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是尹辗的声音:“那是自然,朕会好好享用的——”此“享用”,真是一语双关。
然后就听见一阵拉扯,那嫔妃像是在哪跌倒了,娇嗔道:“陛下……讨厌……”
尹辗调笑说:“竟敢讨厌朕,你说,朕是不是得好好罚你。”
“唔……陛下……”
接下来就听不到什么说话声了,只剩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淫/靡之音。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甜腻起来。阮岚作为一个正当壮年的正常男子,差点听得走不动道。
然而阮岚心里却泛起一阵恶寒。听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这名嫔妃应该就是近日新嫁入宫的卫将军幼女。想当年为了将卫将军拉入己方阵营,阮岚还去过卫将军府几次,在那里当然碰到过尹辗。卫将军夫人将疼爱的小女儿牵过来的时候,她才不过五岁。
阮岚掐指一算,尹辗这年纪,都可以当她爹了。
玉公公也听得颇为脸红,眼看着不远处凉亭里的皇帝陛下衣衫凌乱起来,他赶紧附在阮岚耳旁轻声说道:“大人,要不我们回去吧。”
阮岚没有为难玉公公,于是欣然同意。
回程不如来时那样放松惬意,阮岚主动找玉公公闲聊。
“玉公公,你跟了我有几年了?”
玉公公扶着阮岚的胳膊:“奴才在大人身边伺候已有六年。”
阮岚又问:“公公,你说我还有出头之日吗?”
虽然玉公公在阮岚身旁侍候,但拿的可是尹辗下发的月供,怎会说皇帝坏话:“奴才觉得,陛下很疼爱大人……”
“呵。”阮岚一甩袖子,语气中似有愤愤不平,“谁要他的疼爱。男儿生来自当以保家卫国为志,怎会自甘俯于人下囚于深宫。”
玉公公被阮岚甩开的手又抓了上去:“这……奴才只是一个太监,不懂这些。大人就别难为奴才了……”
阮岚沉默不语,心说自己方才确实没沉住气,没必要对玉公公这般动怒。
是呀……现在还有谁懂他呢?
庭院里四处散发着玉兰花的沉醉幽香,阮岚忽然想起,年少在皇宫中时,他循着香气发现一处院落后头一角有一树缤纷俏丽的玉兰,淡紫的花朵在阳光下花香四溢。那时他还雅兴大发,随口作了首小诗。
暗香幽朗殿,孤雀望东林。
寂寂何处去,自是玉堂春。
春风拂面,花香鸟鸣。阮岚走在廊道里,闻着两旁的芬芳,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快走回到住处时,玉公公突然拉住了阮岚的衣袖。
阮岚蓦得停住步伐。
只听玉公公惊声道:“大人!看哪!这、这是……是贵妃娘娘!”
第4章 大梦初醒
玉公公这句话仿佛一记闷雷打在阮岚头顶。
沉默半响,阮岚终于开口说道:“公公,扶我回屋。”
“……是。”玉公公有些疑惑地应了。
未走出两三步,就听到近处有人向他这边叫道:“大人。”
是个优雅贵气的女声。
这声音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却也不为过。
阮岚并未停步。
那女子走上前,继续叫道:“阮大人。”
阮岚仍然刻意忽视忽视,置之不理,直直向前走。
女子并不死心,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忽然叫了一声:“岚哥……!”
听此,阮岚不忍,终是驻足,头转向声音来处。
玉公公恭敬地行过了礼,而阮岚却是身体挺拔,静立不动。
王贵妃看了看阮岚头上的纱布,扫视着阮岚的脸。阮岚的外貌与多年以前似乎并未改变,乌发浓眉,面容依然温柔如玉。
只是气质变了,以前只是温润淡雅,现在反而添了一丝憔悴沉闷。
“岚……阮大人,这些年来,你过的可好?”
