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努勒几乎要被卫宁掐断气,这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真豁得出去,好似半点不担心努勒死后他们跑不了似的。努勒硬着一口气不肯服软,林长裕却是不敢拿天子的性命开玩笑。
皇位继承人还没着落,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真赌不起。
“你别冲动,我们放你走。”
“林长裕!”
喉管肯定受了不轻的伤,努勒吼出这三个字时已极难听出本意,为了省事儿卫宁干脆点了他的哑穴。手指一旦离开,努勒的喉咙里便仿佛开了个洞,呼噜呼噜着,再发不出半个完整的音节。
天子之怒,最后只能凝在那双眼珠子上。
卫宁无视于这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依旧扣住努勒的咽喉,半点放松的意思也没有,脚底下却是毫不迟疑地向人群最集中之处迈去。
路过卫诚,没有丝毫停滞。
卫诚看着自己那仿佛脱胎换骨的亲弟弟,儿时的不甘如洪水般泛滥开来,好几次都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将卫宁的脖子拧断。可是,看着那个武功深不可测,对他也不再有半分依赖的弟弟,卫诚突然有种噩梦成真的解脱感。
悬在头顶的利剑,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他真的被卫宁远远甩在了身后。
卫家子弟中高不可攀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尽管身处逆境处处受制,却仍能活出别样光彩的卫宁。
卫诚不甘心,他决不肯承认自己苦心求进到头来还是被卫宁轻松超越,他拼命地想着,想到腿肚子发颤也不敢上前一步。
那是来自强者的无形威压,是强者对弱者最直接也最残忍的蔑视。
——不对,一定不是这样,见天子必先解剑,他身上没有利器,同握有武器的卫宁相斗本就处于劣势。于是,卫诚终于找到了不杀卫宁的正当理由。
非是他斗不过他,而是天子受制,拳脚也敌不过刀剑,命之罪,非他之过。
父亲的面孔已然模糊,自小受过的训诫也在这一刻成了被水晕开的墨迹,糊成一片。
面前这个站着的人不再是紧咬着他不放的梦魇,而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与他之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毫无可比性。
鸿鹄怎会嫉妒燕雀。
一定是这样。
“哦,对了。”
就在卫诚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那梦魇之中醒来时,紧跟在卫宁背后的纹斛突然转过头来,对卫诚一笑,
“之前的事,多谢了。”
纹斛很诚恳地为蛊虫的事情道谢,可是听在旁人耳朵里却变了味道——被一个挟持皇帝的乱臣贼子道谢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卫诚如今的身份本就有些尴尬,原本因为纹斛之死被迁怒的误会终于解开,却又答应了南华这边引诱他结盟的条件,虽说最后没敲定,可到底是犯了忌讳。
他已置身油锅,纹斛却在临走之前笑嘻嘻地往锅底下再填了一把好柴。
“你说什么胡话!皇上你别中了他的离间之计!”
努勒被掐着没法儿回头,卫诚自然看不清楚他对此话的反应,可是依照努勒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往后回京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薛纹斛这分明是在逼他另立门户!
纹斛说完话之后继续乖乖跟着卫宁走,走得累了便拽一下卫宁的衣服叫他歇一歇,等到出了大厅走到阳光之下,围在周边的侍卫才看见他走过的地方,竟留下了一串鲜明扎眼的血迹。
“阿宁……”
纹斛的嘴唇被自己咬得一片血肉模糊,肚子上破了个洞,伤口没长好就下床折腾果然有些吃力。
吃力就吃力吧,能走到这一步已是苍天有眼,他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实在撑不下去,叫声“阿宁”便又能讨回来几丝力气。
从前,不也这般熬过来了么。
阿宁,他的阿宁……
卫宁突然丢开了努勒。
新鲜空气从突然解放的通道猛力灌入,努勒本能地大口呼吸着,刚要下令捉拿这两人时,脖子上竟换了一把剑。
可不就是被他从卫宁身上搜走的墨心。
“我送给我徒弟的东西,还没有让别人白拿的道理。”
霸道张狂的腔调在屋外响起,卫诚前行的脚步突然一顿。
那是一切噩梦的起源,是他们两兄弟命运的转折。
苏豪……
满园兵士包围之中,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偏就凭空出现了这么一个大活人。
蓝衣暗花,珠光宝气。
闪得纹斛闭了眼,认命地缩进了卫宁的怀里——这师兄弟两个的风格也差太多了。
纹斛脑子里回想着万贯那副糟老头子的邋遢模样,实在难以将这俩完全相反的老前辈联系到一起。
“如果你当初是被万贯收了当徒弟,卫诚那厮估计就不会嫉妒了。”
纹斛小声同卫宁咬耳朵,看着那张异常苍白却要强打起精神的脸,卫宁心痛如绞。
“放心睡吧,有我和师父在。”
纹斛乖乖闭了眼,耳边却响起了苏豪那沾满铜臭的叫骂。
“小兔崽子又跟我徒弟说我坏话,小心我叫他往后一天给你三顿打,日日打得你下不来床!”
