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岚手握圣旨,慢慢打开,便看见里面写着皇帝命他任军中参军,协助李全峰将军探查傅将军惨死一案,即刻随军启程前往临州。
所谓参军,便是军队中的一种文官职务,参谋军中机要,多是皇帝与将军的谋士。
“谢主隆恩。”阮岚双手举着圣旨,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下,叩了三首。
张总管依然是不解,便问道:“阮大人,若是您不去边疆,陛下也会派别人去,为何非要忤逆陛下的意思,前往那寒冷干燥的北疆呢?”
阮岚摇了摇头:“张总管可还记得几月前,北国曾向我朝进贡过一幅春风卷。”
张总管思索了一会儿,道:“大人说的是那幅描绘仙境伽公山的画卷吧。奴才记得,它现在便被挂在陛下的御书房中。”
阮岚道:“正是那一卷。春风卷原本由阮家收藏,可就在九余年之前,它忽然从阮府消失,再也寻不见踪影,而且,自那以后,家父便病入膏肓,卧床不起,朝堂之上也形成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斗争……”
自此之后,阮家与太子便失势了。
太子更加是以巫蛊之名锒铛入狱。
张总管点头,他知晓阮岚口中的那场“斗争”是什么。他的主子尹辗,便是在那一场斗争中才争得太子之位的。
阮岚接着说下去:“可此番,春风卷又现人世,竟然是以北国贡品这一身份出现,这很难不让我联想到,也许多年前那场腥风血雨,以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和这春风卷有着些许关联。”
张总管神色一敛:“大人的意思是……”
“张总管是否知晓临州芜县一事?”
“记得。陛下曾同奴才说过,临州芜县可能出现了徇私舞弊官官相护的案子。但后来却发现,临州根本没有芜县,是那逃跑的人编撰出来的。”
阮岚摇头道:“不……我猜测,也许不是没有芜县,而是芜县同那丘芒山一样,被人从官府案牍中悄悄抹去了。”
记载丘芒山的案牍是被尹成抹去的,那么倘若芜县确实存在,又是被谁抹去的?
尹辗曾和他说,尹成的棺中并无尸骨,所以推测齐家村后山中那堆会动的白骨为尹成,因而与尘犀种下的大树结了契约的,便是尹成。
可是……若结契的不是他,尹成其实未死呢?
傅将军死在临州,那消失了的芜县也属临州,从芜县而来的崔泓骗了阿山,阿山潜入戏班,被一神秘人害死,那人假装成他的样子,又杀死卫婉嫔嫁祸给了他……一切种种,便是由此开始。
他定要亲自前往临州,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为了他的母亲,以及一众因此丧命的无辜者。
若尹成真的未死……若这一切是非都是尹成做下,他便要与他亲手做个了断。
可阮岚心里知道,他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尹辗,否则,以尹辗的立场和性子,定然不会让他去的。
阮岚对着张总管礼貌一笑,道:“公公,这次我前往临州,一是为了调查傅将军的事,二是为了探查临州究竟是否有芜县,到时查清这两件事,想必对最近发生的一些案子有所帮助。更何况,这春风卷原本是我阮家所有,如果这些事情真与春风卷再次现世有什么联系,阮某也难辞其咎。”
张总管知晓阮岚心中早已作下决定,便不在加以言语上的劝告,只说:“陛下让大人量力而行,若碰到了什么衣食住行上的困难,尽管送口信回来,陛下定会派人快马加鞭给大人把需要的东西送去。还有,陛下说大人一定要带足衣服,北方严寒,条件恶劣,行军中冻坏身体会很难受的。另外,陛下还说——”
阮岚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尹辗和张总管这么唠叨呢。
“大人!”玉公公忽然小跑着向阮岚冲了过来,神色慌张道,“大人,齐公子冲进了蜜瓜堆,还放言说不让他吃他就唱歌!”
阮岚道:“真好,那就让他吃。”
“大人!”玉公公皱眉,大眼睛瞪得比谁都亮,“那是御赐的蜜瓜,是陛下赏给大人的,齐公子一介布衣百姓,怎么能想吃就吃呢!”