听到贵妃这么问他,阮岚低头笑了。
“好与不好,又有何用。”
王贵妃顿时觉得方才的问话似有不妥:“我……一直想来看你,可是碍于陛下……”
阮岚知道她要说什么,便直接摇头道:“我懂娘娘的难处。”
王贵妃扯起了笑容:“上次玄儿来打扰大人了,回去他与我说时我就知道他一定碰见的是大人。”
阮岚神色毫无改变,点头道:“没想到那名聪慧可爱的孩子竟然是贵妃娘娘的皇子,是罪臣照顾不周。”
阮岚这一席话显然是想拉开自己与王贵妃之间的身份,让王贵妃接不下去,知难而退。
王贵妃的笑僵在脸上,过了好半天才说:“我……玄儿以后定不会来打搅大人,上次他回去后,我已经罚了他。”
“谢娘娘。”阮岚扯了扯玉公公的衣袖,说道,“公公,我们进屋吧。”
有那么一瞬,王贵妃想拉住阮岚,手却停在了半空。
叫住了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眼前之人身着素袍,身材瘦削,似乎与那多年前的翩翩少年未有不同。落寞的背影缓缓离去,转眼间便进了那座陛下金屋藏娇的荷玉轩。
阮岚回到房中坐下,才发现手心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玉公公战战兢兢地为阮岚沏了盏茶。
玉公公不知阮岚竟与掌管六宫的贵妃娘娘相识。要知道陛下是没有封后的,太后也早已驾鹤西去,如此一来,贵妃娘娘在后宫里的身份与地位自然不同凡响。多少人想巴结贵妃寝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巴结不到,阮大人与贵妃相识竟也不去找她。
自回来后,阮岚便动也不动地坐在桌前发呆。玉公公心里直呼不妙。
若是阮大人和贵妃娘娘之间有什么……不同于正常友人之间的情愫,该如何是好?
皇帝陛下倘若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吓得玉公公赶紧缩了缩脖子。
阮岚不知道玉公公内心丰富而凄惨的猜测。他只是默默在思考:这些熟人以后不要再来见他,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已经是尹辗的阶下之囚。没有了官位,没有了亲人,没有了自由。
那些宫女说的没错,谁要是认识他,就沾上了晦气。怎么甩也甩不掉。
临睡前,玉公公为阮岚换上新撒过药粉的纱布。
玉公公拿着张纸条埋头琢磨:“大人,那道长留的字条上说,今夜无需针灸。”
“嗯。”阮岚阖眼躺下。
玉公公这下着急了:“大人,照这样说,陛下今晚是不是不会来了呀?”
“最好不过。”阮岚盖上被子翻了个身。
玉公公自知再问下去徒劳无用。这可不正应了那句老话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于是替阮岚吹灭了卧房的烛灯,也准备梳洗梳洗去见周公了。
阮岚闭上双目如往常那般合眼入眠,可他竟感觉一时间心神不宁,总在脑中忆起烦心往事。
一会想起贵妃,一会想起尹成,一会想起病故的父亲。
可能是今日遇见了故人的缘故吧,哪怕四周漆黑幽静,温暖宜人,他依然辗转反侧,在床上躁动不安。心里就好像有根被拉紧的弦。
忽而,阮岚身体一沉。
周围的空气渐渐燥热难耐起来。
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
闷得他快受不了了。
身下床榻变得坚硬烫人。
室内潮湿酷热,空气里飘散着死尸腐败的糜烂气味。
墙角的蜘蛛网破了又结,四周随处可见干涸的血迹以及成群结队的蝇虫和飞蚁。
阮岚感觉,自己身上也弥漫着死人的气息。
暗无天日的牢房,摆脱不掉的枷锁。还有……
透过模糊昏暗的光线,他看见牢门外站着一个无恶不作的鬼魅。
鬼魅这次走进了些,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他说话了,声音浑厚低沉:“你还等着尹成来救你?”
阮岚眼里不知为何流出了泪水。
“尹成死了。”那鬼魅扬唇轻笑,像在说一个世人皆知的笑话,“尹成啊,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他凑近了阮岚的耳朵,呼出的气息灼烧着阮岚的脸。
“他……摔死了……”
那鬼魅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是那么不可一世。阮岚摇着头后退,拼命捂住双耳。
他不想听。
他不想听!
