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安自己吃了点果子,又抓了几条鱼吃下,然后又开始不停地搬运。他将潭边大石一块块抱起,叠堆在洞口。幸好洞口并不大,饶是如此,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石头大小形状不一,之间互有空隙。他卸了一块在洞内,刚好一人可钻进去的大小,然后满意地舒了口气。
到了傍晚,他竖着耳朵,林内有野狼哀鸣声,啸声不停。洞口似乎有走兽徘徊,沈二安紧张地握着匕首,身子靠在洞口石块上,所幸一会功夫,脚步声远去。
第二日清晨,沈二安将石头推开,阳光照射了进来,他重新帮卓跑包扎了伤口,卓路虚弱地靠在他身上,眼睛微微睁开,喑哑地说了声:“居然还活着。”
接下来,卓路的身体在慢慢好起来,他能够自己坐起来,默默地看沈二安不停地忙碌着。只是吃的东西实在乏善可陈,鸟蛋掏完了,鸟也搬了巢,潭里的鱼也少了,偶尔出来几条,也是越来越滑手。卓路不耐地看沈二安窜进水里,东扑西扑,抓鱼抓得甚是费劲。
“让开!”他终于看不下去地出声了。沈二安连忙跳出水来。卓路挪到潭边,手朝沈二安伸了伸:“匕首。”沈二安交到他手中。卓路凝神看着潭里的鱼,快而稳地将匕首对准鱼掷了下去,鱼稳稳地被插在潭底。沈二安大开眼界,跳进水里将鱼拾起,快活地将匕首交给卓路:“大人!再来几条!”
于是,抓鱼的活便转交给了卓路。卓路手艺太好,没几会功夫鱼便难再寻踪迹了。沈二安美滋滋地咬着鱼时,卓路嫌恶地走了。沈二安也留着几条,洗干净挂在树梢,待明日风干了再给卓路吃。
过了一会,沈二安又跑到卓路跟前,怀里抱着两根木头,迟疑地问:“大人,你武艺高强,能钻木取火吗?”
卓路愣了愣,然后木无表情地将木头接过。一根木头里已经挖了一个洞,洞里填了些枯叶,另一根木头一头削得尖锐锋利,看木孔里的痕迹,沈二安已经试过很多次了。卓路端佯了一会,一抬头,只见沈二安认认真真地蹲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瞅着自己。他不禁皱起眉头,指使道:“你再去摘些果子。”沈二安只好怏怏地走了。
待沈二安以最快的速度摘了些果子回来时,两块木头被扔在一边,卓路一脸不虞地闭着眼假寐。沈二安失望地捡起木头,卓路睁开眼,冷冷道:“什么钻木取火,无稽之谈!”
沈二安闭上了嘴。
到了夜里,卓路饿得不行,突然坐了起来,恶声恶气道:“将那鱼取来!”
“鱼?”沈二安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就是你挂树上的。“卓路不耐烦地解释。
沈二安连忙跑到外面将树上挂着那鱼解下跑过去递给他,那鱼半干不干,晚上黑乎乎的,卓路也看不清楚形状,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马上吐了出来,将整条鱼甩在地上,恼怒道:“这如何能吃!”
沈二安委屈地捡起地上的鱼,拍也不拍,默默地放在嘴里嚼:“大人,便是这种鱼,也没了。”
卓路愤愤地咬了几个果子,躺下身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二安就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到了中午没有回来,卓路不耐烦地有一眼没一眼张望。到了下午,卓路索性靠在洞口,佯做看风景的样子紧紧盯着来的路。到了傍晚,沈二安依旧没有回来,卓路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一点点挪回洞里,一个人孤独地坐着,捡起仅剩的果子木然地咬着。整个山洞漆黑就他一人,他呆坐了很久很久,想起了从前,那些最不堪的往事,然后他怆然地笑了笑。
这时,一个声音急促而又快活:“大人,我回来了!”卓路茫然地抬起头,那个少年沐浴在月光下,身形挺拔矫健,眉目温柔,他觉得山洞一下子亮了。
沈二安快步迈到卓路身边,解下背上鼓鼓的布囊,悉悉琐琐掏出一个东西塞到卓路手中:“大人,你瞧我带来什么了!”卓路木然地低下头,那是一个馍馍。
沈二安跳到洞外拾掇了些枯木进来,堆在一起,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子,用力一吹,火起,地上燃起了一堆火。火光映着沈二安煯煯生辉。他转过头,卓路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火堆,然后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挠了挠头,不安地小声说:“可是让大人久等了。我下山了一趟,本以为可以速速回来,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久。”
卓路的声音慢而迟缓:“你下山了?”
