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昸琇眼下哪有心思去管那王严说了什么,两只眼珠子一直往虞云那边瞄。
王严暗暗看在眼底,继续说道:“训练期为半年,半年之后会进行考核,最上等的是东宫侍卫,中等的,进禁军,下等的……”
白昸琇完全不顾王严还在上面,眼睛愈发肆无忌惮起来,起先只是偷偷瞄几下,渐渐的越看越上道,最后视线就直接钉在虞云脸上。
虞云经过一番调整,心态已趋于平稳,平静地听着王严讲话,任凭白昸琇的目光要在他脸上戳出洞来,也丝毫不为所动。他两并排挨在一起,白昸琇这样直视虞云,动作极为惹眼,王严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
“白昸琇,”王严停下训话,沉下语调念了他的名字。
白昸琇正看虞云看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听得到其他,两眼仍是紧紧盯着虞云,恨不能吃了他。
虞云看王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好先开了口:“白昸琇。”
“啊?”白昸琇冷不丁被他叫了一下,只觉心跳顿时漏掉两拍,傻愣愣看着虞云,完全没意识到其中有何不妥。
虞云叹了口气,提醒道:“教官在看你。”
“啊?……啊!”白昸琇这才回神,抬头一看,撞上王严铁青的脸,立马站正了身姿,两眼瞪得滚圆认真看着他,再不敢移开半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的房间已分好,两人一间,过来领房号牌回去休息,明日辰时前到这里集合。”
训练兵站了半天,都已乏了,争先抢着去领房号牌,只有虞云和白昸琇没动。
虞云料定了白昸琇会缠着他,故意留在最后,等所有人都领完牌子离开训练场后,才拿了牌子拾一条绕的比较远的偏僻小路,躲开众人。
没走多久,身后不如所料传来一道急匆匆的跑步声,不一会儿,一道蓝影闪到眼前,白昸琇把虞云拦在了半路上,两眼闪着晶亮的光直盯着虞云,惊喜的目光中更多的是紧张,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指头一直搓着手中的房号牌,上面的字几乎要被他搓花。
虞云在他眼中看到了过去的影子,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早晨,他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白昸琇对他温柔地笑着,那眼神里的情愫,此刻又重现在他眼中。这是第三种情况,虞云没有料想到的第三种重逢,白昸琇不仅记得他,而且时移——人依旧。
这对他二人来说,无疑是危险的。虞云看着白昸琇,等着他开口,等着与过去划清界线。
白昸琇终于开口叫他,这名字七年间他在心里叫了千百次,也似乎习惯了只在心里默念,临到开口,倒反而乱了起来。
“云、云、云儿……”
虞云握了握手上的房号牌,语气里尽是疏离的冷淡,“在下姓虞,单名一个云字,请叫我名字。”
白昸琇微微错愕,“从前我不都这样叫你么。”
“从前?”虞云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一脸平静地问道:“我们从前认识吗?”
白昸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只觉心一下子跌到谷底,搓着房号牌的那根手指头停在花了的字上,好半天才又开了口:“你……不记得我了吗,云儿,我是昸琇呀,白昸琇!”