这是纹斛昏睡过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往后啊……
往后呵。
**
海风的味道一点也不好闻,纹斛现在跟个坐月子的女人似的,一天要吐个好几回,除了喝点儿米汤之外,基本吃什么吐什么。
“我觉得我撑不到上岸了。”
纹斛躺在卫宁腿上装死,伤口愈合得七七八八,至少不会连上个厕所都怕把伤口撑裂,只是因为吃不进东西,脸色看着比刚受伤那会儿更惨。
“胡闹。”
“怎会是胡闹——我问你,我现在丑得跟个鬼似的,你看着不恶心?”
纹斛捏卫宁的脸,决定他如果点头,就把脸上的肉给他揪下来。
卫宁果然点头,所以纹斛就把他脸上的肉给揪了下来。
丢掉那张恶心吧啦的假皮,纹斛伸长胳膊圈住卫宁的脖子把他拽了下来,微微抬起下巴,冲着那张嘴就是一口。
呷呷嘴,又啃了一口。
“砰!”
门外响起敲门声,纹斛不理,接着啃。
“砰砰砰!”
一直到门外之人差点儿把门板儿敲穿纹斛才推开那颗意犹未尽的脑袋,懒洋洋地叫了声请进。
来人竟是蚊雅。
“你怎么又把卫宁的假皮扯下来了,咱们坐的是人家的船,要是被人发现船上藏着几个挟持过皇帝的通缉犯,我头一个弃暗投明,别以为我会跟你们同进退!”
蚊雅那张圆乎乎的娃娃脸也瘪了下去,海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比纹斛好不到哪儿去,顶多是喝米汤和吃稀粥的差距。
这同他想象的精彩人生完全不一样。
“弃暗投明”
纹斛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你背着蚊方帮我们跟皇帝作对,你难道还以为投回去会是条明路”
纹斛笑着一张鬼脸,叫蚊方越发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那天他帮着皇帝抓了薛纹斛却跑了卫宁,当时他就觉得可能要糟。果不其然,当天夜里卫宁手里的墨心就架到了他脖子上。
人在做天在看,白天刚折腾了薛纹斛,晚上他就差点被揭下来一层皮。
要么帮忙,要么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蚊雅抠抠鼻子,况且他原本也打算调到薛纹斛身边跟他出去见见世面的,这人长了一颗妖怪脑袋,人好玩儿,遇见的事儿也好玩儿,比一辈子窝在南华那地方有趣多了。眼下同起初的预想并没太大不同,区别只是薛纹斛身边的男人从努勒换成了卫宁,这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所以蚊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帮忙。
“我为了保住卫宁的武功花了多大的心血你知道么,我在南华这么多年的人脉全搭进去了,你就是这样对恩人的”
纹斛点点头。
“要不我给你弄条船让你自个儿摇回去”
纹斛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我们才走十多天,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蚊雅:……
卫宁低头看着纹斛那张难得有些光彩的脸,决定帮蚊雅解个围。船上日子单调乏味,留着个人给纹斛玩儿几天也好,别真把人给逼得跳了海。
“你来做什么”
经了卫宁提醒,蚊雅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儿干什么。于是他谨慎阖上门,悄咪咪凑到卫宁身边。
“卫宁,我问你个事儿——”
蚊雅看了一眼卫宁腰间别的墨心,略带迟疑地问到,
“你师父是做什么的”
武林人士的收入多来自门人供奉或者门下经营,苏豪只有卫宁一个徒弟,又没啥经营收入,可出手却极阔绰。
给徒弟的是绝世好剑墨心。
自己身上穿戴的又全是精品,虽然全挂身上不怎么好看,可不能否认样样都是价值连城,怎么看也不像个穷的叮当响的游侠散客。
“师父他老人家素来不喜在一个地方长待,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何营生。”
当初也是因为纹斛被抓他情急之下才用同门秘术给苏豪传了信,没想到真的碰巧找到了苏豪。一听说他们要逃难,苏豪便十分欢喜地邀他们一同出海。
难道是在南洋诸国做买卖
船上的三个年轻人其实都对这位高人有些好奇,无奈高人千面,又岂是他们能看透的,反正那样一个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武林老前辈总归不会坑他们这些小辈就是了。
所以他们放心跟苏豪走。
船行一月有余,等到纹斛和蚊雅两个都能勉强喝点儿鱼汤吃点儿鱼肉之后,他们终于踏上了陆地。
背对岛屿,苏豪指着陆地上跑出来的一溜凶神恶煞坦肩露*乳的彪形大汉豪气地道——
“这儿以后就是咱们的地盘儿,往后咱就在这儿收过路钱了!”
