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澹台烨问道:“这么兴师动众的,可是丢了什么重要人物?”
“此事与公子无关,公子还是尽快回去陪夫人吧。本官公务在身,就不多打扰了。”
澹台烨拱拱手,客气道:“学生仪容不整,就不送了。大人走好。”
燕重锦略一颔首,扯了扯梁焓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劝道:“澹台烨一向风流,陛下不必同他一般见识,在这种地方闹起来也不好看。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先去寻公主吧。”
梁焓自知和澹台烨计较有*份,便强压下火气,冷哼一声,甩袖走向楼梯。却听身后有人偷笑着念叨:“现在当官的福利真好,嫖小倌儿都算公务,难不成还有公费报销?”
梁焓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第21章 后宫
“朕要斩了那个混账王八!”穹阊殿里回荡着天子愤怒的吼声。
燕重锦终于不再裸奔,穿上了礼部侍郎的官袍,站得比衣补上的锦鸡还淡定,机械地重复着四个字:“陛下息怒。”
“你当朕是二手车啊说熄火就熄火?!”
燕重锦愣了一瞬,继续劝道:“澹台烨是东江第一风流才子,生性不羁、行事轻佻。此人作风虽不太检点,但经国治世之能绝非浪得虚名。”
“风流才子?他就是个下流坯子!”梁焓气哼哼地摘掉额上的湿巾,露出一片明显的淤青,“反正那小子别想通过会试。”
“澹台烨必须通过会试。”燕重锦语气淡淡,“不通过会试,皇上如何在殿试整他呢?”
梁焓佩服地干咳一声:“你腹黑成这样,你爹知道么?”
“微臣的爹比臣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朕看燕盟主还是很忠耿正直的......”
“另一个。”另一个能把你黑得直接去见先皇。
梁焓方想起燕家情况特殊,燕重锦是有俩爹的。不过他不曾见过池月,只对那位前任魔道宗主略有耳闻。提到这一层,他忽然开了窍。
“燕爱卿~~~”
燕重锦脑弦一绷。这仨字一出现,说明某人不是憋着气就是憋着坏。
“朕琢磨着,让禁军官兵搜查终究太扎眼了,不如武林人士隐秘。能否找找你爹帮忙,让武林盟暗中寻找穆兰她们?”
“回陛下,微臣在皇上摔晕时已经告知家中,武林盟和百通楼将全力稽查公主和陈鸢的下落。”
什么叫好员工?就是在老板还没着手处理之前就把麻烦解决了。
燕重锦不愧是自己爬墙请回来的。梁焓对如此有悟性的下属颇为满意,但对其他蠢货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穹阊殿外,袁儿方顶着黑炭般的脑袋和焦糊的头发,凄凄惨惨地跪在玉墀下,哭出了两道蜿蜒的泥石流。
“陛下,您就准许老臣引咎辞职吧!”
其实他也没犯什么大过,就是一不小心把半座御花园炸成了平地。而密道的入口,那块万金石板仍安好地躺在原处,一丝裂缝都无。
考虑到梁笙逃窜在外,穆兰和陈鸢下落不明,那条通道已不再是秘密。安全起见,梁焓下旨将地道封死。
至于袁大统领,愿意跪就跪着吧。梁焓从来没有尊老爱幼的道德观,除非是美女,否则谁长跪不起对他都不管用。
于是,胡姬美人翩翩飞来,哭哭啼啼地往寝宫门外盈盈一趴,哀求皇上救她的女儿。
听着外面此起彼伏,哭丧一样的声音,梁焓头大如斗。
胡姬如今已是太妃,却只长年纪不长脑子,这个节骨眼儿还来添乱。堂堂公主在皇宫里不见了踪影,最没脸的还不是他这个做皇兄的,难道他不想早点寻到人么?!
夏荣战战兢兢地来禀报:“万岁爷,秋荻长公主求见。”
一个个的还有完没完?!梁焓烦得直想砍人:“怎么这后宫比朝廷还麻烦?还真得找个统管六宫的......”
一瞅对方眼神竟冲自己飘来,燕重锦退后一步,诚恳地道:“陛下,皇后的活儿,臣恐难兼职。”
“想得美,朕顶多让你兼职个大内总管。”梁焓白他一眼,对夏荣一点下巴,“宣她进来。”
“是。”
思来想去,秋荻才是最佳的后宫代理人。
德芝、君卉两位长公主早已出嫁,淑太妃和贤太妃终日吃斋念佛,不愿理事也理不了事。至于胡太妃,她不添乱梁焓就阿弥陀佛了。
秋荻原本在两年前许了人家,可惜对方是个短命鬼,没等成亲就下了黄泉。紧接着父皇病重,秋荻跟随皇后侍奉汤药,直到山陵崩。这一来二去,便拖成了老姑娘。
梁焓一直觉得这妹子不错,娴静端丽,贤惠明理。若非被父皇收为了义女,她八成真会成为自己的良娣。不过俗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彼此太熟络的结果就是少了男女那点意思。三年孝期之后,自己得给她找个好婆家,否则也对不起吃了她这么多年的烤串和羊杂汤。
正琢磨着,秋荻已经行入殿中,向梁焓微微福礼道:“听说皇上在宫外受伤了,可还严重?”