虞云脸上淡薄如烟,“抱歉,我从未见过你。”
白昸琇急忙道:“七年前,我救了你,我们一同在我家别院里生活了一个多月,我……”
“你认错人了,”虞云打断他,“我两年前才到盛都,七年前怎么可能跟你一同生活过。”
“怎会,我怎会认错人,”白昸琇上前一步朝他靠近了一些,眼中的炙热几乎要燃起火来,“我一直在找你,云儿,这七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你,又怎么会认错。”
虞云心头大震,白昸琇的话一字一字重重敲在他心头,他低下头,几乎不敢直视白昸琇的眼睛。
白昸琇情急之下握住他的肩膀,“云儿,你忘了么,那段时间我们有多快乐,我还不小心亲了你,说要娶你做媳……”说到这里,白昸琇突然意识到什么,燃起的火焰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
虞云感觉到原本笼罩在他身上的火热慢慢冷却下来,心里不禁苦笑,当日的苦恼竟成了今日的庆幸。
他抬起头看白昸琇,嘴角带有一丝戏谑的笑意,眼底却是冷的没有半点感情,他早已学会如何冰封自己以假面示人,这也是一个顶尖的杀手最起码的素质。
他接下白昸琇的话,说道:“要娶回去做媳妇吗,看来你口中念念之人是位姑娘。”
白昸琇像是失了所有力气,握着他的手从他肩上无力脱落,脚下跌跌撞撞往后退。
虞云跟着他走过去,他退一步,他就进一步,逼他看着自己,“可是你看清楚了,站在你眼前的,是男人。”
白昸琇的视线从他脸上躲开,眼神飘忽不定,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怕了?”虞云冷笑着一步步把他逼向墙角。
当白昸琇终于被虞云逼到墙角,再无路可退时,他突然抱头嘶吼一声,推开虞云逃也似的夺路跑走。
虞云背对着他逃走的方向笔直站在原地,听着他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闭上微红的眼,许久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站了很久,久到晚风变凉,打在脸上刺骨的冰冷。
他看了一下房号牌,朝训练兵宿舍走去。
与他同一间的已住了进去,虞云回房时,那人正披着一件外袍在铺床,看到虞云,不可置信地愣了好久,才拘谨又兴奋地打招呼。
“你,你好!”
虞云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对着床上一团杂乱看了许久,一时没了辄,不知如何下手。无论是在黑刹罗还是戴府,他的饮食起居皆有专人打理,何曾做过这些小事。
“你——不会铺床吗?”那人看虞云一直杵在那里没有动,热心地走了过来,“要不我来帮你。”
“不必了,”虞云谢绝他,拿起一张他没见过的看起来好像是用棉花编起来的东西胡乱摊开了就要直接铺下去。
那人连忙拦住他,“这是被胎,得先装到被罩里。”
虞云手上动作一滞,不免有些尬尴,目光在床上那堆“不明物”里搜索——哪个是被罩?
那人一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直笑,似乎是看不下去,不顾他的拒绝自来熟地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被胎,“你这般人物,定是没干过这事儿,还是我来吧,入宫前我娘特地教了我。”
虞云不好再拒绝,再者他也的确是碰上了从未遇到过的难题,便由他去了。
“那就有劳兄台了。”
“兄台不敢当,我叫杨书荣。”杨书荣一边铺床,一边笑呵呵说道,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他问虞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虞云淡淡浅笑,“虞云。”
白昸琇几乎跑遍了整个皇宫,不知方向,不知疲惫地一直跑着,七年前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七年前的云儿,现在的虞云,两张或稚嫩或成熟却一模一样的脸在他眼前交叠重影,是他,不是他,是他,不是他……
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当年城门外惊鸿一瞥,他一颗心彻底沦陷在他那双眼睛里,从此牵挂了整整七年。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人拥有那样的眼睛,又与他同名。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个月里,他从没有开口说过话,至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把他当做姑娘的。而他除了漂亮安静这一点,行为举止又哪里像个姑娘了。怪只怪自己被冲昏了头,竟没有发觉。
“啊——”白昸琇痛吼一声,双手抱着头跌跪在地上,只觉脑壳几乎要裂开,陷入极度的矛盾与痛苦中——他竟然是男儿身,男儿身!他想了整整七年的竟然是一个男人!