纹斛和蚊雅都是一脸菜色,等发现这些大汉个个面色不善,绝不像苏豪手下之后,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蹿了上来。
“师父,您以前来过这儿么”
卫宁了解苏豪的脾气,一出口就问到了要点。苏豪甩了甩身上的环佩,玉器撞得叮当响,响到人心肝脾肺肾都颤。
“这不第一次来么,我听人说岛上的家伙不好对付,所以就请了你们几个来帮忙。”
蚊雅:……
他的未来,真他妈精彩。
☆、第072章
万贯带着他的徒子徒孙们坐船跑到岛上来避难时,纹斛已经活蹦乱跳天天往海里钻了,卫宁和苏豪不知道去了哪儿,倒是蚊雅天天跟着他,身上的衣兜里挂满了从海里捞起来的小玩意儿。
杨靖第一眼看见纹斛差点儿没认出来。
“你这是丢灶孔里头熏了几个月”
李丰杨嫌弃地看着一身黢黑的纹斛,纹斛甩了甩脑袋上的海带,一甩甩到蚊雅脸上。
“你别太过分了啊!”
蚊雅的脸蛋又鼓了起来,只是从前是个白团子,现在成了个炸糊了的团子,纹斛像在灶孔里熏了几个月的,他要好一些,只是在油锅里滚了滚。
岛上的日子清闲,纹斛天天跟一帮海匪在浅滩抓鱼捞贝壳,撬出来的珍珠足够给卫宁打一副珍珠头面。于是他就打了,转头就被苏豪弄去换成了钱。
“你们来得刚好,阿宁同苏前辈去附近的岛撒泼去了,岛上只靠蚊雅撑着我不放心。”
“你这叫不放心?”
蚊雅瞅着纹斛这赤膊捞螃蟹的架势,还真没看出来他哪点儿不放心。杨靖等人也不防备蚊雅这个外人,当着他的面儿便说起来了别后事。
“接到师叔的信后我们立马收拾了包袱赶过来,果然没多久便听说朝廷想拿咱们朝云派开刀,得亏咱们跑得快,不然还得跟那些当兵的狠狠拼一场。”
卫宁同苏豪当初闹的动静这么大,作为同门的朝云派自然免不得受牵连,之前因着庇护纹斛本就得了天子白眼,现在两边一加哪里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索性抢先一步收拾包袱拖家带口坐船出海投靠苏豪。
吴昔拍拍纹斛结实不少的肩膀,纹斛盯盯游玉蝉那明显隆起的腹部,两边一会师,欢欢喜喜砍树搬石头磊房子去,半点儿远途奔波背井离乡的怨愤也见不着。
江湖儿郎四海为家,朝云派的弟子又多是孤儿孤女,朝云山呆不得了不过换个地方扎窝,也有那些嫌麻烦的象征性地抱怨了纹斛几句,纹斛大方地表示今晚请他们吃蒸螃蟹,于是这仅有的一点儿仇怨也一笔勾销了。
岛上的海匪多,空房子没有,劳动力却是不缺,因为一早知道有人要来投奔,所以纹斛已经拜托这些人加紧弄了,不过到现在还是缺了不少,所以一家丢那么一两个暂时先住着,顺便学学他们如今赖以活命的营生。
月黑风高夜,纹斛举着火把对围圈儿吃螃蟹的人说,
“首先的一点是,脸要凶!”
纹斛那黑黢黢的脸在火光照耀下越发显得面目可憎,蚊雅看着碍眼,于是兜头就是一盆水。黑乎乎的像墨汁一般的东西乘着水从脸上滚下来,纹斛抹了一把脸露出底下蜜色的皮肤,也不生气,只极自然地顺手在蚊雅的衣服上擦了擦。
顺便也把脸也擦了擦。
蚊雅:……
“朝云派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干着打劫的营生略微不妥,再者岛上也能种地,出海打鱼捞虾再运去周边贩卖,不也一样能维持生计么”
杨靖表示不赞同,他还是觉得做良民比做海寇好,至少良心过得去。
“非也。”
这回轮到蚊雅接腔,
“咱们不是做海寇,而是当海寇同来往船只的中间人。”
海寇一旦逮着过往商船便把人杀了扔海里,再将货物财宝搜刮得干干净净,偶有活下来的一两个女人也逃不脱奴隶的命运在余生受尽屈辱。这种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长此以往没人敢走这条航线了可怎么办。
“海寇杀不完,就算杀完了他们的亲眷怎么处理?丢回岸上让别人来报仇?所以赶尽杀绝不如合理管*制,管得好了也能造福一方百姓,毕竟这些也是难得的壮年男丁嘛。”
蚊雅说得冠冕堂皇,也只有围在周围蹭听的海寇们才知道这人有多虚伪多无耻,分明就是觉得全杀光了没得玩儿,好人哪儿有天天捧着海里陆地的爬虫叫宝贝儿的。
“所以咱们干的是积德行善的买卖——来往船只给咱们交了通行费,我们抽一部分劳务费后把剩下的给海寇换来他们点头,以此保船上的人放心上岸取淡水,还能提供药草和医疗服务,顺便再用鱼虾土产换些新鲜玩意儿。互利共赢,何乐不为?”
乍听没毛病,可是经不起细细推敲。
“海寇能答应”
问这话的是吴昔,回答的却是熟悉自个儿师弟脾气的万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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