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赞其英勇,追升官位,赐珠玉金银于其家以示抚恤,朝堂众臣装模作样哀悼许久,便又开始争论应当遣谁前去。
燕周低着头,面上一派悲色,眼底却满是晦暗。
江南叛乱背后究竟如此,没人比他更清楚,说这三人为叛军所杀,他是不信的。
那这件事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
而帝王……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燕周忍不住抬头看向燕稷,却看着后者一双眼睛清透看过来:“王叔心中可还有合适人选?”
众臣有些惊讶。
临亲王之前举荐三人皆死于平叛,虽然名头听着还算忠勇,但说到底还是因为无能,再想着燕周之前说的稳妥,妥妥就是打脸的节奏。
但如今帝王居然还想着问燕周的意思,果真是待他极为亲厚。
燕周看着燕稷。
燕稷笑的十分温善。
燕周想想燕稷这些日子的模样,心里疑惑消减下去,但在人选一事上,还是觉着头疼。
若说有,之前已经被打脸,而且此事有蹊跷,重新举荐肯定又是被打脸的节奏。
若说没有,则会让人觉着他是生了退却之意。
委实尴尬。
燕稷看着他尴尬的模样就觉着愉悦,又问一句:“王叔心中可还有合适人选?”
燕周沉默片刻,在有和没有带来的后果中权衡一下,道:“并无。”
说完,低下了头。
燕稷也不难为他,看向旁边看戏的众臣:“那么众卿可有举荐?”
百官敛眉低目,生怕自己被打脸。
这样沉默了许久,傅知怀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一人举荐,此人名叫姜百里,任职刑部,是江南望族姜氏嫡孙。”
话音落下,站在他身后的刑部尚书魏荣躬下身:“臣附议。”
燕稷手指轻轻敲打扶手:“众卿以为如何?”
苏老太师一派的人自然不会觉着不妥,燕周身后众臣更是巴不得将这块烫手山芋送出去,纷纷低头附议。
“那此事便交由丞相负责,六部安排下去,这次可不能再出差错。”燕稷在最后二字上加重语气,看着下方工、礼两部尚书偷偷擦汗,才笑起来:“这次就别做那些虚的,准备好了迅速前去江南,空话就不必上朝堂来说了。”
傅知怀及六部尚书低头应了。
燕稷又待了一会儿,看百官也没别的事要奏,便挥手退了朝。
燕周转身往外走,身后臣子跟着他,什么话都不敢说。路过殿门的时候恰好看到傅知怀立在那边笑,眼神就暗了几分。
傅知怀也看到了他,没上前打招呼,眼角挑起的弧度更大了些,一时间居然和燕稷有那么几分相似。
燕周看着,突然就觉得更糟心了。
……
姜百里就是先前傅知怀所说的门客。
他先前受傅知怀所遣去了江南,暗自将赤方国细作的动向把握,加了些控制,又伪装了动乱,将燕周举荐三人的性命留在了江南。
随后回京,傅知怀便将他安进刑部,就等着今日。
燕稷对姜百里的手段倒是很欣赏,再听傅知怀说魏荣有意将他培养为下一任尚书,更是满意。
如果魏荣眼瞎把尚书位子给了魏成,就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
燕稷抬头看向傅知怀:“朕原本以为你会直接让魏荣推荐姜百里,毕竟魏荣以为魏成走上歧路是燕周诱导,与燕周素有芥蒂,由他举荐不会惹人怀疑。”
顿了顿,燕稷继续道:“如今你亲自推举,燕周必定会查你和姜百里的关系,他现在本就疑心那三人身死背后是谁操控,如果查到,你会站上风口浪尖……”
朕这么久的傻白甜也就白装了。
傅知怀满不在乎一笑:“燕周早就想掌控六部,可六部大多受命丞相,所以自我站在这个位置,就已经成了他眼中钉肉中刺,这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还不如先膈应他。”
说着,傅知怀眼睛染上几分狡黠:“更何况……他就算去查姜百里,查到的也只会是一个被刑部尚书看重的小人物,与我相府什么联系都没有……最多也就是引荐的关系。”
狐狸样的。
燕稷这么想,自己眼底却也忍不住染上笑意,他一直很佩服傅知怀这一点,整日懒散无所事事的模样,却能在极短的时间里不动声色将一切都安排好,前后都算计了个清楚。
大启丞相傅知怀,有的不仅仅是风流性子和一张脸。
能膈应到燕周,燕稷心情很是愉悦,伸手将边上茶杯拿起来,发现里面已经被人斟满了,嫩绿毛尖上漂着桃花花瓣,很是好看。
燕稷抬起头,看到谢闻灼沉稳眉眼:“桃花茶,陛下尝尝看”
燕稷爱酒,最爱桃花酒,但昏迷半月惊到了邵和,从此被管的死死的,一滴酒不能沾,如今能看到桃花茶,心里多少也有了点安慰。
他低下头,轻抿一口,笑起来:“味道不错,朕很喜欢。”
谢闻灼看着他,嘴角弧度温柔内敛。
傅知怀在边上看着他们对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刷存在感,就听着谢闻灼开了口:“九国夜宴将近,傅丞相掌六部,想来事务甚是繁忙,还是早些去处理为好。”
这就是在赶人了。
傅知怀很是不屑,刚想说自己不忙,燕稷先出了声附和:“是啊,丞相还是早些回去罢,公务为紧。”
傅知怀:“……”
这日傅知怀走的时候,脚步都带着风。
燕稷熟知的傅知怀一直都是懒散的模样,倒是有点惊讶,转头看谢闻灼:“丞相这是怎么了?”
