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在陈垂凌周身的火焰忽然抖了一抖,当即从中飞下一些烫人的火星,带着几颗燃着的灰烬。
“陛下小心。”张总管挡在尹辗面前,挥去自上掉落的火星,顺手将玉公公拉倒了身后。
“多谢,多谢张总管。”玉公公红着脸嘟哝道。
陈垂凌将一只手臂抬起,接着向上高举,那些位于他周身的火光便开始缓缓升起,如放大的乾坤圈一般飞旋着朝上空冲去。
“哗”得一声,洞顶訇然大开。
轰隆隆——
暴雨下得猛烈如注,夹杂着回响震颤的雷声。
这洞顶好像是处在某个山头的最低处,所以雨水在此处积而不散,这下被陈垂凌破了底,便肆无忌惮地向山洞中涌入。
轰隆隆——
雨水如瀑布一般倾巢而下,从陈垂凌的肩旁擦过。
看着他那双秀丽的眉眼,谁也想不到下一刻他会说出怎样狠毒的语言。
“此处的山洞是密闭的,过不了多久水便会注满这座山洞。”
陈垂凌站在黑黢黢的高台之上,垂眼俯视脚下的一国之君,勾起一边唇角。
——“陛下啊,你就淹死在这里吧。”
他的耻辱,他这一生的耻辱,让天子之死来偿还,也算失有所偿。
陈垂凌用扇子遮住了勾起笑容的脸。
齐莫用看怪物的眼神朝陈垂凌瞄了几眼。
“他这里有问题。”齐莫指着自己的头道。
尹辗则向两旁望了望。
“此处洞壁看起来实在难攀,尤其在上部,太过光滑,轻功无法施展。”
淌下的雨水已然浸湿鞋底,漫过了薄薄的一层,但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想必不用多久便会淹没头顶。
齐莫“哼”了一声,不屑道:“我们留迟的轻功一向精妙绝伦,待我试上一试。”
只见他一跃而起,踩着底部的岩石飞向陈垂凌所站立的高台,可没想到跃至半空时,丹田却失了游走的气力,右脚忽然踩空,向后仰面摔下。好在,尹辗在之前便察觉到了齐莫的异样,早已凌空而起,飞身前来相助。
尹辗竟然是踏着下坠的雨水,急速冲到了齐莫跟前。
电光石火间,就在尹辗即将揽住齐莫肩膀之时,一道蓝红相间的火种倏地向尹辗背后滚滚袭来。
——是陈垂凌放的暗器。
张总管红了眼,喊道:“陛下小心!”
尹辗立即从衣袖中挥出一把折扇,在手掌中轻盈地绕了一圈,向那道飞来的火团扫去。
齐莫用余光看见,明明是“纸”做的扇子,却丝毫不怕火烧,不但如此,还将那团火重重拍到了别处,真是奇哉怪也。
可是齐莫哪里还有闲暇担忧“否极泰来”——他意识到自己已向地面坠去。
幸亏张总管也有一身看家本领,双足跳起,一个后空翻跃至半空,接住了齐莫。
三人同时落地,毫发未损。
地上溅起一串水花。
玉公公吞了吞口水。不过片刻的功夫,陛下与张总管便表演了这样一段旁人难得一见的功夫,他怕是要看呆了,连忙拍手叫好道:“陛下和张公公真厉害!”
