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掠过一丝疑虑,自言自语道:“不对……”
老道摇了摇头,走到雕花木桌旁,然后问玉公公:“上次贫道带来的那瓶药粉可还在?”
玉公公点头,从桌旁木柜里拿出一个青花小玉瓶,双手递给老道:“正是这个。”
尹辗亲自将床幔整整齐齐放下后才走到老道和玉公公身边。
玉公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瓶药粉被这道长接下。道长打开瓶口,只就着烛光看了瓶内一眼,便说:“陛下,这瓶药粉已经被人调换了。”
尹辗一惊。
玉公公惊慌着摆手否认:“怎么可能呢……奴才明明每日都放得好好的!……”
听见如此吵闹喧哗,尹辗立即将食指竖在唇间给玉公公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阮岚还在里间睡着。
玉公公忙俯首压低了声音,对陛下和道长解释道:“奴才、奴才每次为阮大人换完药,都会将药瓶重新放置在这木柜中安放好,这几日大人常常在屋内休息,并未外出,所以奴才也从未离大人……”忽然玉公公像是想起了什么,“不……”
玉公公好似话里有话,尹辗忙问:“有何不对?”
玉公公刹那间跪了下来,声音打着颤:“今日午后阮大人说要出去走走,奴才就跟着出去了,回来时还遇见了……遇见了……”
“遇见何人?”尹辗见玉公公支吾不言,不禁恼了起来,“快说。”
尹辗这日还未来得及召平日里保护阮岚的暗卫汇报阮岚近况,一是由于,这几天阮岚确实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毕竟谁也不会套个怪异的白纱布到处跑;至于这第二个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他一炷香前还在卫婉嫔的寝宫里。
所以,这一半气恼,是在恼他自己。
玉公公瑟缩了一下肩膀,觉得这下是瞒不住了:“遇见了贵妃娘娘——”
尹辗眉宇间突然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玉公公吓得赶紧低下了头,这一个是皇上的贵妃,一个是皇上的情人,要是真有什么不该有的联系,皇帝陛下想必定会认为他知情不报,到时候还不得杀了他……大人也不知会不会被……玉公公的肩膀不由自主抖了起来,双腿软得险些跪不住。
尹辗涵养极佳,脾气控制得很好,他只向那床帘处瞟了一眼,而后转头对那老道说:“道长,这瓶药被换成了何物?可有办法解决?”
那老道捋了一把胡子,叹气道:“贫道一时之间无法判断这置换的药粉具体为何物,不过,这药粉并无剧毒,应是只有令人神智不清甚至癫狂□□的效用,倘若仅是一两次外敷,效果必不会长久。因此贫道可先开一个清热去烧的药方,给阮大人服下。等阮大人退了烧,贫道摸清了这瓶内的药粉,再为阮大人治愈眼疾。”
“劳烦道长了。”尹辗点头,“先前已和道长说明阮岚醒来时的异常行为,像是已经可以看见四周事物,可是和这药粉有关?”
老道看着手中的瓶子,回道:“阮大人的眼疾其实是蛊毒作乱,和寻常失明不同,在遭受外界特定的一些烈性药物刺激后,视力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但是效果并不好,转瞬便会复又失明,所以明日阮大人若是醒来,定然还是看不见的。倘要真正治愈此种眼疾,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图快呀……”
尹辗抿了抿薄唇,眼中漾出一丝失落:“既如此,今夜实在劳烦道长,玉公公,送道长回观内休息。”
这里尹辗所说的观是黄鹤观。黄鹤观是皇宫旁的一座道观,乃各代先皇求仙问道招揽各方仙人道士的处所。其实这座道观在尹辗登基后就已经闲置不用了,观内观外多年无人清扫,落了不少尘埃。还是在近两年才开始重新打理。这名耄耋之年的道长,现下就居于黄鹤观。
“是。陛下。”玉公公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唇角吓得青紫,显然是没缓过劲儿来,“道长……奴才给您带路。”
