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嘉却出其不意地伸手掂了掂他仍挂在手腕上空落落的塑料袋:
“不孝徒儿,怎么什么都没给为师带?”
“……我那是没见着老师你……”
“没见着就不给我买了?”沈令嘉做西子捧心状,“真是三年的师徒说分就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柯饴如忍无可忍,大怒:“沈令嘉!!”
沈令嘉被这炸了毛的小子逗得哈哈大笑:
“就指你喊我一句全名来着。走,老师带你下馆子去。”
结果沈令嘉当真结结实实地带他下了一顿馆子:地道的金陵菜馆,鲜美细嫩,十足的甜腻。柯饴如自小被酱汁勾芡浇灌,这些菜品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沈令嘉却只是看,大抵并不怎么动筷,就指着一道盐水鸭子配白米饭,金陵汤包、松鼠鳜鱼更是只食了一勺便不碰了。柯饴如嘴里塞着一只凤尾虾球,拿筷子戳戳沈令嘉碗里的鱼肉:
“老师,你吃啊。”
沈令嘉摸着鼻子不好意思道:
“唉,来S城也有七八年了,还是吃不惯这些苏浙菜。甜啊,甜得发腻。闻着味儿就咽不下去。”
柯饴如只觉得万分抱歉:馆子是自己挑的,菜也是自己点的,沈令嘉却只是摆手,说只要你喜欢就好。柯饴如却牛脾气上头连说不行,还红着耳根从书包里掏出几张他高中时以备不时之需的皱巴巴的几张一百,一股脑地放进沈令嘉手里。沈令嘉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苦着脸将这几张毛爷爷往兜里一放,边好生将他哄出了餐馆,边一把揽住他肩头,将那几百大洋又一溜儿往他T恤领子里一抖:
“这样,这样,下次你请我吃点别的,撸串烧烤小龙虾,五毛场后那一条街,好不好?”
夜色凉风下的柯饴如抓着从他腰际滑出的那一卷一百,沉默半晌:
“好。”
停顿片刻,又说:
“老师,其实我给你带了东西的。”
说罢,他倏忽从包里掏出一盒小小的GODIVA,犹豫着往沈令嘉怀里轻轻一塞,跟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后来的小半年里,柯饴如每逢周五便自大学里人间蒸发,跑去和他的小沈老师找馆子一通胡吃海喝:他与沈令嘉几乎跑遍了申城市区郊区的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大小饭店,年轻人惯来喜欢的川湘菜馆却并不常去。柯饴如倒不是尝不得一点辣椒的,只是向来吃不习惯,沈令嘉自然也不勉强他。——小半年后近十二月末,柯饴如刚与前女友和平分手,百无聊赖,又一通微信强拉着沈令嘉出门吃饭。十二月末的申城圣诞氛围浓重,人潮为患,两人胡乱选了一家以前从未来过的炭火烤鱼,刚吃了一口,柯饴如便被辣得瞬间红了眼眶:
“——不……咳咳……不是点了豆豉吗……咳……”
又胡乱抓住自己手边的西瓜汁一饮而尽,仍不解辣,只好抽动着鼻子微微喘气,像一只红了眼睛的可怜兔子。沈令嘉见他模样实在委屈,遂伸手点点自己那一杯酸梅汁,又将它往柯饴如处轻轻一推:
“你喝点这个。”
柯饴如被那一口鱼肉辣得七荤八素,忙揉着眼睛狠狠点了点头,刚将脑袋凑近吸管处,却看沈令嘉冷不丁贴着桌沿站起身来,抓起酸梅汁的底座往旁边一挪,后将他那两片尚带着些许酸甜余香的薄薄嘴唇,轻轻往自己唇上蜻蜓点水似地一覆——
酸梅汁的香气,喉头百消不下的那一丁点儿的呛辣,圣诞节恋人们之间欢天喜地的甜腻气息,男人颈间柑橘味道的运动香水,还有桌上那一条烤鱼滋滋作响的蒸腾热气。
然后他听见沈令嘉在他耳边摩挲着仍带着酸甜香气的唇齿轻轻道:
“饴如,不如咱们俩——试试?”
☆、{五}.
*车停在作者有话说里。
{08}.
约莫两个月后,柯饴如迎来了他大学中第一个长达近一个半月的寒假。——他家本就离大学不远,放了寒假后自然拖了他两大箱子装备归家:母亲上班,家中无人,柯饴如在家里的台机上给自己安了个网游,足足在家蓬头垢面地宅了两周之后,终于盼到了他的母校、沈令嘉任教高中的寒假到来。
他答应沈令嘉亦有两个月有余了:其间两人依然每周五晚出去吃饭,有时或许也会在无人的小径里牵着手就着月色走上一段小路,时而拥圌吻,再无其他。——当时的柯饴如熬红了眼眶晨昏颠倒,连查了三天同性恋为何,自己又是如何。之前的他虽然对此并非一窍不通,只是觉得这个世界距离自己太过遥远,虽在文学与影视作品中得以窥见一斑,但终究不会是自己应当浸染的领域。柯饴如成长的轨迹中并无父亲的陪伴,沈令嘉几乎是他人生中除却外祖与舅舅之外,第一个与自己关系亲厚的成年男性:他是自己失意时触手可及的明灯,是为自己传道、授业、解惑的师长。他作为一个学生,理当不会讨厌小沈老师这样一个风趣幽默而头脑明晰的高中老师;作为一个不过才十八岁出头的少年,对沈令嘉这样一个亦父亦兄的存在亦觉得十分庆幸……
——但是,恋人呢?
