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默静了一会儿。「这个连傅太医也不知道。」
韦曦看着远处正在与母亲交谈的高轩昂,拚命地咬着唇。「小天知道吗?」
高默点头。「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也是。他的小天是什么样的人,他会不知道吗?无论是在凄风寨,还是在交州,他总是让人瞧见他最阳光、欢乐的一面,他从来不曾把自己的苦闷说给谁听。
不是骆天行就不行吗?
当然不行。韦曦闭上眼。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为何一再地这样问着,因为他想说的是──如果有一天,没有了骆天行呢?
告别了高默与宋宝儿,高轩昂欢天喜地地带着他去了高家的庄园,韦曦望着这个自己最爱的人,听着他说的字字句句,瞧见了他隐在话里,眉眼里的闪烁不定。
他知道自己必须强势,必须不顾一切地将他搂在怀里,必须毫不迟疑地将他变成自己的,不然,他就会像当年一样,为了某个理由再度离开自己。
韦曦暗暗地找了大夫,配了许多对脑、对眼睛好的药,掺和在高轩昂的食物里,尽其可能地想要多为他做一点。
但那日,当高轩昂进门的剎那,韦曦便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无用,他肯定发生状况了,不然他不会有那样的表情,或许头痛了,或许眼睛有问题了,可,他什么都不说,只说了一句──小曦,和我一起时,想我就好。
和你一起时想你,不一起的时候呢?
韦曦为他的双关语心痛了一晚,在接下来的几日都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所以,他来了,来找昔日的同窗,这个人称神医的景王殿下。
钟宁听着他的陈述,咬起唇瓣。「你想我怎么做?」
韦曦开口。「请夫人救治他,但,别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钟宁失笑。「这么喜欢他吗?」
韦曦没有反驳。「我为他而生,为他而死,倘若这就是喜欢,那便是了。」
钟宁嗯了一声。「虽然听了让人不舒服,总算是句人话。」
这景王殿下天性反骨,说话一向难听,可答应的事却是雷厉风行,一刻也不停歇。当下便与非凡门门主上演了一场生离死别。
*****
高轩昂正在校场练兵时,得到景王到了交州的消息。
「他来干什么?」高轩昂抿唇,自己与钟宁同在傅太医医庐待了两年,之后同为凤凰盟左右使,可,如此长的时间里,感情没有越来越好,反而越来越不睦。虽然没有一见面就开打厮杀,但也是相见无语。
高轩昂进了大厅,就见一名面容绝佳的贵公子端坐其中,身边站着一名长相清秀的男人与另一名彪形大汉。
「景王殿下。」
果然是什么人玩什么鸟,这一对真是绝配。钟宁顿时瞇了眼。「高右使。」
高轩昂是聪明人,一下便明白钟宁的语意。「左使前来,所为何事?」
钟宁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宗主有言,交州有难,命本使前来相助。」当然,这是一半的实话。
原来是宗主吗?高轩昂回道。「如此甚好,待我命属下备妥住处,供各位休息。」
见他要唤人,钟宁喊了一声慢,随着他这一声,右手扬起,甩起一束闪着绿光的丝线,但高轩昂也不是能让人看轻的角色,几乎同时抽出佩刀,便挡了下来。
要是寻常的丝线恐怕就要断了,但钟宁手里的丝线可是特制的天蚕丝,虽然纤细到几乎无形,却也坚韧到足以当作杀人的兵器。
高轩昂开口。「钟左使意欲为何?」
钟宁明白地翻了翻白眼。「但凡医者见到病人总想探寻一二。高右使面容苍白,唇色带紫,双目无神,是该看大夫了。」
高轩昂闻言,笑道。「感谢左使美意,本使的身体状况,自己晓得。」
钟宁抿唇,下一刻脸色一变。「知道吗?我一直讨厌你这样,明明受不住了,还要硬撑。」
高轩昂回道。「左使不也如此?」
想当年,他与他同在医庐时,都是即将归西的孩子,那个不苦?光是看着对方便想到自个儿的处境,同样不知道希望在何处,有没有明天。
「所以,只有我才知道你正受着什么样的苦。」钟宁吸了一口气。「树瀞、阿漠!」
还来不及抽刀,颈子上架了一把金织软剑,腰间则是一柄柳叶飞刀。
那名叫做阿漠的陌生男子一句话都不话,但拿着柳叶飞刀的树瀞轻道。「右使,多有得罪。」
高轩昂叹气。「算了,我又不是不知道钟左使的性子。」
「知道最好。」钟宁走来,直接伸手按住了高轩昂的手腕,接着,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和舌头。「这情形有多久了?」
高轩昂看着他。
钟宁开口,直白到他根本无处可躲。「我是指头痛和眼睛的情况。」
闻言,高轩昂这才道。「头痛的话,一直都有,但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至于眼睛,最近一个月才开始的。」
他永远忘不掉那一日,那时的自己正要走回房里,眼前忽地暗了,某一部份的自己在那一刻惊觉,自己最害怕的事就要发生,某一部份的自己还不愿相信,认为这一切只是梦境。借着长年的记忆,一步一步地走回住处,推开了门,他听见了韦曦唤自己的声音。
高轩昂朝声源望去,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一想到自己再也看不见韦曦,强大的恐惧与悲伤从四面八方袭来,就在他慌乱的当口,韦曦将他拥入怀里。没一会儿,他又看得见了,虽然他知道情况将会更糟,却没时间想接下来的事。
钟宁收手,阿漠与树瀞也收了兵器。「以你现下的状况,恐怕撑不了多久。」
高轩昂回道。「我知道。」
亏他还能如此镇定,钟宁凉笑。「也罢,反正你我也合不来,交州归你,你归我,咱们各理各的事。」
*****
钟左使说话算话,自他来到交州,从未管过交州任何事,除了威远将军本人。从早到晚,他吃的每样东西都由钟宁指定,所幸高轩昂也不是个挑嘴的人,顶多只是觉得味道稍甜。
日子一天天地过,高轩昂镇日都忙,若不是钟宁派了人催他休息,或许连床都不沾了。
每天夜里,他总是望着京城的方向,抚着左手的银环入睡。
两个月了,不知道京城现下如何?宗主呢?兄长呢?──小曦呢?