张总管看了玉公公一眼,道:“大人,陛下说的奴才都已经带话给了大人,奴才这便告辞了。”
阮岚道:“张总管慢走。”说着就要迈开步子送张总管去大门。
玉公公吭哧吭哧跟在阮岚后头,等到告别了张总管,才急匆匆道:“大人!您再不去,齐公子就要把它们都吃完啦!”
阮岚转身,抬手对着玉公公的脑门使劲就是一敲。
“哎呦!”玉公公痛呼一声,“大人你干嘛打我。”
“我吃不完,都留给他吧。”
“可是……”
“没有可是。”
“好吧……”玉公公差点要疼哭了,“大人,您打得可真用劲儿。”
阮岚掉头往回走。
玉公公又跟上,凑在阮岚肩膀旁边,偷偷道:“大人,其实刚刚奴才听着一点儿,陛下是不是派大人随军出征临州呀……”
“嗯。”阮岚低头望了一眼手上拿的圣旨。
“怎么会这样呢大人,陛下最疼爱大人,怎么舍得大人去那种鸟不拉屎的贫寒之地。”
阮岚并不言语,只是瞪他。
玉公公于是收敛:“大人大人,奴才不说了便是。这件事奴才一定不告诉别人,为大人守口如瓶。”
“好。”阮岚继续向前走,“我先回房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不要来打搅我。”
“好的,大人。”
转眼夜晚便已降临。府里的下人为宅子燃上了烛灯。
一阵饭菜香慢慢飘来,只听玉公公喊道:“大人,吃饭啦。”
一阵凉风飒飒吹来,又听玉公公喊道:“大人,起风啦,多穿点衣服。”
阮岚刚坐到饭桌前,便听见早早等在一旁的齐莫跟他说:“阮岚啊,听说皇帝陛下让你去带兵打仗?不是我说,你这身子骨,能打的动么。”
阮岚转过目光,朝玉公公望去。
那清冷的眼神中好似在问:说好的守口如瓶呢?
“不是奴才说的。”玉公公捂着嘴巴,支支吾吾道,“是奴才不小心说漏嘴了……”
阮岚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意外,就知道玉公公管不住嘴。他对齐莫道:“不是亲自上场带兵杀敌,而是参谋军事上的事情,所以身子骨比一般将士们薄些,倒也没什么。”
齐莫又问:“那你走了,我怎么办?”
阮岚眨了两下眼睛,思索道:“如果齐兄想继续在这里住下去,那便在这里等我回来吧。”
齐莫有些不乐意:“你走了,我会很无聊的……”
阮岚笑了:“待我查明一些事情的真相,便会回来,用不了多久。和那些常驻边疆的将领相比,我已经算很幸运了。”
齐莫蹙眉,满脸不相信的样子:“那边条件恶劣不说,搞不好你还要在那里打一仗,兵家之事,哪里像你说的这么轻松?万一你被敌军乱箭射死——”
“呸呸呸,你怎么说话呢!”玉公公打断齐莫,用他那尖细的声音对齐莫大喊,“我家大人福大命大,还有皇帝陛下庇佑,哪里像你说的那么薄命,呸呸呸,真晦气!”
齐莫道:“哎呀,我是在跟阮岚说,让他不要忘了我教他的轻功,要是你们实在打不过,阮岚你就别跟着那些将士死撑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皇帝的庇佑,上天的庇佑,天子的庇佑,到头来屁用都不管,还是轻功最能保命。”
“你!——”玉公公被齐莫双眼通红,腮帮子鼓鼓的,整个人被气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阮岚知晓齐莫是为他好,便对他说,“赶紧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如此不平静的一天终于落幕,阮岚用膳后回到房中,对着那道置放在锦盒中的金色圣旨看了许久。
“陛下……”阮岚轻轻唤了一声。
屋门忽得吱呀一声打开,阮岚连忙朝那一道门缝望去。
外面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半个人影也无。
“原来是起风了……”
之后便是一声叹息。
第65章 敌暗我明
幽幽皇城中,刚下完一场淅淅沥沥的细雨。
此时,晦暗的云层遮住了大部分日光,若是向远处眺望,可以发现整个宫城都笼罩在一片灰色朦胧的烟雾中。
冷风中夹杂着湿漉漉冰凉凉的水气,令人瑟瑟打颤。
正所谓一阵秋雨一阵寒,最近宫城中的劲风愈加肆虐起来。梧桐叶子落了一地又一地,皇宫里遍地枯黄,树上的枝干已显光秃之势。
尹辗在城楼上负手而立,望着宫外的那棵依然巍巍茂盛的巨大青檀,对一旁的张总管说道:“入秋之后,周围草木皆枯败,唯有它四季如春。”
张总管躬着身道:“奴才让他们去那里栽些竹子梅花和杉树。如此,到了冬天便不觉得奇怪了。”
尹辗道:“不用。它长得如此高大茂盛,就算四周栽了梅花竹子,又有何用?”
