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凛帮他把衣服穿得很整齐。白墨垂了垂视线，然后伸手到万俟凛跟前，露出手腕上的细链。“锁神链，你有办法解开吗？”
万俟凛的视线从他的手腕移到他的脸上。
依然是冷冷清清的表情。即使刚刚发生了那样难堪的事情，受到了那么难以忍受的侮辱，他却依然是这样冷淡的表情——没有任何表情。
万俟凛压抑着的怒火猛然之间冲了起来。他一把扯过白墨的手腕，低吼道：“除了这个，难道你没有其他可以说的吗！啊？！”
白墨的睫毛轻轻一颤。随后他望进万俟凛的眼睛，“能解吗？”
万俟凛忽然失去了力气去争吵。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面对他，都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鬼。
他颓然地松开了手，低声道：“能解。”
锁神链，顾名思义，便是拿来“锁神”的。最初的六界，神界是毫无疑问的至尊，其余五界无一可与之匹敌。当时的魔尊不甘心，倾尽整个魔界之力打造【锁神链】。万年前的神魔之战，锁神链遗失，万俟凛虽然没见过，但凭他在魔界的地位，知道它的使用方法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在指尖划上一道，滴了两滴血在白墨腕上的链子上，便见银链散出一阵青烟；万俟凛口中念出几声口诀，它便扭动着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倏地从白墨手臂上到了万俟凛手里。
白墨体内一轻，原先淤滞的灵力流通全身。
他轻轻松了口气。
“多谢。”
听到白墨道谢，万俟凛心里又是一滞。
他望着白墨的脸，白墨却错开了视线不跟他对视。
“白兄。”万俟凛逐字开口，问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白墨没做声。
“白兄……”万俟凛朝白墨走近一步，“白兄，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会解锁神链，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么多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我被打中都不会受伤、法力反倒会增强？”
白墨合上眼睛。“别说了。”
万俟凛的胸膛已经几乎贴住白墨的。他的双唇停在白墨的毫米之外，唇瓣的翕张都可以扫过白墨的嘴唇。
“因为，我是魔啊……”
我是魔啊。
万俟凛如同喟叹一般的一句话，透露出的却是那么孤注一掷的决然，仿佛，拼上了他的一切。拼上了一切，赌白墨的反应。
然而对白墨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他不愿面对的真相。
万俟凛是人是魔，在他看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也许他一时间接受不了，可是以他对万俟凛的在意，他总归可以接受。
可是，若身为魔的万俟凛，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呢？如果万俟凛，才是那个强大到无人能及、干尽了全部坏事、最后会黑化灭世的主角呢？
白墨一直以为，以他前女友——系花妹子的个性，凭借【公子榜】扬名的主角一定会是榜首。可他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这张【公子榜】上的每一个名次都是天下人关注的焦点，虽然不如榜首响亮，但是，谁说主角一定就是榜首呢？更何况系花妹子给主角开的金手指，从来就不止【公子榜】而已。
是他被当时的震惊冲昏了头脑，盲目地下了“自己就是主角”的定论，而确实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面都没有一个实力能够与他媲美的人出现。所以，即使自己一点都没有黑化的迹象，也无法吸收他人的法力为己用——无论是有利的还是敌对的，他也只当是自己穿书的蝴蝶效应，丝毫未曾考虑过，自己可能，根本就不是主角。
然而今日，当他听了玉麒麟说的那一番话，亲耳听到万俟凛承认他是魔，他发现，如果这个世界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万俟凛，那么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看起来就是那么顺理成章。
