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等不服!”
当初他们是亲身经历了薛纹斛死亡全过程的,这明显就是有人栽赃嫁祸,偏偏那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地迁怒到了将军身上,还说将军私自调兵出京图谋不轨,念其往日劳苦特赐将功赎罪的机会,呸!当他们都是傻子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们若是不想逼我以死表忠心,就别再发牢骚。”
卫诚半点不为下属的话语所动,见他如此坚决,余众皆不敢多言,只是他越是刚正耿直这些追随他的下属就越是替他不值,嘴上不敢说,只得一直压抑着,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孕育着,只等哪天破壳而出,掀起滔天巨浪。
卫诚好似没觉察出这些暗地里滚动的忠心,离开营帐之后便去找了薛纹枢。此次南行不知何日才能北上,将军府需要云娘这个正牌将军夫人坐镇,所以他只带了薛纹枢一个随军南下。
就当是带他出来散散心。
快至歇息处,卫诚鬼使神差地望了望随军的百姓队伍,最终目光定格在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上。
好似只见过两个少年去送饭菜,里头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疑惑既起,脚下自然跟着改了方向。
☆、第053章
“你又要去哪儿?!”
就在卫诚越走越远之际,薛纹枢突然从帐子里走了出来。月光不美,照在那双眼珠子上竟有几分惨绿。
卫诚心头突然生出几分不祥。
“这么晚了还没睡?”
薛纹枢却不接这话茬,仍旧阴惨惨地盯着卫诚。
“别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刚才是要去哪儿!你是想去找薛纹斛对不对,你们都稀罕他,他从小就金贵,只有我一个注定下贱!”
“纹枢!”
看着面前这个如同厉鬼转世之人,卫诚的耐性早不复当初。越是这时他越觉着后悔,当初怎会为了讨好这样一个心胸狭窄之人而让纹斛遭了那么多的罪。
如果不是他,纹斛也不会想方设法逃开,最后竟落得个横死的下场!
心中沉睡多年的野兽被那身首异处的画面唤醒,那至死都要紧拥彼此的画面深深刺痛着他的神经,卫诚不肯承认自己输给了卫宁,就如薛纹枢不能接受自己一辈子超越不了薛纹斛一般。至今还带着薛纹枢,不过是想借他提醒自己——绝不要落到这样不堪的境地,他是卫诚,绝不是薛纹枢!
“你要干什么,杀了我好给薛纹斛腾地方?卫诚你好狠!”
薛纹枢奋力挣扎也仍逃不掉被扛回营帐的命运,守夜的士兵看见这一幕都不由自主地挪开了几步以降低存在感,虽然他们其实挺愿意为将军代劳解决掉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
真不知道将军干嘛要带他南下,难道是想借那些南蛮子的手结果了这厮好不担骂名?
士兵被自己邪恶的念头给吓住了,旋即立马否认,他们将军那么高尚无私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阴暗的想法,一定是他想太多。
就在守夜士兵内心挣扎之际,薛纹枢已经被卫诚扛到了床#榻之上,不多时帐中便响起了咒骂声以及裂帛声,随后便是破碎的□□,听得外头的一众光棍儿热血沸腾。
妈的,带着一个疯子南下也挺好,虽然性格寒碜了点儿,可那张脸好看,主要是能暖床。
以为自己终于窥见了真相的守夜之人终于释然,嘿嘿,将军也不是神仙,是男人都有需要嘛,嘿嘿,嘿嘿嘿。
**
隔天天未亮,继续率队南下。
纹斛吃了早饭歪在马车上同帘子外头骑着毛驴的卫宁说话,布帘子里还隔着一层白纱,掀开外面那层也不必担心被熟人认出来。孔善已经不知去向,监视他的岗位换了一个叫翠巧的小丫头。纹斛记得一开始这丫头嘴巴还挺厉害,几日不见竟成了个哑巴。
可惜,可惜。
“回头让阿乌把他的马换给你骑。”
卫宁坐在毛驴上晃晃悠悠,笔挺的脊梁和一本正经的脸与这头毛驴的画风相去甚远。
“挺好。”
“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这头驴,阿乌比你瘦小些,骑在上头这驴不遭罪。”
卫宁疑惑地看着自己,又拍了拍驴脑袋。
“我不胖。”
说完好似怕纹斛不信,还把胳膊从窗户伸进去让纹斛检验。
“真的,不胖。”
守在马车里监视两人一举一动的翠巧轻蔑地翻了个白眼儿。
蠢货。
“不是说你胖,你瞅瞅——好好好,不换不换,骑你的小毛驴吧,回头多喂人家点儿草饼。”
纹斛一边说着一边将卫宁的手甩了出去,指尖还残留着被他强拽过去时触碰到的,那掌心的凹凸不平之感。
阿宁果然没失忆。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孔善不在的空当,好不容易趁此机会证明了心中猜想,大石落定,却也生出阵阵后怕。
他知道孔善这人绝不会允许阿宁这样的高手对他存有敌意,如果阿宁有往昔记忆,他根本就活不下来。好在之前他走火入魔过,隔三差五就失忆的事情一定早就从探子的嘴里传进了孔善的耳朵。阿宁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只要用子母蛊辖制住了自己,不怕阿宁不为他所用。
自与卫宁接触以来,纹斛身边一直都有人盯梢,不能说,甚至为了防止他写东西,连纸笔布绢一类的东西都搜得干干净净,所为不过是防止他同卫宁挑明两人与孔善间的恩怨纠葛。
纹斛心中翻腾,脸上却依旧波澜不兴,他不知道阿宁能从孔善手上活下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决不能让之前遭的罪白费。
翠巧从旁盯着无趣,咿咿呀呀地叫着想让阿乌来换班,只可惜阿乌不愿靠近卫宁,任她喊破了喉咙也不愿过来,如此翠巧只得寄希望于孔善早日回来,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来了一地烟尘——也不知是被哪个混蛋绊住了脚步。
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做小厮打扮的孔善见到了多日不曾见过的薛纹枢。
“卫诚那厮竟敢打你!”