甫进入夏季的某日深夜,高轩昂胸口一紧,突地惊醒,他坐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穿戴整齐,站上城门,果然瞧见远方有着一道黑影,似是海啸般在他眼前扩大。
「来人!」高轩昂大喊。「传令下去,胡越来袭,龙啸骑全员整装,准备迎敌。」
*****
大厅里,一干人等全员到齐。
葛立拱手道。「秉将军,胡越派出范文仲为帅,领兵五万,三日后到达交州城外。」
钟宁看了高轩昂一眼。「你有何看法?」
「范文仲号称胡越丞相陈奕中的子弟兵,乃我兄长的手下败将,此次发兵除了趁着兄长离开交州,恐怕还有深一层的用意。」
「那有什么用意?」钟宁摇头。「多是借着此举,坐实平南将军通敌叛国的罪名吧?」想那韦德肯定与陈奕中有着见不得人的交情。「高将军打算如何?」
高轩昂揉起指间,一会儿才道。「两军交战,难免生灵涂炭,但,为了千秋万世着想,不得不战。」唯有一举灭了胡越侵犯大梁的野心,才能省去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连年征战。
「交州仅二万士兵,堪此大任吗?」
高轩昂回道。「龙啸骑里个个是精兵,虽不及胡越人数一半,却已足矣。」
「既然如此,就请高将军带兵亲征,本王坐镇交州,待将军凯旋。」
这七殿下虽然不把自己的身份当一回事,但危急之时却非常可靠呢!高轩昂了然道。「谢王爷美意。」
与钟宁对看一眼,高轩昂走出大厅,身后有人追来,竟是那名彪形大汉。
「如蒙将军不弃,欧阳漠愿效犬马。」
一听到他的名讳,高轩昂睁大眼。「我曾听兄长说过,当年大梁与南楚大捷,曾有一位少年将军领了三千士兵直取对方主帅首级,那位骁骑将军就叫欧阳漠。」
欧阳漠眸子一瞇。「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要论军阶,四品的骁骑将军还在自己之上。高轩昂拱手。「没想到欧阳将军也是我凤凰盟盟众。」
欧阳漠回道。「叫我阿漠吧。现下我已辞官,是个寻常百姓。」
想着欧阳漠瞧着树瀞的目光,高轩昂几乎可以猜出欧阳漠为何辞官,又为何到交州的理由。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阿漠,请你帮我,带着大梁打胜这一仗吧。」
第42章 死中求生(四)
高轩昂虽无带兵打战的实际经验,但整个龙啸骑长年为他所管,加上欧阳漠在一旁协助,雨季又来,胡越军离乡在外,不堪连日豪雨,军心日益散乱,战事仅仅维持了两个月,高轩昂便将乱事平定。其中还生擒了胡越主帅范文仲,逼得胡越王不得不交出丞相陈奕中等人求和。
交州百姓欢腾,却不知道主帅高轩昂因为操劳过度,几近半盲了。
钟宁把着他的脉,看着他日益清瘦的脸庞。「我已经通知傅太医和杨长老,在京城与我们会合,你呢?是否准备好了?」
高轩昂知道他是想要趁着大捷,回京述事的当口为他治病,对于这样尽心尽力的大夫,他还能说什么?「我们明日就走吧。」
钟宁点头。「好。」
看着他与树瀞离去,高轩昂沉下眼,默默地离开将军府,行至州府衙门门口。在那里,他们两个初次相见,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我就是韦曦。
高轩昂慢慢地走,一个景一个景地看,一件事一件事地想,这些,那些,都是他与韦曦经历过的每个曾经。
站在雨里,看着交州,眼前的一切让他泫然欲泣。即便钟宁信心在握,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况状一直很清楚,此时此刻,能不能治好已经不是他在意的事,如果可以,他真想趁着自己还看得见时,再见韦曦一面。
小曦,你在京城好吗?知道吗?我好想你。
*****
京城。
交州传来大捷的前几日,韦德再度入岳,牵连者广,几达朝臣的一半。
韦德一双眼直直地望着韦曦,对他来说,这不是他头一次当殿被拿下,但,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已经失去了再站起来的机会。
看着这个当日被自己逐出去的儿子比起自己可是不遑多让。这几年,他多次设计断他的生路,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躲过,隐隐约约中,他早就知道这一天将要来了。
皇上老迈,太子得势,再加上孽子韦曦作梗,整个朝廷已无自己可立足之地。但纵横了三十年,这一口气又岂能如此轻易便咽下去?
