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周小将军不敌焦言,突然虚晃一枪,收手。
他收手,战得起劲的焦言可不想收手,泛着铁锈气息的刀光林立成森,构建成一座锋利的囚笼,要将里面的囚犯千刀万剐。
然而焦言这一万刀全部落了空。
只听啪的一声响,在焦言眼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鬼将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留着他面对什么都没有的地面,仿若在人举起筷子夹菜时突然把菜肴搬走那样的过分。
“……什么鬼东西!”焦少门主破口大骂,“要输了就跑?”
他怒气冲冲想找青城掌门评一评道理,结果转头一看,发现谌巍林苑以及车山雪都不见身影。
如此焦言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被骗了,火冒三丈要冲上青城山算账。
姗姗来迟的青衣剑仆拦下了他,递给焦言一张名帖。
“我们掌门说了,”青衣剑仆恭敬地传达自家掌门的话,“焦少门主的断刀还差一点火候,哪怕他答应挑战,少门主也不可能凭借这一站突破宗师。但这点火候以少门主的勤奋大概能很快补上,那个时候,再来挑战不迟。”
“然后又被他说心情不好吗?”焦言想到这句话就来气。
青衣剑仆赔笑:“我们掌门的确心情不好啊,您也看到了,大国师……”
大国师和青城剑圣之间的针锋相对焦言也耳闻过,如果他站在谌巍的位置上,肯定不愿意在仇敌面前和他人交手。这样一想,焦言心里也舒坦了一点,注意力放在了谌巍对他刀法的评价上。
“差点火候吗?”他摸着下巴道,“就是这点火候怎么也练不上去,我才过来挑战的啊。”
原来这位不是没脑子被人挑拨就冲过来的吗?剑仆有点吃惊,见到焦言突然以拳击掌,做恍然大悟状。
“好吧,那我先去挑战飘零雨应四吧!”
说完,他跑去提起他东倒西歪的跟班们,摇醒一个人询问:“我要去给飘零雨下战帖,他人在哪里?”
他的跟班们欲哭无泪。
这群跟班本来便是断刀门掌门担心徒弟闯祸才派出来的,主要工作是提焦言打点行李,指引道路,外加收集消息和跑腿。他们每到一地就去寻断刀门的暗桩,凭此和门中联络每次都顺利得很,哪里晓得断刀门在青城镇的暗桩因为刘家一事损失惨重,原本的据点都守不住,只能挤在这诸多势力买下的联合据点中,让他们一来,就接连撞上大国师和青城剑圣。
这运气也没谁了,但他们的少门主却浑不在意。
周围的废墟里,青衣剑仆和青城弟子们来往,各方势力的密探暗桩头头几乎被一网打尽,少数逃走的也留下了踪迹,不足为虑。想来明日操纵青城周边流言的计划,也无疾而终了。
大衍的其他地方,流言计划没有被打断,但没有了青城周边的配合,恐怕也会出纰漏。
下山一趟就给敌方捅了个漏子,车山雪却半点也不见开心。
他藏身于厉鬼群中鬼遁而去,认真思忖着一个重要问题。
要躲在青城山的哪里,才能让谌巍找不到?
第34章 是敌人,是朋友
这活对于一个瞎子来说有点难度。
而且他跑起来动静也太大,一万三千厉鬼聚成了黑里泛红的云,乌泱泱遮了半边天,厉鬼们各分其职,有引路的,有打探方向的,有观察敌情的,剩下的散去了鬼气之身,只留下闪烁如星辰的一点神魂,被车山雪一袖子兜了,借着他们散去的鬼气,乳燕投林般瞬息就到了青城山脚下。
返回青城山的外门弟子们并没有因为年关将近就放弃警戒,车山雪首先撞上了就是他们。
“怎么天黑了!”
“谁?谁?谁搞乱?”
“不要乱动,开阵!”
这群弟子们把车山雪当做闯山的妖魔应对,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走过青云路的车山雪对青城的护山大阵已经有了一点印象,而且他二十岁以前时常来往于鸿京和青城,不至于熟悉山上一草一木,护山大阵的几个要点在何处倒是有过猜测。试图将人引入险要之处的青城弟子才摆开阵仗,就看到那神哭鬼号的黑云理也不理他们的诱饵,绕开他们,一窝蜂似的撞上半空中引而不发的阵法。
蛛网般的银光顿时闪烁起来,车山雪又咳了几声,然后摸索着探了探。
之前他在山上待了那么久,已经被护山大阵认可为半个自己人,这会儿突然闯阵,没长脑子的阵法自然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旁人只见一只修长素白的手如敲门一样敲了敲银光川流的蛛网,继而就像把手插.进一块豆腐,先是指尖,再是半个手掌,轻轻松松没入了那本该拒敌于门外的阵法中。
这轻松只是别人瞧见的,他们可不晓得车山雪刚刚一瞬间做了多少计算。
现在通过半只手,他松了口气,想再加一把劲把这个细小的缺口掰开,就听到身后赫然一声剑啸。
那是湘夫人破风而来,被折服的狂风发出的哭嚎。
这声音听得车山雪背后寒毛直竖,眼见来不及掰那小小的口子,他心里一横,屏住一口气。
谌巍这一剑到底落空了。
他就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车山雪人化为一阵烟雾,混在鬼云之中,从那小小的破口钻了进去。
下方弟子看到他那阴晴变幻的神色,皆大气不敢出,但碍于职责,他们却还要多问一句:“掌门,刚才那是什么?”
