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营口被拦住,便解释自己是云州卓府仆从沈二安,特来求见卓大人。守卫闻言便进去了,过不多时出来,手里拿着一封手书,呈于二安。二安打开一看,只见卓路寥寥数笔在信中吩咐卓府管家将沈二安卖身契还于二安。二安拿着信,问营口士兵:“我可否见卓大人一面。”
士后将手中的铁戟往地上重重一插:“将军岂是你等想见就见。”
二安想了想道:“我有鞑靼军情要禀告卓将军。”
那士兵狐疑地看看二安,蹬蹬跑了进去。倏忽一会又出来道:“你跟我来。”
二安进去卓路的大营时,营内正在议事,卓路坐在正上方,颇有不耐烦地看下面争论一团。卓路的样子既不是卓府时锦衣华裘,更不是身陷鞑靼时粗布麻衣,只见他穿着黑色甲胄,鹤冠束发,剑眉入鬓,目若朗星,薄唇微抿,煞有介事把玩着手中长剑,看到沈二安进来,扫了沈二安一眼。沈二安突然心中一振,脑海里猛然想到鞑靼大汗那句“烈日骏马”,赶紧低下头跪见。
“你有何军情要禀?”卓路开口,神情陌生。
此音一落,营内顿时安静了许多,大家的眼神刷刷扫向沈二安。
二安道:“小的此次得逃出来,幸亏天恩寺永渡法师相助。法师身陷鞑靼,渴望故土,鞑靼蒙兀尔残酷凶暴,小的求将军救法师于囹圄。”
席下众人几声嗤笑,卓路却是脸色一变,眼神阴冷下来:“蒙兀尔去了天恩寺?”
二安恨声道:“小的藏匿寺中,恰遇蒙兀尔暴虐行恶,小的只恨手中无剑,不能将此人血刃!”
卓路声音像含着冰淬子:“怎么暴虐行恶?”
二安抬头直视卓路,却不肯言语。
卓路突然暴怒:“来人!将他拖下去,谎报军情,斩了!”
沈二安震惊地看着卓路。这时一位褐衣白发身量瘦小的五旬老者出列,抚抚长须不缓不急道:“将军息怒。”
卓路余怒未息,拳头紧握。
老者打量了一番沈二安,问:“就是你将将军从汶水背出,伴将军在胡山数月有余,救了将军一命?”
沈二安被卓路的突然暴怒惊得不知所措,喏喏称是。
老者点点头,一只手突然按在沈二安肩上,二安顿觉肩上千斤压下,半片身子僵成一片,他一个摇晃险些仆倒在地上,老者及时收了手,自语道:“竟是个不懂武艺的。”
卓路哼声道:“你以为如何?”
“不妨,贵在有情有义,赤胆忠肝,孺子可教。”老者不疾不速道:“老朽多年不曾带徒,行将入土,将军不妨将此人交给老朽吧。”
众人皆惊,有一身材健硕威武的汉子不服嚷声道:“长吏大人,下官也是有情有义赤胆忠肝。”
长吏笑笑抚须:“中郞将忠义自不必言,文才武略样样精通,老朽岂敢。”
一个细眉细眼面红齿白的年青小将笑嘻嘻出列:“长吏大人除了将军,没有再收过徒弟。我等不敢求与将军同门,只是教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长吏大人能否也指点指点我。”
长吏哈哈笑道:“岂敢岂敢。”
卓路一直阴着脸盯着席下众人,却没有言语,沈二安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众人。
“怎么,你不愿拜我为师。”长吏见沈二安半天没有反印,微笑打趣问。
沈二安猛然醒悟过来,继而心中狂喜,连忙磕头道:“沈二安拜见师傅。”
卓路冷冷地吭声:“这么傻的,你确定要教?”
