘快要碰到他嘴唇的前一刹那,卫诚条件反射般伸手将她推开,事出突然,他竟没能好生收敛起眼里的鄙夷。
  如同看个娼*妓一般的鄙夷,鄙夷到了骨子里。
  这一刻,老管家突然想起了很多,从小到大,点点滴滴,只是他串不起来,或是不肯串起来,落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老人家第二天起床照理要去厨房看看给主子张罗的早膳妥当了不曾,这是他干了大半辈子的事,如今自然要接着干下去。
  只是,昨天同他说话的那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如今却换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整个厨房,再没有他熟悉的面孔。
  他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哪里看不出来——
  “阿翁,卫诚他早就疯了。”
  枯柴一样的手鬼使神差地伸进怀里,掏了半晌,终于掏出来一个小布包,老管家哆嗦着手展开,一个不稳竟将布包掉到了地上。
  布包掀开一角,露出半角金灿灿,好似是片金叶子。
  他突然想起了小少爷从小到大总不爱跟大少爷亲近。
  大少爷每回挨罚,小少爷总要病一阵儿。
  大少爷被撵出魏国公府的那一年,正好是小少爷一病不起的那一年。
  他还记得从山上接回来的那个小团子,一开始也是活泼的,到了后来……后来,却只肯同纹斛一个人亲近了。
  他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怎么可能……到现在才发现呢?
  **
  努勒最近忙着在后宫捉虫,难免疏忽了纹斛,想起他一个人在冷宫关着没个逗趣儿的,一时也有些后悔没把李丰杨给他送过去。
  可是送过去……
  算了,李丰杨不准去,他去!
  王富财弓着身子跟在主子背后走,临到门口突然看见主子伸手折了一株梅树枝桠,挑剔地看了会儿,扔掉,又折了一株,又扔掉,直到把好端端一棵梅树折成了秃子。
  “万岁爷,外头风大,快些进去吧。”
  努勒拿着硕果仅存的一枝,得意地往门内走,走着走着,竟然发现纹斛在院子里歪着看书。
  “今儿个可没太阳,要看书怎不去屋里?”
  纹斛抬一眼看努勒,见他执了梅枝要进屋拿瓶插上,罕见地主动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
  “你知道我们家好皇帝如何折最好看的那枝梅么?”
  努勒来了兴趣,旋即转了步子坐到纹斛身边,献宝一样将手里的梅枝塞进他手心。
  “如何折的?”
  纹斛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看屋子的方向,扭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努勒。
  “随手扯下一枝,剩下的一把火烧个干净。”
  “如此,他手里那个自然成了最好看的。”

☆、第023章

  努勒近来很忙,也知道纹斛一个人在兰桂宫没什么消遣,他不抱怨,他却不能不管,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带他出去走走。
  “明日有些空闲,你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出宫玩儿。”
  努勒拍了拍纹斛的头,见他没躲开心情顿时好得不得了,又不想叫他太得意,只得强行扭过头,
  “别想多,玩儿的是我,你只负责在旁边看着,帮我拎东西。”
  要是伺候得好,没准儿许你从拎的东西里挑几样喜欢的留下,或是都拿去,反正他不缺这些东西。
  努勒自以为架子端得硬,不会叫纹斛得意地看笑话,纹斛也确实只静静地看着,任他拍脑袋,直到他拍得心满意足了回去处理朝务。
  明日要挤空闲,今日少不得得熬会儿。
  看着差点蹦着离开的努勒,纹斛愣了愣,待到院门关上了,冷风刮了些在脸上才惊醒。
  这白馒头方才连“我”字都用上了,这宫里,怕是也呆不得几天。
  纹斛放下手里的小人儿书起身回了屋,左右知他不喜人近身伺候,只以为他要回屋休息,遂并不跟上去。兰桂宫周围有人守着,量也出不了岔子。
  纹斛推门,转身,关门,旋即一柄长剑抵上了后颈窝。
  “看来是个识时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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