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教。”
阮岚心里顿时复杂万千起来,他随手拿起桌上杯盏,将其中茶水一口喝下。
初入口时,苦中带涩,咽下良久,口中涩意更浓,苦得阮岚一时间眼前发昏。
忽听那道长开口说道:“这一盏是贫道从东海带来的璇草茶,有排毒提神之用。公子所中蛊毒的最后一味解药,便是它了。”
“解药?”
阮岚立即感觉体内血气上涌,“噗”得一声,吐出一口黑色浓血来。
“虽说这蛊的作用已失效,但毕竟是外界毒物,还是不要留在体内为好。所幸公子此番随陛下回来,不然那蛊虫多半是要永远跟着公子了。”
阮岚吐完一口血,果然顿时感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他连忙对着那道长躬身一拜:“多谢道长。晚辈能重见天日,多亏道长杏林圣手相救。”
“不敢不敢,贫道只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陛下不但重金酬谢贫道,还在当初便允了贫道多剖一根龙骨出来。若非那一根龙骨作为酬劳,贫道兴许就不来了。”
“多剖,一根?”阮岚霎时睁大了眼。
玄墨道长清了清嗓子,郑重解释道:“龙骨乃世间奇物,增长修行之佳品。须得还在世的人间帝王本人自愿献出其肋骨,生生从肉中剖出才有效用,因而千百年来,根本无人幸得一见龙骨真身。见到如此稀奇之宝,想要收入囊中也是人之常情,所以,阮公子,莫要怪贫道贪心啊……”
阮岚却是满脸的不信,他反驳道:“可我见到陛下时,他完全不像缺了两根肋骨的样子,怎会——不会的……”
玄墨道长笑了:“想要看上去和常人一般,这有何难?剔出一根真的人骨,再放回一根假的兽骨以作支撑便是。”
这一次,阮岚没有再开口回应,而是沉默下来。
良久,他掸了掸袖口上的血迹。
已经干了。
“大人,大人在吗?”帐外传来张总管的声音,“陛下有事找您。”
阮岚听到后立刻站起了身,道:“那么,晚辈这便告辞了。”
玄墨道长点头,两道仙袖一甩:“天色已晚,公子多加小心,贫道也该歇下了。”
阮岚转身掀开帐幕,便看见尹辗与张总管一前一后站在帐外。二人甫一见到他,脸上俱是一惊。
尹辗一个箭步迈上来扶住阮岚:“你受伤了?”
张总管也道:“大人,您嘴唇上有好多血。”
阮岚摇头:“未曾受伤,道长方才将蛊虫帮我从体内印出,这些只是毒血而已。”
尹辗眉头登时舒展开来:“难怪道长在我出宫前和我说,只要你一回来,便让你去寻他。”
“劳烦陛下挂心了。”
这时,阮岚才发现,尹辗一身装束已变,墨色长袍换成了素装,身上配饰也被尽数摘下。阮岚定睛一看,忽道:“陛下你这是在……斋戒?”
“嗯。”尹辗颔首,“若非斋戒,我怎能有借口在这一路上闭门不出,此外,也要多亏云笙这十几天里做戏做得认真,将他们都骗了过去…”
张总管垂首道:“陛下谬赞了。”
阮岚回忆道:“可我记得,祭天前是要在斋戒宫中斋戒三日,而非在途中斋戒,而且以往祖辈祭天都是去泰山,鲜少来嵩山,为何此番会来嵩山?”