那老道一甩广袖,点头告退,对着尹辗鞠了一躬。
尹辗转身进了卧房。
玉公公看见房门被外面的张总管合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僵硬的四肢也比方才舒展开了一些。
见在旁的鹤发道长捋了捋胡子,玉公公开口说道:“这次多亏了道长救我家大人。”
“无妨。”老道士摆手,“这是贫道应该做的。贫道此番前来京城,正是为了将阮大人的眼疾治好。”
“多谢道长!”玉公公答谢道,“如果大人哪天真能看见了,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玉公公手指前方,对着那些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高阁说道:“道长,前面就是黄鹤观了。”
“劳烦公公了,天已快亮,贫道要前往观旁荷花池采拾朝露。公公可到此为止,不必再送。贫道道号玄墨,阮大人以后若还有何种不适,可来此地找寻贫道。”
玉公公心想,修道之人果然不同凡响,大半夜的要去采什么露水。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玄墨道长,那奴才先行告退。”
第5章 浩浩皇恩
这一次阮岚睡的极沉,中途未再做梦,睡了足足有一天两夜才醒。
玉公公连忙递上茶水和煎好的药汤。
阮岚的身体阮岚自己最清楚,知道自己大病了一场。咕咚咕咚喝完玉公公让他喝的这碗药,舌尖感到涩得发抖。他拿起玉公公呈上的茶,啄了一口,感觉丝丝甜意自入唇那一刻起便迅速荡开,很快将之前那股苦涩的药味儿全盖了下去。
阮岚点头夸奖:“这茶不错。”
玉公公附和道:“这可是皇上亲自拿来让奴才煮的江南蜜茶,据说只要喝一口,再苦的黄莲都不会觉得难以下咽呢。”玉公公将阮岚喝完的茶碗接住,那神情骄傲得好似在邀功。
阮岚闭着眼睛听出了玉公公话里的得意劲儿:“公公,我睡了多久了?”
玉公公答道:“大人是前天晚上睡下的,当天夜里开始起烧,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上午了。陛下这两日一直陪着您寸步不离,只不过现在去上朝了,一会就能回来。”
阮岚懒得听玉公公每句话里“皇上长”“陛下短”的,他掀开被子,双脚探到床底摸索着找鞋穿。
玉公公赶忙蹲到床边,替阮岚穿好鞋。
玉公公又说:“还有一件事要给大人说。”
阮岚让玉公公帮自己套上外袍:“什么事?”
“玄墨道长差童子拿来了一张条子,上面写了需要您平日里注意的地方。”
“玄墨道长?就是上次来给我看眼睛的那个老道士吧?”阮岚从床边站了起来,问,“需要我注意的,上次条子里的那些还不够吗?”说起来,自那老道来过之后,御膳房再也没给他送来过什么可口的食物。阮岚爱吃辛辣的,已经六七天不曾吃过了。
玉公公点头道:“是呀,还不够。新的条子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月内忌行房,我还呈给陛下看了,陛下气得脸都绿了。
阮岚听到这里噗嗤一下笑了,由于身体还没病好的缘故,笑到一半立马呛进了气道,阮岚开始呛红着脸咳嗽。
玉公公顺着阮岚后背拍了起来,边安慰道:“大人呐,不让您同房是为了您好,过了这三个月您和陛下有的是机会快活。不可放纵一时误了一世啊。您说您怎么气得都咳了起来……到时候咳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听得阮岚不知该乐还是该生气,他抬起手掌拍了一下玉公公的脑袋瓜,咳得厉害,也不忘说:“你别瞎说。咳……我这明明是太高兴了才咳的。咳咳……陛下这辈子最好都离我远远的。”
玉公公不解,沉默半响,嘟囔道:“这么多年了,大人您怎么还是一点都不喜欢陛下啊……”
面对这般奇怪的问题,阮岚干脆闭口不答,留玉公公一人瞎想。
尴尬的气氛很快被推门声打断。
来人步伐稳健,阮岚就算看不见,听了那么多年早就听熟了。
尹辗的声音听上去极不友善,带着一触即发的火药星子:“小玉子,怎么阮岚穿得如此之少就让他下床了?”