“朕无碍。”梁焓摸了摸脑门上的淤青,“三姐不必多礼,快坐。”
“见过长公主殿下。”燕重锦揖过礼,撤步到窗根下,站在上风口道,“这都怪微臣保护不力,臣应该早点教会皇上下楼梯。”
梁焓额上暴起一条青筋,抖着手指了指门口。
“微臣告退。”他早就想出去了好么?秋荻身上的香味真要命。
秋荻善解人意地道:“想是皇上心里着急,否则也不会从楼梯上摔下去。穆兰和陈鸢的事都是我的错,皇上若要降罪就怪我好了。千万莫和太妃计较,她也是爱女心切。”
梁焓摆手道:“不用把一切都包揽在自己身上,此事朕自会处理。”
穆兰的监护人是胡太妃,而秋荻是个未出阁的公主,原本就不该让她去带两个孩子。真要追责,外面那个只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才是主责。
“也怪雎霞宫的下人看护不力,我已经责罚过她们了。”秋荻是宫女出身,深知一碗水端得平才不会落人把柄,所以治下从严,从不袒护自己的宫人。
梁焓点点头:“三姐,近来朝中多事,后宫要麻烦你多担待了。”
他虽无妃嫔,但先帝留下的女人却不少。宁合容还要三年才能入主中宫,后宅没人镇着,早晚出妖。尤其是某些宫女,总削尖脑袋往穹阊殿里扎,简直是诱惑他犯错误。
不过自从燕重锦当了穹阊殿的看门犬,一里外的女人都闻得出来,梁焓便遗憾地失去了犯错的机会。
“陛下国事繁忙,后宫自然难以瞻顾,不过也可以启用女官。”秋荻一直想不明白,梁焓起居的地方从来只有太监内侍,见不到一个宫女,难免教人奇怪。虽说是大丧期间,皇上也不至于避嫌到这个地步吧。
梁焓无奈地一耸肩。他能怎么办?他也不想啊!燕重锦相当于杀毒防护软件,保的是自己的小命。女人相当于带木马的小电影,只要下载种子杀毒软件就瘫痪。这俩配置都不兼容,他就是骨灰级玩家也玩不转啊......
秋荻向来明事理,了解原委后也没推脱,痛快地以长公主的身份代掌凤印,接下了统管后宫的职务。
拿到权力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哭成狗的胡太妃撵回了慈宁宫。
梁焓很满意。
接下来,楚清从城外的军营赶回来,进宫向袁儿方述职。袁大统领不想在一个女下属面前丢人,也迅速爬起来滚蛋了。
梁焓非常满意。
可惜耳根也只清静了一瞬,后殿便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刺客。梁焓探头一瞅,发现竟是楚清和燕重锦交上手了。
这女汉子真够争强好胜的,难道上次还没叫够爸爸?燕重锦的口味也怪,喜欢驯烈马的人不少,但专拣这种雌雄难辨的烈马调教......他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腹诽归腹诽,他裹着麑裘站在丹朱廊柱旁,看着月色下两道交错如电的身影,心里还是颇为欣羡的。
哪个男孩没做过侠客梦?可惜梁焓读书料理是好手,运动神经却极不发达,骑马射箭这种基本功都学得比常人慢。燕重锦也试图帮他以勤补拙,后来发现这货压腿三年都抻不开筋,便直言不讳地劝他放弃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哪怕贵为天子,也求不来十全十美的天资。作为下棋的人,只要扬长避短,知人善用,会不会武功根本不重要。再说了,哪怕他有一万个缺点,想想某人的脸,瞬间就飘柔般的自信了。
见殿檐下的人轻抚面颊,自恋地痴笑着。楚清趁打斗的停当,低声问燕重锦:“诶,那娘炮皇上美什么呢?”
燕重锦瞥了一眼,摇头:“...脸抽筋了吧。”
短暂的休憩后,两人提气再战。
燕重锦以喂招为主,只用了六成功力,没放开打。楚清长相俊美,身形飘逸,手中一柄金刀舞得威风凛凛,引来不少春心芳动的宫女围观。
秋荻也被从穹阊殿里惊动出来,站在皇上身侧观战了一会儿,好奇地问道:“陛下,这位小将军是谁?瞧着有些眼生。”
“楚清,塞北楚家的人。朕本想将内监统领一职给她,谁知她不愿在宫里当值,非要到军中历练。”
秋荻粲然一笑,眸中焕发出灼灼如星的神采:“此人不媚权贵,志在报国,乃大丈夫也。”
“是啊。”梁焓呵呵一笑,“如果她真能当丈夫的话。”
第22章 身世
月光疏淡,星芒稀零。夜穹深沉得如同一块凝固的墨。
昏暗幽森的地下石室里,青灯壁冷,烛心如豆,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两个女孩儿蜷缩在角落里。年长的公主瑟瑟发抖、抽泣不止,六岁的陈鸢虽然神色惊慌,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落一滴泪。
“果然是他调教出来的,胆识就是不一样。”一个戏谑的声音从铁监外传来。
陈鸢望着那个陌生又邪魅的男人,闭口不言。穆兰抬起挂着泪珠的小脸,鼓足勇气威胁道:“你是何人?竟敢绑架本公主,不怕皇兄砍了你的头!”