长吏抚抚须:“二安,过来拜见大师兄。”
卓路站起身,拂袖而去。
长吏复姓宇文单名朔,先皇在世时,军功卓著,骁勇善战,以军功官拜大左卫大将军,只是后来众皇子□□,宇文朔一力扶持太子,孰料二皇子上位,幸得卓山力保,宇文吏当得保全性命,贬为平民。他一生孤伶,没有亲眷,心灰意冷后,本想找个穷乡僻壤了此残生。卓山却说家中吾弟,顽劣不堪,烦请宇文先生大驾寒舍代为管教一二。宇文朔受卓山大恩不好推辞,本想教个数月,还卓山人情便辞去。入卓府后,卓老夫人对他恭敬有加,全府上下奉他尤如半个主人,卓路也并不像兄长所说性情顽劣,只是少年郞争强好胜却不失善良正直。于是他收了卓路为徒,在卓府隔壁赁了间宅子长久住了下来。只是堪堪教了卓路一年有余,卓路少年英勇自视甚高锋芒毕露,跑到云洲大营效力。卓路在云洲大营短短三年时间,像雄鹰展翅,一路扶摇直上,他骁勇好战,越击越勇,将鞑靼打退至云山以北。元嘉帝对他很是喜欢,诸多褒奖,直封他骁勇将军,卓路名声彰显,意气风发,少年得意,一时无二。少年太过得志,容易忘形,卓山对此颇有隐忧,本想替卓路辞掉这些名头,元嘉帝却是瞥了瞥他道:“朕视他如弟。”
宇文朔不仅武艺高超并且谋略过人,卓路每有疑惑必回云洲请教,本想请他出山至云山大营,宇文朔以不想再入官场拒绝。但对于卓路,一片拳拳之心,见他少年气盛,数次叮嘱他遇到蒙兀尔可诱敌深入却不可乘胜追击。然而,卓路在数次大小战役履战履胜后,气焰嚣张,再加上众人的追捧,伊然战神再世,在于蒙兀尔对战中穷追不舍,中了埋伏,全军折损,自己也被敌军所抓。这一困,便是一年。元嘉帝提出诸多条件愿换回卓路,均被蒙兀尔拒绝。直至一年后卓山使计抓了蒙兀尔爱子,蒙兀尔气愤之余终于松了口,愿将卓路换回世子,但提出必须得再多加一个美人,以美易美。口气轻佻,可恶之极。卓山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僧人和鞑靼世子一起送了过去,从此鞑靼永渡法师名声大振。卓路归来后,性情大变。他谁也不见,抗旨拒绝入京,也不愿回云洲卓府,整天呆在云山大营,励兵秣马,疯了一样勤学苦练。性情喜怒无常,在军中阴冷严酷,治军近乎残暴,有一次竟将军中兵卒活生生当众鞭死。宇文朔奔至云山大营,将他一顿严斥,毕竟师徒情深,看他如今这处境,又心生可怜,不忍再责骂。之后卓路稍有收敛,但一年后私自遣全军之力迎击鞑靼。他自己抱着必死之心,不杀蒙兀尔誓不罢休。此役虽然将鞑靼全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元气大伤,但云山大营死伤惨重,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仍不罢休,欲率兵再追击,被卓山遣了宇文朔赶到,卸了他的军职,将全军带回云山大营。从此宇文朔以长吏身份长驻云山,一直伴卓路左右,云山大营元气大伤,养兵休整直至今日。卓路虎符被收,但身边养了十三燕骑,个个挑的一等一的好手,这次霍奇被抓,他瞒着宇文朔轻率十三燕奇入鞑靼,险些又难生还,令宇文朔勃然大怒。
此次收沈二安为徒,宇文朔一则感怀沈二安小小年纪却侠肝义胆,二则他自觉年事渐高,也不知能陪伴卓路多久,却也不知能将他托付给何人,想着培养一个徒弟,往后代替自己照顾卓路,自己便是百年后,也能心安。他对卓路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且说沈二安拜宇文朔门下后,便入了军籍。燕军以五人为伍,设一伍长;二十人为什长,百人为百夫长,千人为都统,万人则为将。沈二安即便入长吏门下,一无所长,从普通士卒做起,每日跟着伍长排队操练,一天训练结束,才去找宇文朔。宇文朔一开始怕他毫无根基,不宜强度太大,然而马上发现,沈二安此人耐力强,悟性高,肯吃苦,人还非常机敏聪慧,简直寻不得一点错处。