尹辗朝齐莫打量了几眼,疑惑道:“你的留迟轻功里为何会有中原武学的影子?尽管外功确实不像中原的招式,但朕不会看错,你使的多半是皇家内功。”
“什么?”齐莫摇头,当即否决,“不可能,我不曾学过别的武功,更不可能学你们的皇家内功,陛下肯定是看错了。”
尹辗再欲开口,却被头顶的陈垂凌打断。
“精彩,精彩。”陈垂凌在高台之上来回走了两步,最后又再次停在最中间的地方,依然如方才一般颐指气使的模样,他清了清嗓子,道:“无论如何,你们都无法逃出生天,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最后的机会……”
齐莫听后,灵机一动:“你刚刚说最后的机会……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放我们出去,我们可以帮你解决。”
尹辗也道:“不错,若你能知错能改,朕不但会放你一条生路,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在尹辗话音方落之时,洞顶那一圈火焰忽然有那么一瞬的熄灭。
随即倍加猖獗地大放红光,就如同不受控制的烟火一般四处迸射。
尹辗翻转扇面,将它飞旋着遮挡在他与齐莫面前,而玉公公则躲在张总管身后颤颤发抖。
陈垂凌道:“陛下可知晓,我现在所站立的地方,便是犀尘大人亲自为我种下的一棵树?可惜……我没能照顾好它,我惹恼了犀尘大人……这棵树便断了,断了……只剩下这光秃秃黑黢黢的一截树根——犀尘大人说,只有用陛下的性命做祭品,以及陛下的血肉作养分,它才能复活。因而,陛下,只有你死了,才能助我啊,助我取得犀尘大人的谅解。”
“陛下!你必须死——”他狰狞可怖的双眼向外突出,一只手掌向上猛地一抓,那些火团便燃地更加剧烈。
如瀑布般落下的洪水,也更加凶猛。
山洞里的水已经溢上了膝盖,而他们,似乎也只能听天由命。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之时,忽然有一个陌生的身影从顶部的洞口处随泻下的洪水落下,先是用一只脚踩到石洞侧壁,然后翻转了数个跟斗朝陈垂凌的方向飞去。
玉公公被凉水浇得只能躲在张总管身边取暖,惊喜中依然夹杂着几许寒冷带来的颤音:“陛下,快,快看!有人来救我们了。”
那人四肢落地,停在陈垂凌面前,在陈垂凌正欲召唤洞顶的火团之前迅速按住陈垂凌的身体,取出口中咬着的匕首,挑断了陈垂凌的手筋。
——原来那些火团只能受他双手的控制!
支撑着洞顶石块的火种迅速熄灭,滚石瞬间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重新砸满洞口。洞口的石头竟像是有规律一般排列成了不露一丝缝隙的模样——勾勒出了好似原本一般方正规则的形状。
洪水停了。
众人松下一口气。
然而——此人是谁?为何突然在岛上出现?
那名不速之客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压倒在地的陈垂凌,用浑厚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是啊,有人来救他们了。”
“呵呵。”陈垂凌哪怕是处于这样一种劣势的姿态之下,脸上依然未显愧疚与畏惧之色,反而是轻笑一声,“崔泓,就凭你?”
崔泓?尹辗心中一惊。
他听阮岚说起过这个名字。
是首个对他们说起芜县的人。
突然,陈垂凌迅速抬手,手肘轻松击打到了崔泓的左胸。哪怕是受了挑断手筋的重伤,这一击竟也发挥出了一般人所没有的巨大力量。崔泓被打得无力还手,险些被击飞至高台之下。
“刚刚不过是我放松警惕罢了。”陈垂凌转了转手腕,那道见血的口子竟已立即合拢,连疤痕也未出现,就像是从不曾被人挑破手筋一般,一手捡起地上的匕首,一手向上高举。
——那些燃烧的火团,便再次于空中出现。
“哈哈哈,杀了那对双胞兄弟后,芜县便只剩下你还活着,我一直在寻你,一直在等你,没料想,你今天竟白白送上门来。待我杀了你——我便功德圆满了!——哈哈哈,就凭你还想救他们?”
陈垂凌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崔泓,最后半跪在崔泓面前,举起匕首。
匕首的刀尖反着刺眼的火光。
崔泓的眼睛盯着陈垂凌,说道:“你认为,我方才说的「救他们之人」,是指我自己?”
“不然呢?”陈垂凌心中以为崔泓是在垂死挣扎,妄想拖延时间,因而并没有停止握住刀柄刺入的动作。
“阿凌!”
就在那道锋利的匕首即将下落插入崔泓的胸膛之时,陈垂凌听见有人叫他。
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如此唤他的名字。
匕首怦然落地。
陈垂凌循着声音低头望去,他看见悦阳公主正独身一身站在尹辗众人的后方,孤零零的,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罗裙——那衣服样式,显然不是已嫁作人妇的公主穿的。
尹辗等人闻声也纷纷回头。
“沁儿!”尹辗叫道。
悦阳公主抬头看着高台——也就是半截树干之上的陈垂凌,道:“世人皆知悦阳公主喜好男色,在府中豢养面首,整日与美男子饮酒作乐——”
“够了!不要再说了!“陈垂凌捂住耳朵。
“可阿凌你难道已经不记得了吗?”悦阳公主流着泪,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抑制住了哭腔,一字一句道,“明明是你负我在先的啊!”