薛纹枢将满是淤青的手腕和脚踝缩进了衣衫之中,他的手还有些脱力,脱臼了一晚上今晨刚正过来,回收的速度难免慢了些,这才让孔善看了个清楚。
“无事——今天叫你来只是想提醒你,你们这般大摇大摆地跟着有些太招摇,昨晚要不是我拦着卫诚已经去了你歇息的马车。他是前朝旧人,保不齐还记得你这张脸。”
“多谢殿下相助,是臣大意了。”
孔善伏地道谢,这般郑重的做派看得薛纹枢心底有些发虚。他昨夜虽说是看见了卫诚往别处走,可具体要去哪儿却是没看清的,只不过是一时昏了头被嫉妒淹没罢了。
他舍不得这个男人。
这是他最后一根稻草。
“复国之路艰难,孔大人可曾想过多几番助力?”
“军中之人倒是物色了几个,只要钱粮一到位,定会群起响应。”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挑拨卫诚同皇帝之间的关系,趁着鹬蚌相争之时坐收渔翁之利。如今因为朝云山一事这两人算是没了齐心的可能,只要再稍加煽动,卫诚造*反不过早晚的事。
“孔大人可曾想过——再添一份助力。”
“殿下的意思是……”
“卫将军乃当世英才,可惜因这狗皇帝设计挑拨父皇灭了卫国公一家,否则也不会反投贼人帐下,只要能解除误会卫将军定会弃暗投明,如此对我等岂不是如虎添翼?”
孔善心下鄙夷,面上却仍旧恭敬。
“殿下所言极是,只可惜……”
“可惜什么?”
孔善面露难色。
“恕臣直言,京中之人皆知殿下同卫将军……”
“大胆!”
“臣知罪!”
孔善惶恐伏地,却是并不因此打住,反倒大着胆子将话说了个全。
“若卫将军转投殿下麾下,天下人不会说什么误会解除将功补过,也不会赞殿下深明大义有容人之量,而是会说……会说殿下以色侍人求得江山,殿下,请三思啊!”
薛纹枢被孔善一番抢白气得面红耳赤,却不知是生气居多还是羞愤居多,可是他再怎么痛恨孔善这番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他是要当皇帝的人,怎么能给人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那孔大人的意思是?”
孔善压低了嗓音道,
“待到大业得成,殿下若舍不得那卫诚,将其改名换姓招入后宫当个男侍便是,好过叫他功成名就妻妾成群,见天儿让别人记着从前那段往事。”
这番话虽然出格,却是彻底将薛纹枢点醒了——卫诚如果一直都是卫诚,那他就是许再大的恩典也不可能独占他,他依旧会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往后哪儿还有他薛纹枢的位子?
倘若折断这人的羽翼,收入后宫之中……一切烦恼就迎刃而解了,他不用再担心卫诚被别人抢走,也不用再烦心别人拿着从前那段历史说项。
仿佛是解开了困扰已久的心结,薛纹枢连日来的阴郁终于消散开去,心情好了,对于孔善提的要求自然也就不再那么抵触。
“那薛纹斛已死了三月有余,却不知护灵人有没有再联系过殿下?”