真是飞来横祸。玉公公觉得天气还挺暖和的,大人已经穿了外袍,难道要再加一层棉袄?陛下您现在上朝都穿上夏天才穿的那一件了,怎么还嫌大人穿的少啊。
当然玉公公这些话只敢腹诽,陛下既然生气了,他只能跪下来听候陛下发落。
阮岚也觉得尹辗这火气来得太古怪,他想,尹辗进门前多半是听见玉公公之前那句话了。尹辗毕竟是九五至尊,不容他人妄议,一个小太监都敢在背地里说他坏话,作为皇帝,尹辗自然会生气。说句严重的,就算尹辗现在把玉公公拖出去斩了也不为过。
阮岚怕尹辗继续迁怒玉公公,就说:“公公下去吧,房里留我伺候陛下就是了。”
尹辗似乎也认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有些不妥,因此并未对阮岚下达的命令有什么不同意见,看样子是默许了。
玉公公赶紧退下,大步逃出了这个随时随地可能掉脑袋的修罗场。
尹辗低头注视阮岚,病了两天的阮岚似乎又瘦了,下巴瘦成了一个尖。
周遭事物仿佛凝滞起来,两人共无言,一时间连四周的空气都沉默了下来。
阮岚不知道尹辗呆在屋子里不说话要干什么,他向左转了个方向,问道:“陛下?”
阮岚伸出手盲摸,无意中碰到了尹辗的手臂。
尹辗的伸手将阮岚抱进了怀里。
阮岚双眼虽然无神,却“盯”得他心软。
阮岚感觉到自己的脸贴在了尹辗的颈窝,那里温暖而舒服。阮岚知道,只要自己张口狠狠地咬下去,尹辗便会没有活路。可是阮岚不敢,因为如果这样做,他也会死。
毕竟这辈子已经和尹辗纠缠了十余年,倘若一同死了,到时再一同喝下孟婆汤,保不好下辈子还要投胎在一处。
更何况尹辗是一国之君,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天下必定有祸端降临。
尹辗的下巴在阮岚头顶徐徐蹭了两下,说:“你太瘦了,等这次病好了,我让御膳房在你这儿开个小灶,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就是。”
阮岚对喜爱之食早已肖想多日,对此自然是无可推辞。
谁知尹辗又补了一句:“不准吃辛辣的。”
阮岚就爱吃辣食。听完,他就气得把尹辗的衣襟往下扯了些,张嘴在皇帝陛下的锁骨上咬了一口。
尹辗倒是不觉得痛,阮岚并没有用力气。这个动作毕竟有些暧昧,尹辗领会错了阮岚的意思,他一把将阮岚推倒在床上,扣住了阮岚的肩膀。
阮岚的两眼无神,看起来像是在望着屋梁,他的外衫在尹辗的禁锢下皱巴着。躺在那里无法逃脱的样子让尹辗颇有征服欲。尹辗望了望阮岚纤长白皙的脖子,低头在那上面细细吮吻。
吻完脖子,尹辗看着阮岚由于衣服拉扯而露出的一小截锁骨,没忍住又在上面深吻了一记,舌尖伸了出来撩拨身下的人。
阮岚倒是很淡定:“陛下,臣不能行房。”
尹辗其实记得这个事情,本身也只是想逗一逗他,可没想到都这样了阮岚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并面不红心不跳地出声打断他。尹辗有些懊恼,他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理解错了阮岚那个咬他的动作。
尹辗坐了起来,顺便伸手扶起阮岚。
阮岚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问:“陛下前来何事?”
尹辗一下朝就跑来看他了,起来得匆忙,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听见阮岚这样问他,尹辗不高兴,抬眼看他:“朕还不能来看你吗?”
这下阮岚不吭声了,只管自己低着头系扣子。
尹辗近几年很少在阮岚面前自称朕,只有在真正愤怒之时才会将这个字脱口而出。
尹辗见他不语,心情便更加糟糕。他看着阮岚云淡风轻的表情,想起进屋前听见阮岚对玉公公说:“陛下这辈子都最好离我远远的”。
每当阮岚说出那样的话,在他面前表露出这样事不关己的神情,尹辗都恨不得想掐死他。
半响,尹辗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身后,外表衣着散发着不同于寻常名门望族的稳健与气度。
近年来虽在阮岚身旁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性,可平日里臣子妃嫔见到他时,尹辗永远这样一般不容他人违逆的九五之尊模样。
显然,尹辗是真生气了。
但阮岚看不到。
尹辗缓缓开口:“莲华王氏被禁足三月。”
莲华王氏便是现在的王贵妃,莲华二字是王贵妃父族的族名,按理说嫁人之后这族名是该消去的,可他却在阮岚面前故名旧提,莫非是因为阮岚而迁怒贵妃?
阮岚永远不明白尹辗在想什么。
他心里一紧,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开口问道:“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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