万俟凛黑化成魔，在人间制造麻烦，搅得人界不得安生，全都是剧情设定的情节。而到如今，细细数来，竟已经有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地成了他的跟随！
所以，其实眼前的这个人——白墨目光沉沉地看着万俟凛的眼睛，万俟凛，他才是主角吗？那么自己呢？奚墨白，自己套着的这具身壳奚墨白，他又是谁！
白墨头痛地闭紧了双眼。接连不断的打击几乎完全突破了他的承受能力。
不会的……也许，是自己猜错了呢？也许自己就是主角呢？万俟凛的实力还没比自己强，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敌得过自己。如果他都无法打败自己，那么，他又怎么会是主角呢？
奚墨白，万俟凛……两个人，到底会是谁？会是谁……
万俟凛看着近在咫尺的白墨紧锁的眉头和紧闭的双眼。知道自己是魔，他竟然，这样无法接受吗？
“白兄——”
“别说了。”
“你——”
“别说了！”
白墨忽的高声吼道。认识这么久了，万俟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失态。
白墨的声线还在微微颤抖。他盯着万俟凛的脸，感到熟悉而陌生。逐字道：“别再说了。”
万俟凛面无表情地望着白墨盛怒的模样：“我是魔，你就这么接受不了么，白兄？”
“是。”白墨回道。
他重新合了合眼睛，努力压下所有情绪，叹道：“万俟，你要让我如何相信，所有这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局？你把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算计了所有人——包括我。”
而我却一直以来，都那么相信你。你是魔，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可你知道对我来说，你是魔，还做下了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吗？
这三个字，让我的整个认知都颠覆了，你懂吗？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我是奚墨白代表着什么，我的结局会是什么。这些，你懂吗！
你当然不可能懂……
白墨自嘲地一笑。没有再多加言语。
正如白墨所想，万俟凛不懂。所以他的表现看在万俟凛眼里，只有一个意思。
“算计你？原来在白兄你心里，我一直都在算计你？哈哈，哈哈……”万俟凛怒极反笑。“如果我要算计你，今天我又何必出现在这里！”
他掐住白墨的下颚，咬牙切齿道：“我在意你在意得快要死，你却以为，我从来都在算计你？”
白墨一把甩开万俟凛的手，冷道：“是与非，你自己最清楚了，不是么？”
“好，好，很好！”万俟凛高声道了三声好，眼中却越加冷冽。“既然白兄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再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在白兄你眼里，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是个丧心病狂、杀人如麻的魔，我坏事做尽、唯恐天下不乱，是吧？很好，没错！我就是要让这六界乱起来！我要看着生灵涂炭，我要看着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神，都成为我脚下的蝼蚁！然后我就可以把你囚禁起来，让你成为独属于我的禁奴！”
“而所有胆敢染指你的，无论人妖仙魔，全部，都该死！”
白墨神色一凛。
“你想做什么？”
万俟凛挑起半边唇角。他将视线投向皇宫里面不熄的火光。“这样不堪和丑陋的世间，留着做什么呢？我原本以为你喜欢，所以即便我是那样厌恶，却依然选择留下它。可是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是个很大的错误。”
“所以——”他朝白墨一笑，眼里却跳动着嗜血的残光。“毁了重建吧，也许会更有意思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个礼拜欠下的，这礼拜努力补齐。爱你们么么哒~~~
☆、佛手广肚
“毁了重建吧，或许会更有意思一些。”
听到万俟凛用那样轻描淡写的语调说出这句话，白墨浑身一震。“你敢？”
“我有何不敢？”万俟凛冷冷道。下一刻他便挥手甩出一道魔力，直冲皇宫方向而去。
血红带着黑气的魔力在墨色的夜空划出耀眼的痕迹，所过之处狂风骤起。白墨一惊，飞快地支出屏障朝它射去。
神力和魔力在宫殿上空相撞，撞出一圈强大的灵压，直冲天际。云层聚集起来，电闪雷鸣。
“你疯了不成！”白墨喝道。
