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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业招感——铁人王贺喜

时间:2017-04-25 16:03:08  作者:铁人王贺喜

    许归宁问:“还不知道您是哪家医院派来的?”
    医生挺得意:“有名,海门第一男子医院!”
    许归宁特意捧他:“这医院好!我发小的病就在那儿治的。”
    医生态度有些软化,来了兴趣:“什么病啊?”
    许归宁叹口气:“我发小呢,他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赚钱把身体都亏了,一到晚上,唔,这个,男人的问题嘛……”
    医生心领神会:“噢——”
    许归宁渐入佳境:“总之,他就是不行啦。一听第一男子医院好,马上就去挂了专家门诊号,那专家恰好是你们院长,院长一看,大笔一挥,让他吃了几副中药,来了几套西药,还有什么针灸艾灸呀,换血疗法呀,内外兼治啦,多管齐下——咔咔往上怼呀。”
    医生频频点头:“对对,这都是我们医院的拳头疗法!然后呢,效果如何了?”
    许归宁心想,我又不跟沈国荃睡,哪里知道他效果如何了,嘴里还跑着火车:“效果,一个字,牛逼!”
    医生挺快乐,他承认自己是个不那么称职的医生,但很多不称职的人聚在一起,难免认为他们能顶个诸葛亮,同时发展起一定高度的团队精神,当团队受到了肯定,又怎么会不受用呢?
    他们的友谊发展得挺快,许归宁很快知道了,医生姓董,医院派他来的主要原因是他医疗经验丰富,仅大学本科就读了七年;他跟这儿上班工资挺少,常年抱怨;他不高兴就给人犯狠狠打针,受害者不少,比如病房中卧床不起亦口不能言的汉奸……
    午饭时间转眼就到,许归宁暂别董医生回到监舍,他走进铁门时,向园正头冲通铺外趴着,已经吃上了饭盆里的热乎炒菜。
    炒菜像是贵哥从安全员盒饭里拨出来的,许归宁看见那菜,心里警铃大作,觉得这是贵哥的笼络行为,他捧胡子写年终报告时,不也很慷慨友好?一想到贵哥狼子野心高深莫测,许归宁心里就疲劳得很,仿佛自己前脚刚补好猪圈,老婆后脚又把锅砸破了,本以为解决了汉奸,就可以安心等审判,孰料事情一桩又一桩,真是个没完没了。
    向园没看见许归宁,因为他正跟一只耳攀谈。向园声称他有个熟人大姐在海门分局搞后勤,他写封信寄去,可以帮一只耳走走关系,最起码让案子早点审判,犯不着在看守所里浪费光阴。
    一只耳一脸感动,事情虽尚未办成,豆大的泪珠子拿粗手一抹,话里全是咱们如何如何:“等咱一出去,煎饼果子管够!咱孩子认您当干爹!咱媳妇儿——”
    贵哥险些喷饭:“媳妇儿可不能‘咱咱’的啊!”
    一只耳嘿嘿笑:“是是,不能,这不是太开心了嘛。”
    向园于心不忍,因为那席话纯属利益行为,但又想到,人不为己,那啥那啥,他想上位,首先得提高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而贵哥的偏心照顾,一只耳的不谙世事,这些都得利用起来。
    此时胡子正捧着来之不易的馒头啃着,贵哥嚼着肉片,隔着十数人头乜了胡子一眼,一副浑不吝的样儿:“我突然想起个事啊,咱们这回过年,除了有自检检他以外,还有一个活动,活动主题就是,打击涉毒份子,人人有责!”
    向园和许归宁都看过学习报告,根本没有这么一出,许归宁捏着馒头,坐到向园边上,他俩都想,估计是贵哥又想找乐了。
    不远处,胡子作为唯一的‘涉毒分子’被提溜起来,一只耳为了表忠心,亲自提审,模仿法官说几句磕磕巴巴的场面话,无非是珍爱生命,远离毒品云云,大家哄笑。
    许归宁漠视着这场好戏,馒头捏在嘴边,头也不转:“你可别理。”
    向园扒口菜:“没打算管——菜怎么有点咸呢。”
    许归宁作势夹菜:“咸就给我,我不嫌弃。”
    向园笑起来:“想得美呀。”
    许归宁食毕离开时,胡子又开始了综合性表演:吊戏腔纵酒吟诗。
    甬道里回响胡子的幽幽长音:“大笔如椽一梦深……”
    那语气,很有点悲怆在里面,“囚底无计问前程——”
    许归宁走在甬道里,产生了空间和时间的错觉:甬道延伸到无限长,上下左右扭曲变形,两旁监舍人头涌动,一切合力幻作了万花筒,万花筒尽头正是胡子的眼睛,眼皮浮肿,无力搭着,那眼神说不好是凄凉,还是唇亡齿寒的悲伤。
    许归宁走到拐角停下了,他想听听最后两句,怕走远了听不见。
    一把沙哑嗓音飞来。
    “今日把持不平事……红玉白水两祸根!”
