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驽勒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的驽勒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对他万般迁就的异族王爷,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他的情敌。
放到宫中?
纹斛已经为他吃了这么多的苦,眼看着苦尽甘来两人就要冰释前嫌修成正果,怎能再被那方宫墙隔开。
至于放进牢中更是不可能,他怎会让纹斛受苦,可是……私自潜逃出宫的后宫中人,他若因一己之私强行扣下,少不得要让对手抓住把柄。他如今在京城树敌颇多,因着纹枢那件事已减损了名声,如今要是再有这一出,少不得被御史参他以权谋私。
“纹斛,我知道如今的局面艰难,可是你信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安置你,你且放心跟我走……”
“放心跟你走?”
纹斛好似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
“今天你因着心里那点愧疚哄了我回去,明天就能因更多的大道理将我大卸八块,少在这儿自欺欺人,卫诚,你我皆不是傻子,何必如此假惺惺。”
这是纹斛难得的强硬,看得卫诚发怔。他印象之中的纹斛从来都是个软骨头,稍微用点儿手段就能让他屈服,如若欺负得狠了,拿块儿糖来哄一哄便没事。这次寻人他知晓纹斛会闹情绪,谁让他之前犯了这么多糊涂的错误呢。
可是,他如何也没想到,没骨气的薛纹斛,谁也不敢招惹的薛纹斛,竟也有这般锋芒毕现的一天。
“纹斛,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多说无益,我会用时间来说服你。”
纹斛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也就懒得再跟卫诚瞎扯。卫诚先是一怔,为着纹斛这突来的沉默而不知所措,可下一刻白日晴空之中却燃起了烟花,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卫诚知道了纹斛的真正用意——同万贯一样,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看来他们已经成功转移出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燃烧后的火药味,卫诚被这呛鼻的气味刺激得气血翻涌,怎么也不会相信纹斛会反过来利用他对他的感情做这些事。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利用他对他的爱!
卫诚兀自悲愤,抬手就要将尽在咫尺的纹斛抓过来,可纹斛却跟没事儿人一样对着他露出了一个久违了的笑容。
下一刻,卫诚只觉眼前一花,原本只离他三四步远,只要各自再向对方跨一步就能触及到的人,再一次从他面前消失——卫宁!
他总算记起来有什么不对,如若跟纹斛在一起的那个男子当真是卫宁,那他绝不可能放任纹斛一个人走到他面前!
“放箭,放箭!”
被这变故刺激得心神不稳的卫诚慌忙下了烧山的口令,昨夜的羽箭换做今晨的火箭,直指屋舍,草垛,以及眼前之人。只可惜普通人已经被先一步转移出去,剩下的除了纹斛之外,全是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朝云众。
“纹斛!你骗我,你又骗我!”
“薛纹斛!”
卫诚疯狂大叫,狂性大发的他对上朝云五子竟也不曾落了下风,因着这羽箭掺杂火箭的攻势,纵是朝云派上下武艺高强,一时也难以突出重围,体力终有用完之时,羽箭也总有耗尽之日,端看谁能撑到最后。
隐藏在树冠之中的纹斛心安理得地窝在卫宁怀里掰指头数数,半点下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昨晚你太过分,往后不可再这般荒唐!”
纹斛戳了戳卫宁的胸膛,后者老实点头。
少年初尝□□,总免不得放纵些,卫宁食髓知味自是不愿收敛,可看着纹斛今天咬牙硬撑着跟卫诚说话时的模样,他又有些心疼。
光心疼没用,还得乖乖落实到行动上。
纹斛不管卫宁的心里如何想,等他把指头掰完两遍,再看场中之时,卫诚手下的兵丁竟已倒下了大半。
空气之中仍弥漫着烟花炸响过后的火*药味,隐隐的,却又分辨出来一丝香甜。
是软骨散。
“你!”
修为较高的几个还在那儿硬撑,卫诚勉强直立着身子,可是手下的力度却软了大半,杨靖瞅准空隙挑掉了他手中的武器将人生擒,朝云四子也有样学样将剩下的那几个还站着的控制在了手中。
拖延时间不过是障眼法。
顺势说将山上普通人转移出去也是计策之中的一环。
拐这么多弯儿为的不过是放松卫诚及其手下众人的警惕,顺理成章地放烟花,顺理成章地让空气中充满火药味,顺理成章地让他们在以为自己中计方寸大乱之时,让他们毫无防备地中了真正的计谋。
“还是薛先生有办法,竟然只用区区软骨散就化险为夷!”
“就是,个傻子,你们手拉手围了山,就算我们打晕了其中几个将人送出去,你这个做头儿的怎么可能半点消息也收不到,其他站岗的摆着好看是么!”