当着众人的面,韦德指着儿子大骂。「韦曦!你无君无父,天下将无你立足之地!」
这些年来,韦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韦曦岂会不知?身为生他的人,取回他的性命又如何?但他不该把念头动到高轩昂身上,当年的赶尽杀绝,如今又策动胡越来犯,这一切的一切早在他能够容许的范围之外。
双膝下地,韦曦朝他瞌头。「好走。」
韦德见状,唾了他一口口水,但功力不足,仅落在远处。「我会在地嶽里看你的下场。」
咒骂的声音渐渐远了,殿上的皇帝去年寿宴受的惊吓还没有恢复,如今又是一大场折腾,萧伯源叹了一口气,正想说话,就见韦曦开口。「启禀陛下,臣已无事可奏,可否容臣退下?」
萧玉瑾眼尖地发现,立在一旁的某个高大身影早就消失不见,堂下的韦曦若不是因为官职在身,肯定也不在了吧。
「韦卿,你说什么?」萧伯源真是胡涂了,当皇帝当了三十多年,一向是他叫人走开,没人敢提退下。这个韦曦显然与他父亲不同。
看到非凡门门主离开,韦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交州战事连月,臣担心交州百姓,不愿久待,望陛下成全。」
闻言,萧伯源心头一喜。「韦卿为国为民,实为我大梁之福。」
萧玉瑾知道徒儿就要翻脸了,连忙道。「父皇,交州战事不知如何,是否先容韦卿前往?」
「好,好,好……」萧伯源连说了三声,还没定睛,殿下已经不见韦曦人影。
见状,萧玉瑾不由得在心头叹了一口大气。
*****
才至荆州,钟宁忽然不见人影。
用晚饭时听树瀞说了才知道,原来非凡门门主来了。
近卫葛立见他嘴角微扬,忍不住开口。「右使,京城是否传来好消息?」
高轩昂回道。「尚未,但我猜想应该是的。」树瀞提过,殷门主这些日子都在京城,现下他来荆州,不就代表京城大事已定?
推门进入房里,熟悉的气息让高轩昂眸子放光。「小曦?」
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形,映着月光,显出高轩昂最最想念的那张脸,临行前满面春风的脸再度变得瘦削,狭长的眸子画着又深又重的黑眼圈。
「小曦。」他又唤了一声,努力地将眸子张大,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
韦曦已经朝他扑来,将人实实在在地搂进怀里,这一抱,抱出了满腔思念。「小天,我好想你,非常非常地想。」
高轩昂为此红了眼眶。「我也好想你,告诉你,我打了胜仗。京城可好?」
「韦德一干人等入岳,管仲之案平反,圣火教教众获赦……」韦曦说了一长串。「你呢?」
「这段时间,我都没有接近河边,就只是一个劲儿地想你。」高轩昂边说,吸了吸鼻子,不期然地在韦曦胸口摸到什么,他扯开韦曦的衣裳,瞧见他腰上方的绷带。「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居然都没有说。
韦曦摇头。「没事,已经快好了,你别担心。」
望着他身上的伤,高轩昂一点一点地抚着。「不是答应我了吗?怎么离开我的,就得怎么回到我身边来。」
韦曦听他如此说着,心头又甜又暖,轻柔地抚上高轩昂的手,好声好气地道。「我知道你见了肯定会生气,所以我提早来见你,这样你的气就会早点消了。」
这是什么歪理,高轩昂捶了他一下。「才不原谅你。」
韦曦低头,直视他的圆眸,怯怯地问。「真的?」
高轩昂斩钉截铁地道。「真的。」
闻言,韦曦又低了些,与他鼻尖对着鼻尖。「一点机会都不给?」
他的气息搔得他肌肤发痒,感觉到他正熟练地扯着自己的衣裳,高轩昂的脸上浮现淡淡红霞。「那也得看是什么机会。」
韦曦轻笑,蹭着他的脸。「夫人觉得呢?」
「嗯,我想想……」
如渊的黑眸闪着强大的欲念,久违的唇相合,吻着,吮着,津液交流,香舌交缠,离开时,两人还是如胶似漆的新婚,现下,又是两、三个月的小别,强烈的渴望在这一刻引爆,谁都不想停下来。
两人在床上缠绵了一夜,天快亮了才闭眼,平日的高轩昂一向早起,今日迟迟不现身,近卫葛立以为主子有了不测,在门上一阵急驰猛敲。「将军!将军!你还好吗?」
韦曦起身,一个箭步便到门边,启门。
看着久违的韦大人沉着脸,披着中衣站在自己面前,葛立立马明白自己惹到了什么样的麻烦。「韦大人……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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