尹辗答:“嵩山离得更远一些。”
阮岚想起,尹辗一开始在鬼宅之时,提起此次祭天的地点,好像也这么和他说过。
——“嵩山离得远些。”
尹辗接着说道:“若和原来一般是泰山,能去寻你的时间,便少了。”
对方话音刚落,阮岚立即感到自己的脸上发胀发烫起来。他看着尹辗,心中难免又想起玄墨道长方才和他说的——尹辗已被生生剖出了两根肋骨。
口中却依然是:“陛下,你怎么——此间路程相差上百里,陛下可知这一路下来,要多耗费多少财力?所经之地,又有多少百姓停业罢农。陛下怎能因一己之私,做下如此劳民伤财之事。”
尹辗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夸大之词信手拈来:“这一路来,随行百官因斋戒省下不少口粮,较之以往,还盈余许多;此外,卫嫔之死,以及之前宫中刺客一案,涉及人员甚广,难免和朝廷势力纷争有瓜葛,保不好便是关乎国家存亡之事,不寻你回来,线索便断了。这如何是一己之私?”
阮岚素来机敏于常人,没被尹辗这一席“关乎国家存亡”的套话绕进去,他义正严辞地反驳道:“那陛下也无需亲自来寻我,干脆让暗卫抓我回京便是。”
“若是暗卫真能抓得住你,我便不用亲自出宫去找你了。”
“你……”
阮岚心想:尹辗这一句话虽让人心里不是滋味,但倒是有些道理,毕竟齐莫轻功了得,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只要有齐莫在身边,寻常暗卫的确难以近身。
一时间两人沉默无言,气氛也骤然变得尴尬起来。
好在张总管很有眼力劲儿,他从手上提起一件衣服,对阮岚道:“大人,奴才也替您拿来了素袍,大人赶紧穿上吧,等过了明晚就好了。”
由于要去嵩山,若是按照原来计划的时间出发,便无法在选定的黄道吉日那一日祭天。因此,不但出发之日需提前,就连斋戒日也被尹辗直接改到了在途中进行。
不止皇帝要斋戒,随行百官与侍从都需斋戒,到明晚为止。
阮岚一边换上衣服,一边问尹辗:“不知我何时能去找卫将军?”
被人诬陷的感觉实在太为糟糕,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卫将军面前澄清事实,为自己洗刷冤屈。
尹辗敛了神,剑眉星目中像是藏进了月光:“我方才已经遣人去寻他,问他何时有空闲。”
“卫将军如何回复的?”
“今晚。”
阮岚蹙眉:“那今晚、我——”
尹辗看出他心中慌乱,便伸出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我会在一旁护你。”
……
三人一同走到另一座更为高大宽广的营帐前。这便是卫隆将军的住处。
帐前的侍卫一看到尹辗便直直跪地:“参见陛下。”
“卫将军可在?”
“回陛下,卫将军说了,如果陛下前来找将军,可以直接进去。”
尹辗回头用眼神示意张总管,让他现在门口候着,然后又对阮岚说:“随我进去。”
阮岚跟着尹辗进了营帐,当即有一盏茶碗向阮岚这边快速飞了过来。
尹辗一手接住。
谁知里面盛的竟是滚烫的热水,已经沿着碗边流了出来。尹辗便立即撒了手,但掌心的皮肤已然被热水灼伤了。
“怦”得一声,茶碗碎落在地。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只手便是前几日被鬼宅那一撮毒粉侵蚀受伤的那一只左手。
“陛下。”阮岚连忙上前扶住了尹辗的手臂。
“皇上!”卫将军也跟着叫了起来,他奔至二人面前,自责道:“都怪老夫!”
尹辗却收回那只手,一脸镇定,道:“只不过是被树枝划破了皮罢了,方才发生什么了?”
“……”阮岚在一旁不语。心想:尹辗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被卫将军打伤,按律,这可是要治罪的。可眼下尹辗这般说辞,那么定是要卖卫将军一个人情了。
卫将军一听,心中便知晓尹辗是想“小事化了”,他便也退了一步,不再对阮岚喊打喊杀了,只说:“陛下为何要这般护着他!”
尹辗劝说道:“哎,将军莫要动怒,此事之间其实大有隐情,朕带阮岚前来,便是要与将军说明其中蹊跷之处。不然,哪怕是将阮岚杀了,真正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卫嫔在天之灵也是无法安息啊……”
听见“卫嫔”二字,卫将军眉间蓦地肃然起来:“如此说来,这小子并不是杀我女儿的凶手?”