陈垂凌怔住了,呆滞在地。
“你自幼家境贫寒,遭生父抛弃,与母亲相依为命,被好心人收养,长大后成了村里人见人爱的俊美少年郎。我偷偷跑出宫游玩时,遇见了你,你我二人一见钟情,当时我穿着这身绿罗裙,告诉你我是邻村的渔女。之后……之后,我便经常出宫与你私会,我们私定终身,这件事,你可还记得?”
“……”
陈垂凌久久不语,好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公主上前一步,声音也高了半分:“后来,等到我后来终于嫁给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你是皇兄心腹何蔚的远房亲戚,由他牵线后,你才能重回你父族的族谱之中,而他早早就曾告诉你,我是公主对不对?你却装作不知道,是不是?!”
“我——”
“若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我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可是你……”公主闭着眼睛摇头,放缓并加重了声音的力道:“你竟然曾经帮助前太子尹成暗杀了一户姓岑的人家,为了防止皇兄将你灭口,你才故意靠近我,讨好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皇兄宠我,定然不会杀死我的夫君,所以你从一开始认识我,就是别有用心,是不是?!”
在听到“替前太子尹成暗杀了一户姓岑的人家”这句话的时候,张总管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尹辗按住了肩头。
玉公公叹道:“没想到啊,竟有这样的事,当真是苦了公主了。”
而齐莫则听得云里雾里,整个脑子被皇族复杂的“家事”搅得团团转。
尹辗扬声道:“沁儿,欺瞒皇亲的罪过,怕他是承受不起。回去朕再替你择一名佳婿,定然比他好上千倍万倍。”
而那半截树干上的陈垂凌则垂下了头,满面哀伤。
公主见陈垂凌依然不语,便步步紧逼:“当时,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我又想……为什么我会爱上这样一个骗我欺我的男人,既然他能负我,为何我不能负他?!世上俊美的男子又不差你陈垂凌一个,比你性子和善的多如牛毛……于是,我便开始在府中豢养面首,找了许多美男来与我吟诗作对、寻欢作乐,我整日在府中醉酒。可我……可我却依然忘不了你。当时还未登基的的辗皇兄派人来查你,还被我尽数在暗中挡了回去——”
尹辗听到此处开始犹疑,暗香:他何时派人去调查过陈垂凌?这事他自己怎么不记得了。
“当我发现你又在别处害人,我便救下,希望有一天你能迷途知返;明明告诉已是皇帝陛下的皇兄就能将你捉拿归案,我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不但如此,我竟还暗中自走访三省六部和地方官府,凭借皇帝胞妹的身份帮你抹去芜县的案牍案卷;然而过了这么多年,你竟从未认识到自己的过错,继续大开杀戒,从不手软……当我得知你们要加害阮岚时……便再也坐不住了,开始想方设法救阮岚出宫,让他与忠心的宝荠远走高飞,到一处你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落脚。于是,我派刺客进宫扰乱守卫的注意,趁机告诉阮岚出宫事宜。为怕事情泄露,假意告知宝荠是阮岚托贵妃娘娘捎来的口信,让他接应阮岚出宫逃脱——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
“你那个拥有通天本事的犀尘大人,竟然早就看穿了我的计策,不但将我在皇宫中的内应一网打尽,而且将计就计,顺着我的谋划在皇宫中演了一出好戏,将阮岚诬陷为杀人凶手,受千夫所指!我实在无法理解!阮岚究竟做错了什么事,让你非要除掉他不可?!”
陈垂凌听得入神,似是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将一只手缓缓抬起,然后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不——不是,其实不是我想,是——”
他退至边缘,却没有停下步伐,而是踩空了树干。那树干虽只剩下一半,但也有数丈高。
“阿凌——”悦阳公主喊得撕心裂肺。
陈垂凌便这么从半空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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