柯饴如想:他不喜欢女孩儿吗?
那自己呢?他初中懵懂而青涩的初恋,高中夜色下依依不舍的告别,或是大学开头时那一丁点儿若有似无的雀跃,都只是不带任何情圌欲的普通交际,都只是年少时于学校规章、于世俗体制下的反叛与对立吗?他的确是喜欢与那些灵秀而聪颖的女孩儿们说话的:他与她们相互理解,交换着自己在同龄人中略显成熟的思考与梦想,交换着对于周围人事、于社会、于历史的看法与认知,却唯独没有交换过彼此稚圌嫩的欲圌望与肉体。他总觉得自己只是不懂,只是还没有那方面的需求,只是还不到年纪,只是……
三日后,柯饴如顶着一双满目血丝的熊猫眼,犹疑着于沈令嘉轻轻嗫嚅道:
“……我不知道。”
停顿片刻,竟倏忽红了眼眶:
“老师,我不知道。但是我,并不讨厌老师你……”
沈令嘉只是笑:
“嗯。”
柯饴如低垂着脑袋沉默片刻,突然捂紧了双眼抽泣起来:
“——但是——我——我不想,因为这个……失去老师……我舍不得你……”
沈令嘉将他拉至自己身侧,抚着他不住颤抖的后背替他顺气:
“嗯,我知道。你别因为这事儿太有负担了。”
却看柯饴如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
“——老师,我们试试吧。我也……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gаy。”
“那你还‘老师老师’地叫啊,”
沈令嘉揉了揉他脑袋笑嘻嘻道:
“我是要大上你八圌九岁了,你不至于喊我大叔,至少也叫我一句哥哥吧。”
“——令嘉。”
“……嗯?”
“我上次可是听见了,你手下那些孩子可是‘沈哥哥’‘令嘉哥’地喊你,我才不要跟他们一样呢。”
“好、好,”
沈令嘉轻轻扣住他左手的指缝道:
“令嘉就令嘉。”
确立关系后,柯饴如并不是没有查阅过一些关于男子性圌事间的资料的,只是沈令嘉不说,他便也不提,两人的作息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柯饴如亦寻过一些片子来看,国内的、国外的、亚洲的、欧美的,男子精壮而鲜活的肉体眼花缭乱地在他面前乱晃。柯饴如做贼心虚,好好的片子开了又关,独自一人在上铺寂寞地蜷成一只猫团儿。
结果期末考圌前沈令嘉约他寒假去乌镇散心。——柯饴如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拿着手机兴冲冲往下边儿一蹦,倒把一旁就着一杯珍珠奶茶复习民俗学的颜河吓了一跳:
“干嘛呢柯糖糖,跳楼啊。”
——是了,那会儿宿舍里还叫他糖糖呢。
柯饴如随手从书架上抽圌出一本牛头不对马嘴的《都市环境论》,红光满面地嘿嘿傻笑道:
“没,没,我着急复习呗。”
后来他大抵考得不错,至少并没有因为这场考试影响了他一整个寒假的心情。——母亲对他向来开明,自他上了大学后亦不再给他设门禁门限了,柯饴如只说与朋友去乌镇写生,回头就勾着沈令嘉的爪子上了他那辆小别克的副驾驶座。二月的乌镇倒是人头攒动,沈令嘉倒是神清气爽,拖着柯饴如将整个将乌镇翻了个底儿掉。可怜柯饴如一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还没人家小沈老师来得有力气,回宾馆时整个儿瘫死在他那一张小床上,任沈令嘉坐在他床沿拍拍他腰:
“糖糖,起来,吃晚饭去了。”
整张脸埋在枕头里的柯饴如发出一声短小的闷圌哼:
“嗯……去……”
又看沈令嘉伸手揉揉他后颈:
“快点儿,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段落,接上】
柯饴如满不情愿地坐起身来,尚未清醒,便被沈令嘉拿舌头撬开了唇齿:沈令嘉含了一颗他们白日里在乌镇买来解乏的酸梅糖,此时正被沈令嘉轻轻渡进他的嘴里。酸梅糖馥郁的香气在他的口中砰然炸开,沈令嘉戴着手表的左手撩圌开他身上品蓝色的针织衫,游鱼一样地贴上他光滑而白圌皙的背脊。——金属制的表带冻得柯饴如一个哆嗦,却看沈令嘉的舌头带着仍散发着酸甜气息的、缠圌绵的涎水缓缓抽离他的口腔,后揉着他的后脑勺轻轻与他附耳道:
“饴如,糖糖,乖孩子,翻过去。”
后来的事情,柯饴如有些记不清了:大抵是疼,铺天盖地的疼,混合着丁点的羞耻与粘圌稠的情圌欲,男人蓬勃而蒸腾的汗液,还有嘴里那一颗反复在他的两颊游移的酸梅硬糖。沈令嘉的那块表带反反复复地硌在他的腰圌腹间,若盘过他纤细的腰圌肢,握住他被沈令嘉弄得发燥的下圌体时,那块表带便硬生生抵在他的下腹,弄得柯饴如忍不住张嘴与沈令嘉呻圌吟出声道:
“难受……”
“……什么?”