大劫得过,众人的心情无比放松。朝云派之人乐观随性,这个山头儿没法儿呆了,换个山头占山为……咳,占山立派就是,反正他们之前穷,这儿的屋子建得也寒酸,制备的家具更寒酸,早就想换个地方盖个像模像样的门派了。
游玉蝉这个金钵钵给他们赚了不少路费,往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卫诚在一众欢腾之中被狼狈地压着单膝跪地,双眼因着不甘愤恨而通红,下一刻,眼前出现的景象更是让他恨入骨髓。
他那死去多年的弟弟,他一生也消不去的梦魇,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卫!宁!”
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两个字,足以见得兄弟俩之间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从前的卫宁对这个大哥还有眷恋,会隐忍,会袒护,可是死过一次的卫宁却只知道一句话——他若犯我,我必杀之。
纹斛从卫宁怀里探出一颗脑袋,看了看这兄弟两个,然后——又把脑袋缩回卫宁怀里。
他昨晚没睡好,今儿个怎么着也得补一觉。
卫宁已经长大了,总不能事事都要他来替他操心。
况且——
纹斛猛地睁开了双眼,抓紧卫宁的衣衫大叫:
“不好,忘了咱们这里头还混着一只兔子!”
几乎是在睁眼的同一时刻,纹斛便看见了刚才还在欢呼的朝云派众人也相继倒在了散乱的兵丁之中,他们事先服用过软骨散的解药,理应不会受其影响,可如今……
“阿宁!”
卫宁自然也意识到事情不对,抱起纹斛就往山下狂奔,可是越是运转内力越是心惊——内里空荡荡一片,轻功根本施展不出来!
“砰——”
最后的记忆之中,只有这一声残响,往后,再没了声息。
卫宁不甘地抱紧怀中之人,自始至终,不曾放开。
☆、第051章
“主子,您已经不眠不休赶了这些天的路,不若在此处歇息几日,容属下派几人先行去朝云山把薛公子接过来,主子放心,属下拿项上人头担保薛公子周全!”
林长裕跪在地上磕头,大有不达目的就要长跪不起的打算。驽勒虽说是马背上夺来的天下,可毕竟养尊处优这么长时间,加上因打击太过日渐消瘦,身子一直不曾好利索,哪里受得住日夜兼程。
哪怕是拼了这颗脑袋不要,他也得劝住圣上,这是为人臣子最起码的本分!
林长裕已有了必死的觉悟,铁骨铮铮的汉子就算是跪在地上也自有一番顶天立地的气概。
可这气概,却不见得值几个钱。
“林卿。”
瘦削纤长的双手以不容回绝的力度将人从地上“请”了起来,林长裕不由自主抬头,赫然撞见一副朗目剑眉杀伐再起的帝王容颜。
“你可知为何朕更看重王富财?”
林长裕不语,他二人虽说皆是圣上手底下最得用的走狗,可主子对王富财的看重素来就比他要高。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为君主分忧已是属下天大的福分,属下并不敢争个高低贵贱。”
“不敢?”
剑眉微挑,嘴上尽是嘲讽,
“哼,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手底下的人说王富财捧高踩低惯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确,他不过一宦官,不懂什么家国大事,可他至少记得一点——他的忠心是给朕这个人,而不是给的那把龙椅!”
犯过一次错,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再犯第二次。
“在你弄清这两者的区别之前,朕不会再让你一手操办与纹斛有关的任何事。”
林长裕再次跪倒在地,可是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英勇无畏。
有主子信任的走狗的确不惮于为主子赴死,可失了信任的走狗,不过是条丧家之犬罢了。
谁会管丧家之犬的死活?