第15章 群书阁
等杨书荣铺好了床,虞云点头表示谢意,躺到床上闭目养神,杨书荣看他不喜说话,便没有再出声扰他,也躺回自己床上,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虞云听到鼾声,睁开眼,看了杨书荣一眼,翻身下床,悄声离开了房间。
出了房门,沿着训练兵宿舍的走廊一路走过去,除了每间房里传出来的模模糊糊几声鼾声,四下里寂静无人。
时值夜间侍卫交班,虞云趁着交班时候的守卫缺口潜出宿舍,贴着宫墙以夜色做屏迅速翻过几座宫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皇宫最北面的一个角落里。
“出来吧,”虞云对着宫墙下深不可见的大片阴影,短暂的死寂后,阴影里走出一个宫官打扮的男子。
“小人无影,参见少主。”
无影,无影界首领。
无影界乃黑刹罗潜伏在皇宫的细作组织,组织成员遍布皇宫各处,身居各职,专为黑刹罗收集宫闱秘事。而无影是内务府的置办官员,因职务之便可随意出入宫廷。
“你在宫里做了多久?”虞云问道。
“回少主,已有五年。”
“五年……想必你对皇宫已是了若指掌。”
无影微微俯身,恭敬而谦卑,“小人不才,请少主赐教。”
虞云侧目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想知道群书阁的情况。”
无影眼中闪过疑问,群书阁是宫廷书院,历代朝堂上的大小事件以及人物记载都存放在那里。不过群书阁并非禁地,宫里人人都可进出,他为何多此一问。
无影脑筋极快,不过是一瞬间的疑惑,便猜出虞云的真正用意。
“群书阁日间人多,不免吵杂。少主若不喜人打扰,可等亥时关门后再去。”
虞云点了点头,淡淡一笑,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
“退下吧。”
无影点头行了一个礼,转身退下,敏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宫殿间的阴影之中,真真如他的名字,来去无影。
次日清晨,白昸琇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狗蛋,衣服。”
他两眼还闭着,手搭在床沿边等着接衣裳,可等了好一会儿,手上还是空空的。
“狗蛋,衣服!”他抬高了八度又叫了一遍,回应他的,只有声音击打在空旷房间里的回音。
“臭狗蛋,还不快把本少爷的衣服……”他一把掀起被子弹坐起来,骂到一半,突然发现眼前的房间好是陌生,这粗糙的棉被是怎么回事,这坚硬的床板是怎么回事,这空无一物的房间是怎么回事。他织金的锦被呢,他雕花的大床呢,他北国运来的翡翠屏风呢,还有,他的狗蛋呢?!
白昸琇懵懂的目光在房间里一遍遍扫过去,最后看到床头的房号牌,脑中一个回转,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训练兵的宿舍里。
“瞧我这记性,”白昸琇长长松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坐在床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糟糕,”他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今早要集合的!”
白昸琇一个打滚翻下床,抓起衣服胡乱往身上套,嘴里碎碎骂着:“这群混蛋,也不叫醒我,这下完了,第一天就迟到,王严那厮肯定要到太子面前告我一状,回头少不得一顿罚。”
白昸琇踩着鞋底,一面整理衣裳,一面急匆匆往训练场跑去,好不狼狈。
等他赶到训练场,其他人都已到齐,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所幸的是,王严还未到场…
众人看到他,纷纷凑到他身边打招呼,与他玩笑。原本因为他身份特殊,旁人都道他是靠关系选拨为训练兵的,忿忿之下只维持着表面上疏离的客气。好在他开朗的性子到哪儿都讨人喜欢,与他相处总是温暖愉悦的,短暂的相处后,众人发现他虽然还有些大少爷的毛病,但本质却是极为纯良的,很快便与他兄弟相称了。
正说着,场上又并肩走来两个人,正是杨书荣和虞云。众人看到他两一道过来,都停下说话,注目他二人走近。
自然,除了白昸琇一人,他的目光在虞云脸上停了片刻之后,又转到了别处。
站在白昸琇身旁的一人冲出去把杨书荣从虞云身边拉进人堆里,用嫉妒和调侃的口吻笑骂道:“好你个杨书荣,看你老老实实的,居然不吭不响的就跟虞云住了一间,说,是不是行贿了教官?”
“就是就是,”另有一人一脸花痴地看着虞云,“凭的什么让你一人独享艳福。”
杨书荣连忙摆手辩驳:“我哪里敢行贿呀,这,这不都是巧合么,我自己也着实意外。”
白昸琇眼睛望着别处,耳朵却好使。他听了这些话,不知为何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回过头打量那个杨书荣,方才不觉得什么,现在看他,怎就这般碍眼,尤其是那双绿豆似的小眼睛,怎么看都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哪里就老实了。
白昸琇眼珠子乌溜溜一转,坏坏地笑了一下,拨开围在杨书荣身旁的人,整只胳膊搭在他肩上,假意喝斥周围的人:“喂喂喂,有你们这么欺负‘老实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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