薛纹枢是知道孔善在打皇陵的主意的,一开始他也强烈反对,父皇宁肯亡国都不肯掘帝陵,他怎么能做这千古罪人。只是他们如今举事缺钱少粮,只能走这条歪路子。
罢了,先同祖先借一点儿,往后造下太平盛世再还回去就是。
“只有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一回,往后便再没见过,有消息了我会立即通知你。”
得到保证后孔善退了出来,没多时真正的小厮又回到了车上。这一进一出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毕竟薛纹枢身份特殊不同于一般男人,对待将军的“女眷”,他们自然不能也不敢关注太多。
队伍就这么往南走着,孔善一行也这般大摇大摆地跟着,直到再一次得到了护灵人的消息。
☆、第054章
麻衣白靴,不似活人,穿过层层守夜人进到帐中,竟没有闹出半分动静。
哪怕是第二次见到,薛纹枢心里还是有些发怵,按理说他是薛氏王朝皇室仅存的血脉,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这些护灵人哪怕再神秘也还是前朝臣民,合该他们怕自己才是。
“六殿下别来无恙。”
佛头向薛纹枢拱了拱手,干瘪的脸上沟壑纵横,在漫长的护灵生涯之中,仿佛他自个儿都成了一具行走的尸体。
薛纹枢甚至从他身上闻到了尸臭。
护灵人总共才十个,除了为首的佛头之外全是聋哑盲,也不知是先天的还是在挑选成为护灵人之后生生剜成这副模样的,总之这十个人的口风极严,哪怕不严,也绝无同外人泄露帝陵秘密的可能。
守墓人与外界唯一的沟通渠道,历代都只在佛头一人。
“此次前来只为一事——不知殿下可想清楚了”
佛头说话从来言简意赅,绝不拐弯抹角,因着许久不说话的关系,他的发音很是古怪,总给人一种爬虫在沙砾上蜿蜒前行的感觉。
“我……考虑好了。”
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薛纹枢点了点头。护灵人的责任只是护灵,复国之事同他们没有半分干系,朝代还在延续时他们还会分神培养新的护灵人新的佛头,如今薛氏已亡,那么留给他们的使命也就只剩了一个。
将薛氏最后一位帝王引入帝陵,活人下葬,永生祭拜。
薛氏王朝历经数代,帝陵自然不止一处,每代修筑完工后工匠都直接杀了殉葬,后辈祭祀也只是在帝陵附近设有祭坛代代供奉罢了,即便是皇帝本人,在活着时也不知道自个儿的祖宗到底埋在哪个位置。
活着时不知道,死后自然是要给他“指明”方位,好与祖先团聚的。
“枢势单力薄,深知复国无望,与其在这里苟且偷生让祖宗蒙羞,不如早日去帝陵侍奉列祖列宗。”
“六殿下既然看得开,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三日后便是吉时,殿下且焚香沐浴静候三日,我等自会按时前来送殿下入景陵与先皇团聚。”
景陵是老皇帝登基后不久就开始给自己修筑的,帝位传到他手上时国家已经剩了没几个钱,所以一切从简,陪葬品也并不多,甚至连他自己的尸骨都没凑全。
当初卫诚当着薛纹斛的面儿把老皇帝的脑袋砍下来后,又将其头颅挂在城墙上暴晒了几日,最后还是薛纹枢以死相逼才取下来。头颅是保住了,尸身却是早让野狗分食,连骨头都没捡回来一块儿。佛头带着护灵人将那头颅偷了回来葬入景陵,如今还差一个永生祭拜的薛氏子孙就大功告成。
“有劳了,为避免节外生枝,这几日我还得寻一个替身跟着卫诚继续南下。”
“还是殿下想得周全。”
佛头冲着薛纹枢再拱手,一行十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营帐,身法诡秘异常,竟无一人发觉,其武功造诣可见一斑,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薛纹枢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敢想象,被这样厉害的十个人看破自己同孔善所打的算盘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
“好冷。”
纹斛拼命往卫宁怀里缩,可是半点没觉着暖和,浑身如同困在千年寒冰之中一般,心脏每跳动一下都好似在往下抖落冰渣子。
“你给他吃了什么!”
源源不断的内力不要命地往纹斛身体里输送,却惜丝毫不见好转。纹斛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诡异的却是,他的身体竟仍是温暖的。
与常人一般无二。
孔善看着他这模样,嘴角的笑纹竟是又深了些。
“卫小兄弟无需担心,我让薛兄吃的可不是什么□□,而是保命仙丹。”
卫宁不服要同孔善动手,却被纹斛及时制止住,他咬牙切齿地回看孔善,用几乎冻僵的舌头顶出几个字。
“你是要我替薛纹枢进景陵当活死人。”
孔善优雅颔首。
“殿下英明。”
纹斛攥紧了手心,指甲陷进肉里,骨头都好似要冻裂开来,这样剧烈的疼痛任是打小就习惯忍痛的他也有些受不住。
“你别忘了,卫宁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殿下放心,我还指着他对付佛头呢——等事成之后我定会放你们两个远走高飞,再不会过来讨嫌。”
远走高飞,哼,黄泉路上比翼□□也是一桩美事。
“我会信你若我真能活下来,你何苦大费周章要我假扮薛纹枢进景陵,由他去岂不更稳妥!”
再聪明的人在生死关头还是免不得自乱阵脚,他薛纹斛也不过如此。孔善看着面前这明显乱了方寸的人,心中竟生出几分战胜的快*感。
“薛兄这可就冤枉孔某了,这不是想着六殿下心性不坚怕捱不过这份罪嘛,佛头多精明的一个人?六殿下哪是他的对手,还是您亲自出马方可保万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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