   
    第17章 别逼我取标题了
   
    许归宁回到医务室,走到药架边开始记录,董医生还是那句老话:“你把药品和清单对一对,数字不对的跟我说就行,不过应该都对的……”最后一句挺没底气。
    许归宁在清单上写个数:“放心,肯定不对。”
    董医生失色:“你啥意思?”
    许归宁指指清单:“这种年久失修的库存单子,要对上才奇怪了,要想对上,只能开点单据做平。”
    董医生说:“呃,具体啥意思。”
    许归宁挠挠额头:“这么说吧,原来监管不力,有一小撮人,在这里我就不点名了,他们把药直接偷走;而现在,你可以多开一些单子,但实际上没用药,我就可以用那些单据来把实际数量少于清单数量的药品做平,然后拿给所里看。”
    令董医生惊讶的非是手法,是对方的直白。而许归宁站在药架边,一脸见怪不怪。
    他们当即做了试验,董医生一口气给汉奸开了十多只促进皮肤复原因子,于是乎补上了他自己之前挖的小坑。他跟伏案的许归宁相视一笑,想必是想到大坑填补在即,心里愉快的缘故。
    这晚八点左右,监舍紧急送医,人是几个管教拿桌子抬来的,许归宁正在药架上翻翻找找,只好踮起脚尖紧贴药架,把人和桌让过去。
    管教们嘱咐几句,匆匆离去,许归宁认出,负责他那个号的管教手里上下掂动黑胶棍,嘴皮翻飞,叨着无声的脏话。
    许归宁走到病人边上去,发现是胡子,后者口唇发绀,奄奄一息,董医生一看直摇头,拉上帘子示意许归宁回避:“心肌梗塞啦,抢救抢救。”
    抢救于三小时后结束,又花了不少功夫转移病号,转眼入夜,胡子辗转躺上病床,雪白床单盖上下巴,再观他那张血色尽失的脸,让人怀疑那床单会很快把他的脸也盖住。
    董医生焦头烂额,冲许归宁一指:“快削个苹果,吃了补充能量。”
    许归宁跑出病房,在医生桌上拿个苹果,回到胡子床边削了起来。
    胡子于麻药中苏醒,抬起眼皮,要死不活:“我才做完手术诶……能吃吗?”
    许归宁疑道:“我也纳闷——咱们还是遵医嘱吧。你这是怎么闹的?”
    胡子气若游丝:“挺久没好好吃上饭了……你想想,吟诗多消耗热量啊,还得边吟边跑,我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啊。”
    许归宁说:“那诗是哪个诗人写的?挺好。”
    胡子面露得意,稍纵即逝:“我!没想到吧,他们一直逼我吟诗,还不让重复,我会的诗也不多,没办法,只好自己写了。”
    许归宁削断苹果皮,挺长一条,可惜了了——顺便送去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胡子急了:“你别不信呐,你回去到厕坑边找找,垃圾桶后面的墙上,有我拿铅笔头写的全首七言律诗。”
    许归宁继续削皮:“不务正业,该写学习报告不好好写,我看都是你自找的。”
    胡子辩解:“我擅长古诗,不擅长现代诗,那、那写得不好也在意料之中啊。”
    许归宁削掉苹果蒂:“那你还写?”
    胡子胸膛起伏,嘟囔道:“写东西这回事,你不试试,咳咳,怎么知道写得好不好?我写了,发现没写好,也不觉得可耻。”
    许归宁托起手里无皮苹果,正欲喂给胡子,却被董医生劈手夺去,咔咔啃起来。
    许归宁问:“你不是说叫我削个苹果吃了补充能量吗?”
    董医生说:“对啊,补充补充我的能量。你当抢救不费力啊?你看看这破条件,连个护士都没——”
    此时一阵幽微的噼啪声传来,窗外远处,大概是市区的地方,燃起了一蓬又一蓬明采夺目的烟花。
    胡子挣着望向窗外:“几个意思?”
    许归宁答:“今晚跨年呢。”
    董医生走到窗外仰头远眺,嘴里不忘啃得咔嚓咔嚓:“2016年这就过去啦?我挺想念它。”
    许归宁回监舍时,虽已时近半夜,他那号儿仍是灯火通明,甫一靠近铁门,就看见管教暴跳如雷:“什么事都是你们号儿闹出来的,牛逼啊!还想过年吃饺子,吃个鸡巴吃!”