他每日和众士卒操练完,再完成宇文朔的要求,还不知疲惫精神抖擞将宇文朔教的从头到尾练习数遍,每日练到深夜,第二天依然还能第一个从营中爬起,继续练习。宇文朔本只是惜他为人忠厚,这一教下来,发觉捡了个资质俱佳的徒弟,老大欣慰,亦悉心教诲,甚至发现沈二安识字不多时,扔了本兵法字帖让二安背诵临摹。孰料沈二安十来天便背得滚瓜烂熟,将整本书默了下来,虽然字迹不可与字帖媲美,但完全不像初学者模样。宇文朔咄咄称奇,遇到卓路时向他赞了几句,并且忍不住道:“为师教你时,教个十成你学了八成,其中有四成还是应付了草,你瞧为师新收的徒弟,为师授个十成,他学了十二成,且不骄不燥,肯吃苦,性情好。”样样戳卓路伤处,卓路只当听不出,哼了哼,慢吞吞踱到营地,时值正午,士兵们正在排队领取午膳。然而,他一眼便瞅见了沈二安。
☆、第 16 章
众士卒围成一圈,看场内两人比试,看得起劲,热火朝天,谁也没发现将军。沈二安入伍时本是个毫无根基的新兵,营中众人瞧他不起,可他这一番日夜练习不止追上众人,每每操练中不仅毫不落后还学有余力。营中士卒本羡慕他能入长吏门下,心存排挤,今日操练中伍中众人两两交手,沈二安居然不落下风,众人不服被一个新来者撂了面子,拾掇伍长落落沈二安威风。其实沈二安虽然少年,但为人谦虚谨慎,也不骄燥,且自认自己初学者,对同营士卒伍长也是一直恪守本份。伍长喊他出列,要与他比试,他一开始步步退让,然伍长拿着长戟来势凶猛,毫不留情,也激起沈二安少年心性,他将平日所学牢默心中,却也没有对手可以练习,今日索性将伍长当成练习对手,一招一式使了出来。他的身手灵活,却不凌厉,以避为主,夺人兵器,几招下来,伍长被他一脚踢中手腕,长戟应声而落,伍长面色惨白。围观者有人稀稀拉拉鼓掌,沈二安猛然醒悟过来,将长戟捡起半跪呈于伍长道:“伍长恕罪。”
伍长恼羞成怒,接过长戟一脚踢在沈二安身上,扬身而去。这时终于有人发现围观中居然有将军,惊吓起来。卓路不以为然地看了众人一眼:“军中违纪斗殴,营中连坐,今日不许领膳,绕营地跑十圈。”众人连连应喏。卓路又点了点沈二安:“沈二安,升伍长。”
众士卒闻言,面色各异,有羡慕有愤怒,沈二安这厮挑战伍长,以下犯上,结果连累众人不说,自己倒是升了官。
沈二安欲辞而不授:“将军……”
卓路却是理也不理他,径直走了。沈二安想了想,跑上前追上将军,他喏喏道:“将军,二安初学,刚刚侥幸得赢了一回,实不是伍长对手。”
卓路嗤笑一声,瞧了他一眼:“你这德性,真丢师傅的脸。”
沈二安呆立原地,卓路此言颇有些承认与他同一师门的意思,令他不胜惶恐,受宠若惊。
卓路走了一段路,不禁回过头,见这傻子愣在那里。这傻子头发倒是长得很快,已经能短短束成一揪系在脑后,这段时日不继日夜勤学苦练倒是身量长开,风吹雨淋阳光暴晒,与过去的白晳清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皮肤晒成古铜,骨骼强健,一双眼睛倒是乌黑发亮炯炯有神。
卓路朝他招招手,沈二安连忙疾步上前,卓路拍拍他肩膀道:“一个月后,若能赢什长,我升你为什长。若不能,给我回乡下种田。”说完,留下一脸茫然的沈二安,径直走了。
那伍长姓陆名虎,是个膘肥体粗大汉,当众丢了面子,位置更被沈二安替换,他欺沈二安年轻,身量远不及自己,那日所赢自己实属侥幸,于是心存不甘处处使绊子,不服管束。一日操练结束,由于陆虎违规,沈二安这一队五人被连坐各挨了三十大板,队中其余几人愤愤不平。入夜时分,沈二安将陆虎叫了出来。陆虎大摇大摆出来:“怎样,我就是不服你!”
沈二安问:“你敢不敢比。若你赢了,我立即回禀将军,还你伍长之位。若你输了,你可是心服口服。”
陆虎哈哈大笑:“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上一次侥幸赢我一次,看我这次不把你打得哭爹喊娘。”
“若是这次还是我赢了呢。”
“若你赢了,我就服你!”