“怕,当然怕。”对方敲着手中的扇子,露出一个轻佻风流的笑容,“所以我不会让他知道你在哪里。”这栋别院远在城郊,地下石室距离地面足有三丈,又安装了堪比皇宫密道的隐秘机关。别说两个丫头,就是苍蝇蚊子也飞不出去。
穆兰自小被帝后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下哭喊起来:“我想回家......我要母妃......你放我走好不好?你想要银子还是官位?皇兄都会给你的!”
澹台烨没兴趣和蠢人说话,转而看向安静的陈鸢:“你怎么不求我放过你?”
陈鸢转了转乌黑的眼珠,答道:“你如果想放了我们,就不会让我们看到你的脸了。”
“聪明。”澹台烨看着她额角的月牙道,“可惜你母亲还没有你一半聪明。”
陈鸢皱起纤眉:“你识得我母亲?”
澹台烨撑开折扇,笑道:“这世上知道你身世的,应该只有我了。”
二十年前,前太子梁胥与宸王梁瑱争夺皇位,梁胥败北而亡。当夜,东宫起了一场离奇的大火,足足燃至半夜,除了已经嫁到东江的长女梁璇,太子家眷无一生还。
梁璇是梁胥唯一的血脉,其母出身南荒异族,额角生来带着月牙胎记,四岁时被淳文帝亲封为璇月郡主。梁瑱登基后,璇月誓报家仇,但她一介女流,独木难支,只能求助于当时的夫家——澹台氏。
澹台烨的生母去世得早,璇月郡主是他父亲的续弦,他对这个漂亮继母的评价只有四个字:有胸无脑。
澹台家是梁胥一党,不过因澹台灏致仕得早,未被前太子的倒台牵连。然而璇月的枕边风却把家主的智商吹没了。宣帝本来就憋着劲儿收拾澹台家,澹台灏还偏偏和何钧勾勾搭搭,结果让皇上寻着把柄,烙饼翻盘,将澹台家的势力从政治中枢清洗了出来。
玩得满盘皆输,璇月仍不老实,以养病的名义和陈砚一家往来甚密。子午堂是澹台家安置在东都的桩子,专门看守皇宫密道的出口。那条密道是澹台先祖挖设的,也是澹台氏制约梁氏的王牌,怎么都不能落在外人手里。所以澹台烨早对璇月起了杀心,可当时澹台灏还在世,他很难对继母下手。
天要保她,也架不住璇月自己作死。在子午堂呆久了,竟和陈家的儿子暗结珠胎。
头上帽子一变绿,澹台家主掉线多年的智商终于上线了。澹台灏气得病重卧床,在死前留下一纸和离,与璇月彻底斩断了姻缘。
璇月倒想得开,用药水洗掉了胎记,更名改姓,正大光明地嫁入了陈家。
澹台烨料理完丧事就准备送这个鲜廉寡耻的女人下黄泉,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陈家就被庆王灭了满门。
从那时候起,澹台烨便开始留意那位不起眼的二皇子。
梁笙病弱、残废、聪明、孤冷、貌美,最重要的是和他一样心计深沉、手腕阴毒。
同类看同类,越看越对眼。
回味了一番养在金丝笼里的美人,澹台烨厌恶地盯着陈鸢那张酷似璇月的脸:“现在明白了吧?先帝杀了你外祖一家。庆王杀了你祖父母和爹娘。无论今上还是你旁边的这位公主,都是你的仇人,只有我和你无冤无仇。”
陈鸢小脸惨白,似是被突如其来的真相震住了。原以为认贼作父六年已够荒唐,没想到刚交到的朋友也是仇人之后。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安身之处?她才六岁,只想像平常人家的女儿一样活下去!
“我不信,你在说谎,不准诽谤我父皇!”穆兰也被骇得不轻。她的父皇,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和蔼慈祥地笑着,无论自己怎样胡闹撒娇都不生气,怎么会对自己的兄弟那么狠绝?
“先帝是如何对待梁胥的,你的皇兄又是如何对待自己两位哥哥的,天下皆知。”澹台烨冷笑道,“夺嫡失败只有死路一条,斩草除根亦是皇家规矩,公主殿下又何必装瞎?”
“可这都是上一代的恩怨,和陈鸢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陈鸢忽然笑了起来,“公主,倘若我的父亲和哥哥杀了你全家,你也会觉得没关系吗?”
“我...”穆兰一时语塞。
“叮零零。”一支塞着木塞的小瓶被扔进铁栅,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几滚。
澹台烨轻飘飘地摇着扇子:“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不管谁死了,我都放另一个走。”
“咔!”惊雷炸响,暗夜中的天幕被一道巨大的银刃劈开,映得云头浊亮。窗外渐渐响起淅沥之声,皇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凉风从竹帘的缝隙卷进来,激得榻上的人一阵寒战,恍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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