“一只被黄连吓坏了的胆小鬼,”谌巍哼了一声,“没你们的事,继续巡逻。”
护山大阵都叫人破了,这似乎不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周围弟子们这样想,表面上却不敢置喙,重新排好了巡逻的队伍。
等他们掌门闪身进竹林,才有人悄悄和领头的师兄比划手势。
“大概是大国师,”师兄做出非常合理的猜测,“这种高人前辈动起手不该我们围观,快去修复大阵继续巡逻。”
满足了好奇心的青城弟子们大声应是,而谌巍已经追着车山雪,追出了两三座峰。
两人距离越拉越近,车山雪不回头也能听到谌巍的脚步声,他连忙散掉黑红鬼云,落到一山谷间。
被他掠过的枯树摇晃,伶仃黄叶在枝头好一阵摇摆,勉强撑住没落下,又是一个人似风的冲过。
原本就行将就木的枯叶于是寿终正寝,摆脱了枝头,飘飘然即将落地。
落地不了。
突然改变方向的冷风又送了枯叶一程,将它卷进冰寒的剑光里。
“车山雪,给我站住!”
谌巍这回可一点也没留手,反正他见车山雪如此活泼乱跳,一点也不像接不下这一招的模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笑得像个狐狸的人火中取栗,在他刀锋前接下一片枯黄的树叶,动作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
旋即,从接触他掌心的那一边起,枯叶以迅雷般的速度枯木逢春,盎然的绿意迅速取代了原本灰黄的衰败,映在云纹紫斑的湘夫人上,好似连金石锻造的长剑也生机勃勃起来。
谌巍的剑风在这样的生机里无法控制地变得柔软,被车山雪挥袖一带,连温度瞬间上窜了不少,暖和仿佛春末的一抹阳光。
就在青城剑圣面前,那片绿叶像个种子一样,违背常理从枝根处长出了娇嫩的树枝,树枝长长,分岔,数个浅粉色的花苞从树杈上冒出来,张开笑颜时顺便将那馥郁的香气喷到谌巍脸上。
这便是祝呪,繁盛之祝。
凭车山雪刚才露出的这一手,说他是当世祝呪第一人,没有哪个祝师会发表异议。
谌巍被香味熏得头晕脑胀,眼前都看不到路,明显车山雪在里面加了什么料。
又是这种气人的小手段,谌巍一脑门的恼火,心如硬铁地一剑劈开这深冬里一抹春的气息。只见花瓣四下散落,他面前又不见了车山雪这个人。
“你跑什么跑?”谌巍喝到,“难道能逃过喝药?”
“不是喝药的问题。”车山雪道。
他的声音响起在谌巍的背后,青城剑圣愣了一愣,皱着眉转身。
车山雪就站在他身后一丈远,手里还拿着那一只快被谌巍斩完的残花败叶,他规规矩矩地系着毛披风,竖起的毛领遮住他半张脸,只露出泛红冒汗的额头——不是被热的,是跑出来的。
“叫你扛回去太丢面子了,”他低着头,拨弄花心,好让残缺的花瓣长回来,心不在焉道,“咱们怎么不能默契一点,你让我偷偷回去,装作没出来,一切揭过?”
谌巍在心里呵呵了一声,道:“是不是黄连也给你既往不咎?”
车山雪将花枝一丢,愉快地说:“这样最好。”
想得真美!
谌巍冷眼问:“车山雪,你是失魂了,不是傻了吧?”
不等车山雪说什么,青城剑圣又说出一长串:“你以为你现在这身体可以随便加药的吗?黄连泻火解毒,吃多了把你摇摇欲灭的一把火给泄掉,我上哪里再找个你去赔给李乐成?”
“李乐成是谁?”醒来后还没见过李小三,车山雪茫然问。
而且谌巍为什么要把自己赔给李乐成?还是李月城?这三个字音男女皆可,谌巍要把自己赔给一个男人很奇怪,赔给一个女人……
“是我情人?”车山雪更茫然地问,“没听说我有情人啊?”
“……”谌巍。
这人果然是傻了吧。
刚才谌巍一时口快,现在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把车山雪赔给李乐成,恐怕三千字也说不清。他也不想说,于是沉默下来,转身去看周围满山的竹林飒飒。
“看来也不是情人了,”车山雪摇了摇头,“想来也是,母后给我批命时,说过我无后的。”
这件事谌巍从未听车山雪说过。
车山雪的母后,是大兴小兴岭的圣女。
世人总有性别偏见,比方说习武的总是男子更高一筹,又比方祝呪男子比不过女子。谌巍没见过那位长太后,却听说过她以女子之身随车炎征战的事迹。
该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竟然还会批命。
“卜本来就是供奉院的传承之术,”车山雪道,“虽然我没这个天赋。”
你要是会,哪里会被虞操行坑死,谌巍心想。
“她还交代过,要好好交朋友,不要总惹朋友生气,”车山雪接着说,“以前没想过,现在一看,我的朋友不多,需要她这样叮嘱的没几个,她是不是在我的命中看到了你?”