往后便是日夜兼程。
朝云山的位置极好,自从有了朝云派庇佑,山下百姓再未受过盗匪侵扰,日子好过了平日里纠纷也少了,彼此相处极是和睦,真正做到了夜不闭户,驽勒一行来时便看见了这样一番犹如世外桃源的景象。
“宫外日子如此逍遥快活,难怪他拼死也要逃出来。”
随行之人,皆知这“他”是何人。
惑乱君心的前朝余孽,只可惜……杀不得。
林长裕掩下心中的不甘,规规矩矩护卫着驽勒上山。纹斛该死,奈何君王舍不得,暂且让他好生在后宫之中侍奉着,等到主子厌了再下手也不迟,如今犯不着为他去触圣上的眉头。
朝云山并不算陡峭,上山的路也皆由石板铺就,饶是如此,驽勒也没法儿爬上去了。大腿内侧已叫马鞍磨出了血泡,一双腿站在石板路上愣是迈不动一步。那人从不会给他留面子,若是叫他看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一定会笑话他一无是处。
可是卫诚那般优秀,也没见纹斛动过心。
那个人,根本就没心,谈何对人动心。
驽勒在林长裕的搀扶下上了轿辇,忍着身体的不适,一路摇晃着颠簸上山,眼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彷徨。
他不会考虑纹斛到底会不会回心转意,也不会再为那颗捂不热的石头心而挣扎不甘,他早就看开了。
看不上便看不上罢,谁让他是皇帝,活该他薛纹斛倒霉。
哪怕搭上整个朝云山的人,也得逼他点头。
从山脚到山顶并未花太长时间,驽勒带的人也不多,可个个儿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他们背后还有西北总兵手下的十万精兵,只要纹斛在山上,那断没有逃走的道理。
即便逃了,抓了朝云派的人做人质,他也不可能不回来。
分别数月的痛苦酸涩如今总算要烟消云散,驽勒伸长了脖子盼望着,直到嗅见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主子,当是卫将军的人手抢先了一步!”
林长裕手底下的人早接到消息说卫诚也在赶往此处,这倒不算坏事,卫将军总不可能跟皇帝抢人,哪怕先一步得手,帝王要,他怎敢不放。
林长裕刚要着人前去探路,哪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头一看,竟是驽勒失态滚下了肩辇。
“主子!”
不及林长裕伸手搀扶,驽勒竟连滚带爬地起身冲向了不远处。他坐着肩辇,比他们看得都要远些,那血腥味的源头,源头……
**
“朕总有一天要拧下你的脑袋。”
**
被缰绳勒得满是血口子的双手在草根树杈遍布的地上撑着,手脚并用,几乎用尽此生最狼狈的姿态。
**
“圣上莫不是忘了我姓薛。”
**
过往恩怨已如云烟,唯记得眼前人,他果真还是舍不得的。手上腿上的伤于他而言再构不成阻碍,只想着快些,再快些。
快些瞧清楚那倒在血泊之中的两人里,到底有没有他。
**
“我是你男人,你看清了,我是你男人!”
你看我一眼。
你好歹……看看我……
**
“主子!”
林长裕冲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到这时随行人等也看清了前方的处境,不知怎的,心中竟有种大石落地之感。
“主子……龙体为重啊……”
倒在血泊之中的两人早已身首异处,可依旧紧紧相拥,随意丢弃在一旁的两个头颅之中,可不就有他们遍寻已久的薛纹斛。
真是老天有眼。
“这不是纹斛。”
“主子……您……”
林长裕还待劝说驽勒死心,可下一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驽勒呕出大口鲜血,原本因着迅速消瘦便有些青白的脸,如今更无人色。
“纹斛怎么可能会死。”
“他那么聪明。”
那么聪明……
眼前突然出现了那日他立于宫墙之上的身影,他伸手挽留,可纹斛却只给了他一个解脱的笑。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和卫诚会继续纠缠,不死不休。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人间的帝王将相,管不得黄泉路。
“啊————————!!”
**
**
三月后。
“阿嚏!”
翠巧进门儿就听见一个大喷嚏,往里屋一瞅,果然见着那个裹着棉被的球。
“真不懂你这人,如今春暖冰销,光膀子下河摸鱼有的是,偏偏你又是烤火又是加棉被,还能生病!”
嘴上虽然嫌弃,可毕竟不能将人丢那儿不管,翠巧认命地折返回去温伤寒药,留了那团球在里屋没半个人看守。
哼,子母蛊一旦种下,就是把他撵出去了也得乖乖爬着回来。
“大人!”
翠巧脸上的鄙夷还未收起来便撞见了孔善,还好主子是个脾气好的,不会计较她这些小差错。
“这是往哪儿去?”
“回大人,屋里那位身子娇贵,奴婢这是去厨房端药呢。”
孔善微笑着点头,俊逸儒雅,温柔和善,看得小丫鬟俏脸一红。翠巧捂着脸颊要躲开,却在转身之时听见了一句轻飘飘却也致命的话。
“顺便给你自个儿嗷碗哑药,就算是主子对你不敬贵客乱嚼舌头的赏赐了。”
翠巧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孔善那张依旧和善的脸,可方才的春心萌动却再寻不见,她只条件反射地跪倒在地哭求,可惜孔善已然转身进屋,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屋里的摆设乍看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可经不住仔细一瞧,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屋内的茶壶茶杯不仅都是竹子木头所做,外头还包了一层厚厚的皮料,这般顺着寻过去,不仅茶杯,连桌子、门板、房柱皆裹了一层厚厚的兽皮,就算成年男子全力撞上去,这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死不了。
31/50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