尹辗言语间透露着稳重自信,看上去似是对这一定论十拿九稳。他的语气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道:“阮岚并非凶手。”
卫将军看到皇帝这般保证,心中难免有所松动。紧接着,他便打量起站在尹辗身后的阮岚来。
“既然如此,老臣有事想单独问他。若他所言真能说服臣,便不会再怀疑他。”
单独……
尹辗向后望了阮岚一眼,只见阮岚面色淡定,出声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说明一下:1、古代皇帝不可能总是去祭天的 2、皇家大场面出行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从北京到嵩山。只是剧情需要,而且我这个文又是架空,所以就这么设定了……求轻拍。
第38章 接二连三
阮岚已经答应,但尹辗却迟迟未动。
卫隆卫将军沉了眸子道:“难道陛下怕老臣一怒之下杀了他?放心……如若他如陛下所说,并非凶手,那臣定不会杀他。”
“……”尹辗终于被说动,转过身去,在阮岚肩上轻轻拍了一拍。
我会在外面等你。
尹辗望向阮岚的眼睛。
他一个挥袖,便走出了营帐,站在外面的张总管立即在他耳边低语:“陛下,已经安排妥当,若是大人有什么危险,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冲进去。”
“很好。”
帐外有火把照明,视野清晰,然而营内门帘紧闭,看不见帐内的情形,连谈话声都被紧紧裹在了里面。
……
不知已经过了几柱香的时间,阮岚仍没有出来。
张总管在一旁道:“夜色已深,不如陛下先回去吧,奴才在这儿候着。”
就在这时,营帐旁的侍从忽然被唤了进去,不多时又走了出来。那侍从跪了下来对尹辗说道:“回陛下,将军说他与阮公子相谈甚欢,今夜要留阮公子对弈一局,所以阮公子今夜便不回去了。”
卫将军的转变太过突然,哪怕冷静如尹辗,都不禁被眼前侍从这一席话呛得哑口无言。
本来还是剑拔弩张刀剑相向的态度,怎么一下子就要留宿对弈了?
还有……究竟什么样的棋局一局要下一整晚?
阮岚掀开帘幕,从里面探出头道:“陛下,将军留我有其他要是相谈,您先回去吧,不用再等我了。”
像是怕被尹辗拒绝似的,未等尹辗作答,阮岚说完便立即放下了帷幕。
“……”
身为九五之尊,竟然接二连三被人下“逐客令”,心里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
“陛下……这……”就连一向不露辞色的张总管望见这一幕,都有些踟蹰不安起来。
“无妨,随他去吧。”尹辗抬头望了一眼空中那一轮明月,叹道:“夜色已深,朕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
张总管道:“是。”
于是,尽管心里又些埋怨阮岚,尹辗依然大度地走了。
与此此时。卫隆将军营帐中。
“将军。”阮岚为卫隆倒了杯茶,送到卫将军桌前,“陛下已经离开了。”
帐内火光极暗,眼前的卫将军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年迈。其实也只是不到半百的年纪,两鬓却已经露出了花白的发根,神武清明的眼神较往常有些迟缓呆滞。
他接过茶杯,叹道:“阮公子……”
“晚辈在。”
卫将军过了许久才开口,声音越来越沙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说服我自己,想说服我自己……害死女儿的……不是我。”
阮岚闭口不言,静静地在一旁等卫将军继续说下去。
卫将军接着道:“阿杏自小便聪颖好学,和养在深闺里的其他小姐不同,十分喜爱舞文弄墨,可惜不是男子,不然,必定和公子一般闻名京城……”
十一年前,京城将军府。
“阿杏!阿杏!别乱跑,小心摔着了。”
正值初春,将军府后花园中一片绿意盎然,清晨的草坪上满是晶莹清澈的露珠,路旁花簇含苞待放。
29/75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