谁知,就在霎那间,他的双手被猛力抓住,整个人摔在了一个坚硬的铁板上。
那是一座桎梏着无数冤魂的行刑台。他看见那些冤魂在他身边吊着嗓子,一边尖叫,一边游荡。
行刑台上满是尸腐的恶臭。呛鼻的气味被阮岚吸入五脏六腑,难受得让他呕吐不止。
那无恶不作的鬼魅在他耳边用刺耳瘆人的声音说道:“这是上好的晋地陨铁,在火烧山烧了七七四十九日,被它烙上的印,此生此世再也无法消退。他会烙进你的骨,融进你的魂……让你永远也无法逃脱我的手掌心……”
阮岚使劲挣扎起来,他尖叫起来:“不!不!我不要!你放开我!”
然而他双手双脚被缚,牢牢绑在行刑台上,如何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他看见一片猩红烙铁落了下来,那陨铁早已烧得通红,此刻烙下,必是痛入骨血。
阮岚全身汗如雨下,短短一眨眼的功夫,汗水已经浸湿这身囚服。
热辣的火舌扣入腰腹,剧烈的疼痛感痉挛至全身。
“滋——”
是滚烫火红的陨铁稳稳熨贴在肌肤上的声音。
“啊!——”阮岚叫得撕心裂肺。
阮岚四肢都痛得没了知觉,浑身汗流不止,喉间涌出腥甜的血液。
昏迷前,他不忘抬头看向那鬼魅。
鬼魅轻笑。
那竟是尹辗的脸。
阮岚从梦中尖叫着坐了起来,他用尽全力撕扯着头上的纱布,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扫视四周,定睛看见尹辗后,疯狂地掀起了衣服,果然看见腰腹处一个刺眼的花纹。那花纹是烙下的,永远也去不掉。
有人烙下了“奴“,有人烙下了“娼”,而他腰腹上烙的花纹,则是尹辗禁脔的的证明。
床边的尹辗见阮岚眼中布满血丝,双目通红,已经陷入癫狂之中,就想伸手去拉他。
“你别过来!别过来!”阮岚胡乱地拨开面前尹辗的手,向床后退去。
阮岚表情扭曲,眼睛瞪得大如铜铃。
他右手颤抖地摸着腰腹处猩红的火印,声音突然起了哭腔:“太子,您何时会来救我!……”
他仰起脖子,迷茫地望向房梁,声音变得轻而低哑:“我好疼……我要死了……太子,尹辗他要杀了我……”
闻声跑来的玉公公看见此情此景吓了个半死。阮大人竟然疯了!
就在这时,阮岚突然两眼一闭,直直栽倒在床上。
尹辗闭口不言,神色凝重。他伸手把昏倒的阮岚抱在怀里,拨开阮岚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丝。
阮岚眼底青紫,嘴唇在昏迷中仍在轻微颤抖。尹辗用下巴贴上了阮岚的额头。
果然,已经很烫了。
玉公公压低了声音说:“陛下,道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尹辗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下去。
玉公公行过了礼,退出去后带上房门。
房里的尹辗替阮岚掖好了被角,而后便继续坐在床边看阮岚的睡颜。阮岚仍在流汗,额头滚烫,手脚却冰凉。
尹辗想,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道长来得很快,了解大致情况后,他上前翻了翻阮岚的眼皮,然后坐在床边合上双目,摸着阮岚的手腕把了个脉。
尹辗看他悠哉悠哉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禁有些着急:“道长,阮岚他……”
那老道皱了皱眉,两指搭在阮岚腕处的脉搏上:“陛下,大人神智不清时,头上用的是哪一块纱布?”
玉公公连忙将阮岚方才撕碎的白布呈上。
老道拾起其中一片碎布,用手指碾了碾,然后拿起来闻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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