谌巍一愣。
命中看到,这个说法暧昧了一点。
但谌巍的思绪有如蜻蜓,在这个念头上沾水而飞,没留下半点痕迹,就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他郁闷问:“我是你朋友?”
“我也觉得不算啦,毕竟听到你名字就不爽,”车山雪挥挥手,不用他睁开眼睛,谌巍也能想象那一双深褐眼眸里调侃似的笑意,“但在长辈眼里,我父皇母后,或是你家那个吉祥物长老,都这样觉得吧。”
针锋相对一百年,是仇是恨说不清。
车山雪道:“所以呢,看在过去的交情上,你放我自己回去怎样?”
隐隐有点被打动的谌巍:“……”
他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车山雪在和他坦白心迹。
但谌巍没有再多说,而是转身沿着枯草间的小道,要返回阳青峰去。
车山雪裹着毛披风走在他身后,就像是百年前那个裹得毛茸茸的小团子拖着长剑走在那青衣剑童身后一样。
大国师将那些被他丢在周围的的厉鬼们召回来,给了点灵力让他们当瓜子啃。手上忙个不停,还叨叨絮絮地和谌巍说话。
不是废话,是问的断刀门天山派和武夷楼的情况,免得下次听人报上名号又认不出。
经过这一次,谌巍已经能深刻认识车山雪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与其再让他这样偷偷下山,还不如干脆点让他接触那些汇聚在山脚下的麻烦人物。考虑到这点,谌巍对于车山雪的问题不能不应声,时不时还要打断车山雪不知道上哪里听到的错误,给他更正过来。
两个人都严肃又认真,反倒是一句话没吵。
他们从泥泞的小路踩上青石台阶,感觉到脸上落下一点冰凉的车山雪仰起头。
风中的气息改变了,在祝师的灵觉里,水精的笑声跳跃着。
“下雪了啊。”车山雪道。
领路的谌巍停下脚步,站在石阶上往苍茫的远方眺望。
冬日的傍晚如此短暂,好像从白昼到黑夜只需要瞬息转换,他们刚刚离去的青城镇点燃无数的灯火,站在远处看,只能看到一派祥和景象。
要过年了。
本该沉浸在纷飞战火里的元惠十七年年末,暂且维持住了大衍盛世的最后一点太平。
第35章 虽喜净,不惧污
对不愁温饱的人来说,雪花总是愉悦的。
车山雪同样对大衍的未来忧心忡忡,但他这种心宽似海的性格,从不会将忧郁表现在面上。他走在谌巍身后,颇有闲心地拿雪花玩出各种花样,用祝术凝成的千奇百怪的冰雕,留在了路旁。
谌巍每次回头,都觉得万分伤眼。
他加快步伐,很快带着车山雪遭遇了第一波巡逻的弟子。
在外人面前,车山雪对自己大国师的形象还是挺注意的,无奈停下了小动作。友好地对让开道路的青城弟子们点点头。
等走出很远,车山雪还是能感觉到那群弟子的目光。
“我觉得他们误会了什么。”车山雪对谌巍说。
“无非是再加两条奇怪的流言而已。”谌巍向来对不在意这种小事情。
“话说供奉观不是往这边走吧?”车山雪又问。
“反正你不肯乖乖休息,”谌巍道,“去什么供奉观。”
这人气还没消呢,车山雪感叹地摇摇头,只觉得青城剑圣鼎鼎大名,怎么像女子一样锱铢必较。
大国师没发觉自己对剑圣大人的评价一日变了三变,心思很快转到了记路这件事上。他默默计算着脚下行了多远,对照年轻时的记忆,很快猜测出谌巍要带他去往何方。
“君子堂?”他有点诧异,“接近年关,又没有提人上来接任副掌门,你恐怕很忙吧,让我上去打扰真的没问题吗?”
让你下山才是真打扰,谌巍瞥了他一眼,对守候在君子堂的剑仆道:“给大国师搬给座位。”
青衣剑仆应声而下,很快搬来了高椅软垫。同时点燃了君子堂中的暖炉,还替车山雪倒上热茶。
林苑老早在君子堂里等候了,还有之前去搬救兵的闵吉,甚至连李乐成和宫柔也在。
车山雪走进君子堂,就被这一大三小给按在了座位上,诊脉的诊脉,端茶的端茶,听训的听训。
诊脉的是面如黑锅的林苑,他诊完就回他药青峰开药方,端茶的是闵吉,告了车山雪一状的他现在安静无比,而听训的,则是李乐成和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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