    管教毫不客气给在场诸人开着菜单,顺便举起棍子,在一只耳背上噗噗几棍,闷声作响。
    一只耳如耕牛伏地,怒目圆睁,脸涨得黑红,硬是没嚎一声,而以贵哥为首的面壁者队伍回头偷看,仿佛棒子打在自己身上,嘶嘶直倒吸冷气,许归宁站在铁门外,望见向园像个鬼似的窝在通铺角落,眼神堪称平淡,微微低头做忏悔状。
    管教火力继而转向贵哥:“刘贵四!让你当安全员真是抬举你啦!这么几个逼人都管不住,谁知道你是狗屎糊不上墙,你跟我说说,你这狗屎为什么糊不上墙?”
    不知谁说一句,因为狗屎太稀了呗。
    贵哥避无可避,嘴角一咧正欲大笑,活活让管教的大棒子憋了回去。
    管教气得七窍冒烟,要是年关上死了人,这就不是扣钱的问题了——“从今天起,刘贵四就不是这个号儿的安全员了,向园!你是……读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的,今后你就是安全员,我倒要看看,要换几茬领导人你们才服?!”
    向园一直在琢磨家里为何还不请律师的事,这下一惊,差点直接站起来:“管教,这——”
    管教横他一眼:“怎么?不乐意?你也狗屎糊不上墙?”
    向园学着贵哥油滑的语气:“乐意乐意,就是没想到,这么好的事,落在我身上了。”
    管教不买账,只说:“别好的不学,尽学些嘴上跑火车,安全员是让你受罪的,不是让你当官儿的!”
    管教走后,众人望着乌纱被摘的贵哥,貌似心不在焉,其实是不知如何反应,大家都等着有人出头为贵哥‘打抱不平’,但又怕马屁拍歪,惹来灾祸,于是各自蹲踞,各有心事。
    而贵哥倒是一脸轻松,一屁股坐上通铺盘起腿来,仿佛是为自己打消尴尬:“哎,真是无官一身轻呐!向园儿,今后这号儿就交给你啦!”
    向园摸不清水深,他认为贵哥极其热爱中央集权,从其他人的抱怨里,他知道了并不只有安全员能吃盒饭,只要一天多交几十块钱,谁都能吃盒饭,而贵哥为了昭示自己的政治地位,封杀了其余诸人吃上好饭的可能性;以及贵哥豢养汉奸、放任家奴横行无忌,将通铺视为皇位,非熄灯时间闲杂人等不准上炕……如是种种,无一不刻画他懒政暴君的形象——这样一个人,怎可能把安全员头衔拱手让人呢?
    向园忆起贵哥看信时快乐的笑容,心想,信上所写,很可能是外面关节打通,他即将被释放,因此毫不介意监舍里地位高低,贵哥一颗心早已飞往人间。
    想到这里,向园心里踏实了,如此一来,压根不算争锋,顶多就是禅让,只要做好面子让贵哥下得来台,捧他如捧退居二线的老领导,再给些退休福利,其乐融融的生活指日可待。
    这些日子,向园总结了:在监舍里要想混得好,钱包、形象和罪名缺一不可,而他们监舍里没有富裕人儿,除一只耳外没有十分强壮的,除贵哥外没有两抢以上的重罪,这样一来,在他向安全员的位置一路向上时,并无难啃的骨头拦道(这时他已完全忘了汉奸)。
    极少数人瞥着向园,眼神里不服掺杂滑稽,仿佛在说你一鸟人何德何能管咱们一号人?各自都有盘算,愿投诚向园者有之,意图扶贵哥东山再起者有之,更有一二,妄想把皇储拉下马,顺便拿自己顶上。
    向园倒是不躁,心里想,体制改革不能急于一时。
    正值此时,许归宁走了进来,铁栅栏复又合上,哐当一声。
    许归宁目睹一切,暗自觉得,他得把向园扶上去坐稳,倒不是他有政治野心,实在是因为不上就得下,得到提拔而不中用的人,不仅受到众人碾压,就连管教也会唾弃。
    他坐到通铺上,说是坐,其实只挂了少量屁股上去,一怕贵哥不悦,二怕众人暴动,必须得保证行动力,向园已经残了,要是他也受伤,那就不是双双趴下了,是双双挂起呀。
    向园暂失双腿,只好挥舞双手以吸引众人目光:“原来我们号儿的管理比较松散,这主要是因为——负责人力分配的汉奸受伤了,是职位空缺和人手不足导致的。现在我当了安全员,我们先从吃饭睡觉的基本管理开始,从明天起,吃饭的时候,由管理人员负责队伍管理,绝不允许抢道插队、帮占位子、推人打人的现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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