谢闻灼微微一笑:“丞相已是及冠之年,府中却始终没有同枕之人……”
燕稷秒懂,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傅知怀能写出那样的情诗。
而后就看到谢闻灼突然正色看向他:“所以,今后臣教习房中术时陛下也可以谈谈心得,切莫要太过拘谨,否则极易像丞相这般阴晴不定,对身体也无益处。”
燕稷:“……”
燕稷低下头拿起奏折。
十分矜持的拒绝了这个话题。
第8章
燕稷这边一派宁(Dang)和(Yang),临亲王府却就不同了。
燕周自进府后脸色便不大好看,工、礼两部尚书跟在他身后,什么话也不敢说,沉默着跟他进了书房。
等到书房门关上,燕周脸上的温厚神色彻底退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工部尚书低着头:“王爷,这……”
他支支吾吾了许久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燕稷阴沉着脸坐着,逐渐冷静下来,闭了闭眼睛:“姜百里究竟是什么人?”
“已经命人去查了,消息很快就能送来。”户部尚书道,话音刚落,就听着外面门被敲响:“王爷。”
是遣去查探的人。
燕周唤他进来,那人站在书房中央,将打探到的东西细细说了出来。三人听着,发现无论从表面上看还是从深处揣摩来说,姜百里都只是一在刑部多年不得志,却突然被尚书看重,才得了丞相引荐的好运之人。
而被引荐,也是因为自身背景为江南望族嫡孙。
也算是时势造人。
燕周冷笑:“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时势和好运之人。”
沉默一会儿,他再开口,声音低沉几分:“江南叛乱一事如何,你我心如明镜,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工部尚书听着他的话,背后立即被冷汗浸透。
他做的这事是诛九族的罪,背后若是有人搞鬼,就意味着这人知道了他们所有的计划……如果被曝光了,那……
他转头和身边的礼部尚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发现了彼此的惊慌和恐惧。
二人下意识朝燕周看过去。
燕周低着头,半晌:“这些日子,苏谋,傅知怀……还有宣景殿里的那位,有什么动作么?”
探子摇了摇头:“苏老太师依旧是从前模样,傅知怀下了朝便四处游荡,极为懒散,而他……他每日便是殿里喝茶,偶尔会和太傅一起下棋。”
“那太傅呢?”
“也查过了,谢闻灼身世很简单,年少时虽师父云游,天宁三十一年入京赶考,中了状元,平日很是低调,与百官素无来往。”
“还有。”探子突然想起什么,道:“傅知怀每日下朝后倒是会去见他,但宫里的眼线说他们也不谈政事,而是聊些……风月之事。”
听起来没什么异常。
唯一不大对劲的风月之事,二人自小熟知,也算竹马,聚在一起说说这些似乎也……没什么。
燕周点了点头,挥手让探子退了下去。
木门一开一合,书房内归于沉静。
礼部尚书看了看被合上的木门,看向燕周:“王爷,您是怀疑宫里那位?”
燕稷摇了摇头:“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对他性子很是了解,不是个心里能藏得住事情的,如若他知道我的心思,面上一定很是不忿,不会像现在这样平淡。”
而且,在他每次提议的事上还都应承了下去。
后面的他没说,不过在场的人也都知道他的意思,一时沉默。
但若说是丞相等人是背后之人,一定会告知帝王,这么说来,也说不通。
难道……真的只是意外?