“君子一言,四马难追!”
话音刚落,陆虎一个拳头打了过来,他对此事郁结已久,这一架正合他心意。沈二安脸一偏,堪堪避了过去,一个脚连环踢出对着陆虎脸膛连踢,陆虎双手用力抓住沈二安的脚一个扭转,沈二安眼见着要摔在地上,他脚上巧使劲,脚尖一弯从陆虎手中跳出,在地上微微一借力又迎了上去。沈二安胜在身形矫健敏捷,陆虎赢在体型魁梧彪悍有力。两人足足打了一柱香的功夫,脸上身上均有挂彩,最终是沈二安一个胳膊肘痛击陆虎腹部,右脚一勾将陆虎拽倒在地,右膝牢牢压在他背上。陆虎挣扎几下无法起身,愤愤将脸转向一边。沈二安却放下脚起身,将陆虎拉了起来,一脸诚恳地抱拳道:“陆大哥承让。”
陆虎呆立半刻,恨声道:“是我技不如人,我服你就是!”
沈二安却道:“陆大哥勇猛过人,追随将军斩兵杀敌,前途不可限量,往后又岂在区区伍长之列。沈二安年轻历浅,之后营中还望陆大哥多加指点。”
陆虎看了看他,惭声道:“我是不如你。”话罢径自走因营中。之后倒是真服了沈二安。沈二安为人不倨不傲,谦虚诚恳,营中士卒过来讨教无一不悉心指点,一时之间,倒是树了不少威望。
宇文朔不知从何处听说此事,抚抚须道:“将军治军严谨,违规军纪者,轻则捆打四十,重则军前斩首,军威赫赫,无人不从。”
沈二安小小伍长,平日里难得见着将军。那一日下午操练完他得宇文朔令借了匹马在校场练习骑射,骏马桀骜不听使唤,每每射箭时准头把握不好,练了许久,看天色不早,他牵马欲回马厩,刚到校场门口,一匹黑马从身边飞驰而过,来者一拉马缰,转过头看了沈二安一眼,道:“跟上。”轻轻一磕马腹,疾驰而去。沈二安连忙上马紧紧跟着。
卓路一路疾驰出了大营,沈二安紧追其后。渐骑渐远,突然卓路抽出鞍侧弓箭,右手执弓左手搭箭,利箭直射沈二安面门。沈二安大骇,一拉马缰掉头往侧路疾驰,箭堪堪擦过他的面颊,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卓路的箭一支急过一支,沈二安一开始还是疾奔,看箭总是擦着自己周边而射却不中要害,明白卓路心存考验。心中几个思量,一拉马缰回头,朝卓路迎面而去。
卓路眼睛眯了眯又搭上一根箭,眼见箭朝自己迎面而来,沈二安将身子低伏,箭飞啸而去。卓路搭箭朝下,沈二安侧身一翻,人悬于马匹一侧。卓路将弓拉低,对准马匹,沈二安心中一凛,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马腹中箭,马儿一声痛嘶,撒腿疾奔。沈二安翻身坐正,紧紧拉住马缰,马却停不下来。卓路的马紧紧跟着,却也不见他帮忙。
沈二安拼命拉住马缰降低马速,眼见着与黑马并列,但见他一个跃身,双脚一蹬马背,朝卓路的马后跳去,卓路显是明白他的意图,嘴角一勾,突然加快速度,沈二安撞在马背上,摔倒在地。由于马速过快,沈二安这一摔着实厉害,额头鲜血直流,他还未缓过神来,但见那黑马又蹬蹬蹬骑到自己身侧,卓路半弯一拉,他将拉至座前,两人一马策马疾驰。黑马脚程快,很快看到中箭的那匹马的身影,卓路将箭递给沈二安,道:“射中它。”
沈二安凝神,左手持弓,右手扣弦,正欲放手。卓路从后面伸手,将他左臂下沉,肘内旋,左手虎口推弓固定,在他耳边快速道:“身体前倾,左侧瞄准,手抬高,射!”沈二依言而行,稳稳地将箭射出,那马疯跑乱窜中马头中箭,轰然倒下。沈二安心中震撼,哑声道:“将军骑□□湛,二安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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