“我本想到山下农户讨些粮食,可没人肯给。于是找了家富庶点的,一直等到天黑他们睡
了,潜进去偷了些出来。”说到这里沈二安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事出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这里,他猛地站起来走到卓路身后:“大人,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卓路点点头,沈二安小心将卓路衣服掀起,看了一番又放下,然后又是进进出出地忙碌。准备停当,借着火光,轻轻擦拭卓路的伤口,重新敷上草药,重新包扎。卓路只是默默地看着火光出神。
包扎好后,沈二安将叶子裹着水递到卓路手中,催促道:“大人,饿了一天了,快就着水把馍馍吃了吧。我包里还有几个,能管好几天。有了火,明天我给你抓几只野味。”
卓路一言不发地吃完,沈二安熄了火,两人各自躺下睡。沈二安累了一天,闭上眼睛就晕
晕欲睡。
“沈二安”他听到卓路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他有些迷糊地啊了一声。
“你想要什么?”卓路问。
“啊?”沈二安睁开眼睛,一下子没有明白。
“有所予,必有所图。你图什么?”卓路冷静地重复。
沈二安完全清醒了,他喏喏道:“我并未做什么,只不过求平安回去。”
“回去之后呢,”卓路幽幽道:“我允你一求,你想要什么。”
沈二安仔细想了想,认真说:“我求大人免我奴籍,释我回家。”
卓路点点头:“这有何难。”
之后,卓路再也没有说话,呼吸均匀睡着了。沈二安却是辗转反侧难已入睡,他想像着和阿瑜两个人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守着一亩地,日出而耕,日落而息。
这样过了半月有余,卓路身体已经大好。他指使沈二安去山下盗了两套衣裳,在一个清晨,两个人终于下山了。
卓路不走官道,不走水路,却往城内走去。两人一身粗布衣裳,又数日不曾梳洗,沈二安肩上背了一捆柴,卓路本意是让他佯装卖柴的样子,不过沈二安进城后真找到人将柴卖了,手里掂着两个钢板,只换了一个馍馍。沈二安珍惜地摸着这个馍馍,然后递给卓路,卓路毫不客气地接过吃掉了。
到夜幕降临时,两人拐进一家巷子,巷子尽头是一户小酒家。店虽不大,只支着四张桌子,却布置得颇有风情,这会没有一个客人,伙计坐在椅上耷拉着脑袋打着盹。沈二安上前,将小伙计摇醒,颇为客气地问:“这位大哥,胥三娘可在?”
小伙计擦了擦眼睛,说了声:“你稍等。”便进去了。一会出来,后面跟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她挑着眼打量沈二安:“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沈二安故作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可否室内说话?”
胥三娘皱着眉头,孙二安轻声再补了一句:“有关卓大人。”
胥三娘蓦得睁大眼,她紧紧盯着沈二安,然后扔下一句:“你跟我来。”匆匆往里面走。
沈二安紧紧跟着,里面是个小庭院,胥三娘推门走进一间内室,室内乌黑没有点灯,沈二安刚跟进门去,脖子却被一把刀架住,胥三娘冷冷道:“谁派你来的,说!”
这时有人点亮了灯,温和地笑道:“是我,三娘。”
胥三娘脸色一白,手中的刀哐啷掉在地上,她哆嗦地唤了一声:“大人”
☆、第 12 章
沈二安连忙闪到一边,卓路慢悠悠地将地上刀捡起:“三娘见了我,为何如此惊慌。”
胥三娘一脸惊慌:“大人,你怎会在此处!这里危险,可有人跟着!”
卓路手指轻轻一抹刀尖,一丝红线破皮而出,他缓缓地笑了,抬眼看着胥三娘:“不然,三娘以为我在何处?江底吗?”
胥三娘脸色煞白,喃喃道:“大人说的,三娘不懂。”
“让我猜猜,”卓路不紧不慢道:“是四郞告诉你的,我们要走川水?”
胥三娘惊慌地抓住卓路的手,拼命摇头:“并不是!四郞对大人一片忠心!只是他见我时说漏了嘴!”她一开口马上意识到说漏了嘴,跪下来泪流满面地抬头央求:“蒙兀儿将四郞抓走了,四郞宁死不屈,我是阿姐,却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打死。”
卓路轻轻笑了,声音却是阴冷凌利:“我生平最恨背叛之人。”
胥三娘哀哀凄凄地跪地掩面抽泣:“我自知死有余辜,只求救回四郞,我死不足惜。大人,你不能让四郞落在蒙兀尔手里,你也被抓过…….”她的话话还没说完,卓路的手已经掐紧了她的喉咙。
胥三娘美目圆睁,她喑哑着声音:“你不能杀我,看在四郎的份上。”
卓路却只是扣紧了手,胥三娘挣扎几下便歪头软在地上。卓路冷冷看了呆若木鸡的沈二安一眼:“去找些银子,赶紧出来。”扔下话,就往外走了。
沈二安探了探胥三娘的鼻息,已经死了。他木了半晌,赶紧去里面搜了些银子,跑到外面时,只见那伙计已经躺在血泊之中。卓路站在阴暗角落,脸色阴翳不明,声音阴阴冷冷:“还不快走。”