“疯了？哈哈哈哈……”万俟凛大笑起来，“我在白兄眼里，难道不是一直都是个疯子吗？”
白墨闻言一噎。
“白兄，我只问一句。”万俟凛血红的竖瞳盯着白墨的脸。墨色的发和湖蓝的衣袍在狂风中张扬，邪气又压迫。“我今日若要毁了这皇城，你是不是拼死也要阻止我？”
“你就丝毫不在意无数无辜的性命吗？”不在意皇甫昊天等人都在城中，不在意这一毁，连带着牺牲了更多的好人。
“我问你，是不是！”
“是。”白墨回望万俟凛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好，好！”万俟凛邪邪地扬起嘴角，“那就在今日试一试，我与白兄，到底谁能更甚一筹！”
万俟凛话音落下，便如一支离弦的箭朝皇宫疾射而去。
他将魔力在双手掌心凝聚成一束利箭，猛然射了出去。
白墨反应不及，眼看着这团魔力冲向宫中。
“吼！”
一声龙吟破空。在魔力即将撞上屋顶的那一刻，殿内的金光骤然之间变亮。白墨看过去，一条金龙衔住了万俟凛射出去的箭矢，盘踞在了宫殿上空。
万俟凛见状一个后翻，在较远的距离看着腾空而出的金龙。龙身金光熠熠，灵力强劲，威严不可逼视。
他轻笑一声：“看来这大庆朝，还气数未尽。”
白墨飞身到万俟凛身边，斥道：“够了万俟！”
随着烨侯府中的魔界界门关闭，原本充斥皇宫的邪异气息已经尽数散去。紫色祥瑞重新笼罩整座宫殿。此情此境下，白墨完全能够想象到大庆还能繁荣昌盛数百年，等到皇甫昊天即位，百姓的生活只会更好。他说什么都不会允许万俟凛在这个时候破坏它。
万俟凛冷漠地盯着面前之人盛怒的模样。那人的眼中，何曾出现过这样的防备和疏离？
师兄，你在意的是这天下；但你可知道，我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你？
万俟凛双眼微眯，骤然闪身朝金龙扑了过去。
“吼！”看着万俟凛冲过来，金龙扬天一声吟啸，猛的俯身冲了下去。在半空中猛的一摆身，龙尾甩向直扑而来的万俟凛。
万俟凛眼底一暗，翻身回旋，一只手趁机抓住了龙尾，然后借力直接跃到了龙头顶上。他单手抓住龙角，任凭金龙如何扑腾翻身都不曾移动身体分毫。
——既然你在意他们要胜于我，那么，就通通毁掉！
脸上的残忍越盛，万俟凛看着正朝自己飞身而来的白墨，看着他冷酷的眸子，看着他掌中凝聚的纯白耀眼的光亮。然后他挑起嘴角，扬起手汇出一束巨大的魔力，毫不犹豫地往金龙头顶打下去！
——全部，都去死吧！
“噗！”
白墨凌驾于金龙之上，挥出去的手掌还有未散去的浅浅白光。
他看着不闪不避受了自己一掌的万俟凛从空中摔下去，脸上不无惊愕。
“你为何……不躲？”
万俟凛半跪在地上，猛的又呕出一口血来。他忍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努力抬头望着白墨错愕的眉眼，吃吃低笑：“若是白兄想杀我，我为何要躲？”
“白兄……”万俟凛直直地望着白墨，“你爱过我吗？”
白墨收回来的双手在袖中轻轻颤抖。他的视线对上万俟凛的双眼，望着对方眼中卑微的期盼。
“你可曾如我爱你一般，对我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心动么？”
万俟凛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在白墨的心上。他的语气是那样悲哀而绝望，说是询问，却更像是一种身处绝境的哀嚎和质问。
而白墨，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合上眼睛，控制脸上细微流露的表情。
“你走吧。”
万俟凛艰难地站起来，似是没有听到白墨说的话。他只是那样倔强地仰头看着他，问：“你可曾，爱过我么？”
“万俟！”
慕潇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他看着空中白墨冷漠地脸，便明白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扶住万俟凛，明显感受到对方受了重创灵力大损。
竟然闹到这种地步了么？严重到白兄出手丝毫没有留情……
“白兄！”万俟凛依然死死地盯着白墨，像是不得到一个答案就不罢休，“爱过么？”
“万俟——”
“慕潇，带他走！”
“白兄！”
“我们走吧万俟。”慕潇用力拉住万俟凛，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绝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回魔界养伤，其他的都可以再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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