“你硌着我了……把表摘了……不舒服……”
沈令嘉的左手摩挲着他的下圌体道:
“——宝贝儿,你说什么?”
又将右手顺着他沾满薄汗的背部缓缓滑下,至臀圌腿处时,拿拇指轻轻揉搓圌着他被自己折腾得发肿的后圌穴:
“疼么?”
然后欺身攀上他的后背,咬着他的耳圌垂与他轻轻道:
“你看看你,怎么又湿了……”
一年后的柯饴如回忆至此,脸色黑青地翻身下了上铺,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冲进厕所,将他未食多少的早中饭“哇”地一声,皆全在马桶中吐得一干二净。
☆、{六}.
{09}.
柯饴如揣着程凛送来的那条糖醋鱼,在书桌前静静坐了半晌,后冷不丁开口与颜河道:
“颜河,你吃了吧,我闻着味儿不舒服,肚子疼。”
颜河咬着圆珠笔“嗯”了一声:
“行,你放那儿吧。——那条清蒸的你要不?别浪费人家一片心思嘛。”
柯饴如往书桌上一趴,只觉得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好,我待会儿再看看。”
建筑系的期末凶兽之一的大作业终于过去了。平心而论,柯饴如做得不差,只是他突然想起过去那一筐破事儿来,最后的收尾也就不由得马虎了一些,评不评得上优秀也未可知:期末的柯饴如无心向学,每天窝缩在书桌前捣鼓他自己那些船模车模,程凛自那天后与他似乎也有些尴尬,柯饴如的微信上除却一些来要他笔记与复习资料的公式联系外就如一潭死水,再无动静。也就只有颜河强拖着自己去自习室看书,对着二人的笔记替他整理重点,划列公式。幸而柯饴如平时认真听课,复习起来倒也通顺,考起试来如过关斩将,倒也让他暂时将自己那些乏善可陈的过去抛之脑后,安安心心解起题来。
待最后一门建筑史考完,柯饴如将水笔铅笔皆全往包里一扔,提起背包拔腿就走:他昨晚通宵背书,今天一进教室,看各种作弊小条与夹带乱飞,简直气得青筋乱跳,考完试了根本无心与同学寒暄,只想打车回家开足了空调痛睡一场。——柯饴如虎着一张晨昏颠倒的黑脸走出教室,刚跌跌撞撞地朝大门迈了几步,就听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将他叫住了:
“——喂,柯梅梅!”
柯饴如心中竟顿时有了些雀跃,“啊”了一声转过身来,朝着程凛懒懒散散地吊起嘴角:
“哦,学长啊,什么事儿啊?”
提溜着两瓶矿泉水的程凛朝他大踏步行了过来,笑嘻嘻与他并肩而行:
“你们建筑系全考完了吧,要不咱俩出去转转?”
柯饴如困得不可方物,却仍强打精神般揉了揉眼,张嘴与程凛斗智斗勇道:
“不去。”
“那我请你吃点什么?”程凛一把勾住他肩头,“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香锅?烤串儿?要不日料?”
“不去不去,”柯饴如笑着一打程凛爪子,“你说,你是不是在教室外边蹲点等我呢?”
“等你就等你呗,老子光明正大。”
“你们研究生怎么就这么闲呢?——哎你期末论文呢?”
“写了写了,真快写完了,别我导师催我你也跟着。”
两人穿过大学花草繁茂的后院,一路朝北门行去。程凛忙不迭地与他扯皮,也算是将柯饴如沉在心里的那一串儿阴影驱散了不少:他倒是不想打车了,大概也是觉出程凛想送他一程,便带着程凛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两人一路闲聊至检票口,柯饴如正低头从书包内袋里翻寻交通卡,就听程凛突然便有些打抖的声音自他头顶悠然而下:
“那个……柯饴如,”
柯饴如心不在焉地将交通卡往嘴里一叼,边将书包拉链细细拉好,边含混不清地与程凛道:
“干嘛呀?你别喊我大名,我听着害怕。”
“那啥……”
程凛不由得抬手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因紧张而渗出的虚汗:
“我……要不……咱俩试着处处?”
又忙不迭地咽了一口唾沫道:
“那个……你、你别多想……咱俩就试试……你要是不喜欢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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