燕周神色晦暗不明。
“算了,此事既然已经如此,也只能这样。是意外最好,如果不是……”燕周眼底划过阴狠:“我不信这人还能藏一辈子。”
面前二人俯首称是。
燕周揉揉眉心:“你们先回去罢,把自己手下也查一遍。”
二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燕周靠在椅背上,眉头紧紧皱着。
开头被打破,此后的计划想实施起来就有些难了。
但是事情已成定局,也没办法,只能先等着之后的九国夜宴,再慢慢来了。
燕周叹口气,揉揉眉心。
真是糟心。
……
无论燕周如何糟心,日子照旧走,九国夜宴的日子终于到了。
三月初一,九国来使入京,帝于宫廷设宴,齐歌舞,奉箜篌,佳肴美酒,夜间明月稠。
燕稷换上了玄底金纹常服,乌发随意束着,桃花眼朱砂痣,还是十成十的少年模样。邵和原本还担心这样的打扮是否太不庄重震慑之力不够,却被燕稷挑起下巴问:“真的不够么?”
邵和下巴被燕稷挑着,耳根瞬间变红,脑海中唯一想法就是陛下被丞相和太傅带坏了,哪里还会去想其他问题。
于是尘埃落定。
戌时,天边暗去,宫城灯火通明。
夜宴被设在成曦殿,燕稷坐在上方,眼睛弯成潋滟的弧度。九国来使看着他,眼底都有些惊艳。
他们先前就知道新帝长相好,却不想能精致成这般模样。
那种精致,是金雕玉琢堆不出来的,天生贵气。
不过惊叹过新帝容貌后,也就难免带了几分轻视。
为君者,应当威武庄重,沉稳大气,一言一行都带着君临天下的凛然。
大启这位小皇帝,无论从气势还是年纪来看,都不够。
一时间表情不一。
燕稷笑眯眯看着他们,一眼便认出了赤方来使阿森木,赤方原本就不满被大启压制,加着这些年国力日渐强盛,隐隐就觉着自己无人能敌,傲气从举止神情就能看得出来。
这样的人一般都活不过三章。
燕稷弯着眼睛,稍稍直起身体,端起酒杯:“今日欢喜时辰,诸位勿要拘谨,以酒相庆,愿我大启永享安平。”
座下群臣站立敬酒,躬身三次。
而后宫人进殿送上菜品酒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和着宫城灯火,看上去甚是繁华。
酒过三巡,众人渐渐停了筷,歌舞暂歇。
燕稷喝了几杯酒,眼睛染了几分朦胧,满是潋滟的颜色。心底却十分清明,知晓夜宴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他也不急,低头一口一口抿着被邵和偷偷灌进酒壶的蜂蜜水,偶尔与坐在自己后侧的谢闻灼说些话,神情惬意。
不久,四周彻底静了下来,九国来使站起来,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贺词,而后将贺礼送了上来。
赤方国排在最后。
来使将礼单报上,燕稷听着,觉着赤方表面功夫倒是做的不错,至少国库又能充实一笔。
燕稷笑笑,同他一起说了些客套话,就静静等着。
赤方来使果然没同其他人一般就此坐下,再次躬身:“陛下,赤方东山有狼名苍擎,性凶悍,但若是认主便会一生忠诚。只是因着它太野性,认主极难,陛下天潢贵胄,自能降服,便做贺礼送上,也希望它认主后能保陛下安平。”
说着,他身后随从走出去,不久后将一个巨大笼子抬了进来,将上面蒙着的黑布一掀,光亮进入,一匹额前覆黑点的白狼被惊醒,站了起来,瞬间目漏凶色。
傅知怀低下头,眼底染上寒意。
苍擎的凶名四方皆知,从前有人想令苍擎认主,带了五位高手前去,却都被爪子生生开膛破肚。
那五位高手都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还甚是凄惨,而陛下……
他看看上方眯眼笑着的燕稷,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握紧。
“苍擎性凶,如今已醒来,若是贸然移动他,恐怕会有不少人受伤。”阿森木道:“陛下不如前来一试,也能免了诸多风险。”
说着,他顿了顿,又开了口:“吾皇最初令苍擎认主也是陛下这般年纪,想来陛下威势定能顺利降服。”
这话有两个意思。
一是若是你不来,你性子懦弱,不如吾皇。
二是若你前来却没降服,便是威势不足,亦不如吾皇。
殿内鸦雀无声。
燕稷在一片寂静中站了起来,低声笑笑,桃花眼弯成极好看的模样:“既然如此,那朕就试试罢。”
谢温卿在桌下轻轻触碰他的手,眼底满是不赞同。
燕稷安抚对他笑笑,站起来,一步步走了下去。
此时笼子里的白狼已经在众人围观下进入了暴躁状态,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笼子,铁笼发出巨大声响,和着白狼发狠的嘶吼声,分外慑人。
察觉到有人靠近,白狼做出戒备的姿态,喉间发出警告的呜呜声,凶残模样让身后许多大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燕稷还是笑着,在笼子一米前站定。
见来人未离去,白狼更加暴躁,愤怒嘶吼起来,笼子被他撞得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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