张总管道:“是,陛下。”
过了一会儿,尹辗又道:“方才你说冬天……冬天,阮岚他能回来吗?”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办完了陛下交待的事情,定会回来。”
尹辗原本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可是又转念一想,觉得不对,于是修正:“朕只要他平安归来,至于其他,办不办得完,或是办不办得好,朕都不怪他。”
张总管自然知晓皇帝的心思,便劝道:“陛下的良苦用心,相信阮大人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那身着龙袍的人将双手搭在了城墙上,看着远方的幽幽白雾,随即闭眼叹了口气:“但愿。”
“父皇!父皇!”
从不远处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
尹辗循声望去,看见小皇子步履匆匆地向他们走来,到了尹辗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儿臣来给父皇请安,祝父皇洪福齐天。”
尹辗低头看他,伸手摸了摸尹玄的后脑:“起来吧。”
“叩谢父皇。”
尹辗道:“嗯?可有事来找朕。平常这个时候,你哪里会想到来给朕请安?”
“嘿。”小皇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排因换牙而有空缺的牙齿,他用两只小手扒着尹辗的衣摆,道:“父皇,还是您懂玄儿。玄儿就是想来问问父皇,之前教玄儿的那位阮夫子去哪了?他怎么不见了呀。”
尹玄前几日被尹辗安置到宫外军队中学习骑射与兵法,谁知昨日回来,便发现他的老师消失了。
身边的宫女太监哪里会知道两日前出征的将士中还有一个叫阮岚的参军。能知晓领军的将军李全峰就已经很不错了。问了皇姐,皇姐也说不清楚。真不明白,阮夫子究竟去哪了?
尹玄忽然看见他父皇的手中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把折扇,打开,拿起来扇了扇。
在这般喜怒无常的天气下,尹辗随便那么一扇,便扇起一阵寒风,令人无比清醒。
尹玄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扇面仅仅写着四个字——否极泰来。
小皇子心中狐疑道:这字迹怎么有些眼熟?
对了,这不是阮夫子的行草么。
尹玄踮起脚尖凑上前去仔细瞧了瞧——果然是阮夫子的行草。不但如此,那扇面上还反着一些亮晶晶的金属光泽,最奇怪的是,扇面最中间的地方竟然镶着一条金丝线。那模样就像……就像是扇面原本已经断了,却被那根金丝线复又修补了回来。
尹玄在心中感叹,阮夫子果然不一样,连题过字的折扇都与旁人的不同。可是,为什么阮夫子题的扇子,会在父皇手里?
尹玄毕竟只是小孩子,瞬间将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父皇,这是阮夫子的扇子吧?大冷天的,您怎么扇起扇子来了,一定很冷吧——”
尹玄后面的话很快就被尹辗瞪了回去。
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问话有多不妥,小皇子正低着头准备听父皇的训诫,谁知,他那一向严厉的父皇却用一种柔和的声音说道:“阮爱卿随军去了临州北边,替朕办一些事情,不久会回来。”
偷偷抬头一望,便看见他的父皇正垂眼打量那副扇子。
“原来如此。”尹玄刚作恍然大悟状,突然惊声道,“什么!临州北边?!父皇,你为什么要把阮夫子贬去北疆?夫子他做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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