突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卓路脸色一变,闪身躲入门后。沈二安还来不及闪,门便被推开,几个鞑靼服饰的官兵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军官模样壮汉一见血泊中的伙计,脸色一变,抽出腰间大刀朝二安砍来。二安惊骇,转身就跑,头发被削掉半片,险险砍到脸。一路快步跑到内室,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水壶朝来人掷去,那人偏头一避,二安钻到了床底,床底比较低,黑不隆咚。那人蹲下来,将刀往床底乱戳没戳到人,怒骂一声,站起身,将刀用力砍向床。这刀锋利异常,被褥一刀两段,床板也裂了一缝,来人正欲再砍。门外传来几声哀嚎,随即几声急促尖锐的陶笛声在夜空中吹响,门外一士兵冲冲跑进来:“大人,外面有贼人掩伏,暗算我们,不知来人人数多少。”
那军官神色不定地回答:“我知道,那笛声是大燕国卓路十三燕骑的召集令,卓路这贼人一定在外面。”士兵闻言大急:“十三燕骑,大人那咱们赶紧撤,他们人多势众。”
军官神情愤慨,疾步朝外奔跑,一行人匆匆而去。二安听脚步声渐远,正欲探出头来,卓路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出来吧。”二安赶紧爬了出来。卓路鄙视地瞅了他一眼,快步走在前头:“跟着。”
两人疾步快走,没走多远,后方隐有马蹄声纷至沓来。卓路脸色一变,他左右环顾,叮嘱二安:“找个地方躲起来。”顿了顿,又道:“一个月后去天恩寺。”言毕,也不管一脸茫然的沈二安,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沈二安回过神来,哪里还看得到卓路身影,马蹄声震耳欲聋,一声盖过一声,他惊慌地爬上一棵树,堪堪站稳,一众鞑靼兵士骑着马飞驰而过。待马队走远,沈二安跳下树来,这天黑地暗的,他也不知何去何从,找了个偏僻角落,正准备不管不顾囫囵眯上一宿。这个夜晚注定不得安生,没过一会便有一纵兵士挨家挨户搜查,整条街灯火大亮。有士兵搜到沈二安跟前,扯住沈二安的头发,凑近端详了他的脸再比对手中的画卷,不耐烦地一把放下,重重踢了一脚:“滚滚滚,要饭滚远一点,别躺这。”倒也将他放过了。
直至天色露白,士兵们也没搜到人,相继撤离这条街,继续别处搜寻。沈二安暗暗松了口气,寻思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走到街头,整个都城慢慢开始纷纷攘攘,幸好怀里有昨日留下的银两,沈二安顾不是许多,买了几个面饼充饥。都城始终萦绕在一种紧张惶惶不安的氛围中,时不是有士兵过来盘查,也时不时抓一些人走,沈二安吓得不敢吭声,在泥地里滚了一圈,混在一群叫花子丛中跟着要饭,白天夜晚混迹街头巷尾,倒是也打听到一些消息。鞑靼至今没抓到卓路,士兵们忙活了十来天,倒渐渐消停了。
沈二安提前了十来天到了天恩寺外,一直徘徊在门外,他进不了门也不知道应该找谁。天恩寺乃鞑靼国寺,信众者多,寺中住持永渡法师更是频频受邀至宫殿讲述佛法,深受大汗蒙兀尔恩宠。在门外盘旋了十来日后,终于有一天一个小弥撒躬身走到沈二安跟前,低声问:“这位可是沈施主。”沈二安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小弥撒将二安从偏门引了进去,安置在厢房,提供了一些洗漱吃食后让二安在屋里候着便留他一人自己出去了。二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入幕时分,小弥撒过来将他唤醒道:“法师请施主过去。”
二安被引进禅房,小弥撒关上门退了出去,一位年青僧人禅坐在佛榻上,垂眉低吟佛法。听见关门声,他轻轻放下手中禅珠,抬起头来,只见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目若秋波,一身素朴缁衣下竟然又显得法相庄严,令人不敢亵渎。他神情肃穆,若有所思,喃喃问道:“你是云州人氏?”
二安点头称是,法师一脸萧索:“与我讲些云州的事可好,无拘哪些,都好。”
二安一愣,他自身从小孤苦一路坎坷实在没有什么可与外人道的经历,傻愣在那里。法师微微笑了笑:“坐下来吧,随便说说云州的乡土人情,离乡数载,聊以慰藉罢了。”
二安呐呐应了,绞尽脑汁试图讲一些家乡趣事,讲着讲着,发觉无论讲什么,法师都是一脸饶有兴致宽慰的样子,心下一松,便将家乡一些平常事情娓娓叙来,一人安静地讲着,一人安静的听着,无人打断。
讲到中途,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法师眉头一皱唤人进来。进来的小弥撒神色慌张道:“大汗来了,已到寺里。”
法师神色一肃,道:“知道了,你速去迎接。”小弥撒一走,法师起身走至墙边,手伸至一个佛龛下面,微微一拧,墙面竟然打开,俨然是一个小小的密室,他叮嘱一声:“你躲在里面,无论何事,切记不得出声。”二安依言快步走了进去,密室最多容纳两三人大小,有出风口,法师关上后,里面漆黑一片,室外动静却能听得分明。
侍卫留在屋外,蒙兀尔推开门,便见法师静默盘坐礼佛。蒙兀尔径直走了进去,侍卫体贴将门掩上。法师放下佛珠,缓声道:“大汗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蒙兀尔闻言,嗤笑一声,一甩袍子在椅子上坐下,瞅着法师:“本王所为何事,法师竟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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