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成墨点头道：“还是大哥说得合情合理。”然后有些神秘地对白云霄道，“不过，我觉得今年长生节帝君一定会下凡，并且会到洛阳来。”
白云霄挑眉道：“何以见得？”
夏成墨老神在在地喝酒，摇头晃脑，就是不答。
白云霄只是看着他无奈地笑笑。
与夏成墨相交数载，白云霄也算摸清了自己这位义弟的性子。年纪尚轻，又自幼在师兄们关照中长大，孩子心性就重了些。做正事时有板有眼是个少年英杰，私底下相处就不自主原形毕露，十分好玩。尤其喜欢跟亲近之人撒娇讨赏，宛如长不大的孩子，和自家那未成年的幺弟一个模样。
白云霄在家中也是兄长，与弟弟妹妹相处得多了，也知道怎么对付，便将夏成墨当成亲弟弟一般宠溺。于是不戳破他卖关子的德行，只忍住了笑装作叹了口气道：“贤弟何必跟我打哑谜？你明知道多年来我走过的路虽然多，但对人间轶事、风流典故却是知之甚少。还请贤弟不要吊我胃口，告诉我吧。”
见白云霄服软上钩，夏成墨高兴了，灿然一笑道：“大哥有所不知，洛阳今日除了长生节盛会，还有一件大事。”
白云霄想了想道：“可是牡丹花会？”他记起入城时曾听到百姓议论，入住客栈时店家更是几番介绍推崇，想来应该就是这件大事了，“但牡丹花每年都开，牡丹花会自然也是每年都有，怎地今年你就觉得这两件事能引得朱明帝君下凡来？”
夏成墨却是笑着摇头道：“这里面的天机大哥就有所不知了。洛阳牡丹甲天下，确实每年都会举行盛大头花会开启赏花时节。但往年洛阳的牡丹都是在四月开得最艳，到了长生节的时候，除了一些特别的品种和刻意栽培的，其实大多都已过了花期。不过今年却怪得很，天气与往年没什么不同，洛阳的牡丹却迟迟不开。直到到了长生节前几天，才开始有了绽放的迹象，于是，今年牡丹花的头花会就定在长生节了。”
白云霄仍有些不解道：“头花会确实是盛事，和长生节同一天举行算是双喜同至。或许这样的机会于人间算是难得，可似乎与朱明帝君也没有什么关系，贤弟怎地就笃定帝君会为此入凡？”
“大哥这就不知道了吧。”夏成墨笑得狡黠，年轻俊俏的脸上显出些得意的神色，“大哥行走人间这些年，就没有听过朱明帝君和百花仙子的故事吗？传说当年，朱明帝君与百花仙子本是人间一双恩爱眷侣，后来帝君修行升仙，留下仙子一人在人间终老，成了一桩憾事。几番轮回之后，仙子终于也得了机缘修成真仙，成了天界司花女神，但因为几度轮回，早已忘了与帝君的往事。不过，仙子虽然忘了但帝君岂会不记得？这种当年伉俪如今陌路的相见，总会生出更多的故事。如果今年百花仙子驾临头花会，帝君说不定就会一同出现。”
白云霄听完故事不由叹道：“想不到二位上仙还有这样一番曲折故事，确实令人扼腕。”想想神仙们也是凡人修成，成仙时要斩断七情六欲，便免不了会有许多不美满的故事，“不过贤弟的猜想还是无法令我信服。若说朱明帝君因为长生节是祭祀他的节日而下凡还有可能，可这牡丹花会是不需要百花仙子亲临的。我若没有记错，人间二月初二祭祀青阳帝君的百花节，同样也供奉百花仙子，那才是百花仙子的香火。纵然她与朱明帝君前世有些缘分，但僭越来食长生节香火这样的事仙子应该是不会做的。依照贤弟猜想，如果百花仙子不来，朱明帝君恐怕也不会来了。”
夏成墨却笑着连连摇头道：“这大哥就想错了。须知往年的头花会至少比长生节早半个月，今年晚了这么久，许多人都以为是不好的预兆。以我推算，为了安稳民心，人间应该会上求天听，请仙子亲临洛阳赐福。若是天界允了人间的请求，作为头花会，自然是司花之神的百花仙子前来最为合适。如果仙子到了洛阳，帝君又岂会不来？”
白云霄想了想道：“你对人间之事倒是了解，这样说也有一些道理。不过我仍有疑虑，天界的仙人岂是随便能请来人间的。”
夏成墨委屈地瘪嘴，做出不满的模样道：“大哥既然已经信了朱明帝君会因百花仙子来到洛阳，何不继续相信百花仙子会被请到人间？虽然都是我自己说的，但我觉得，前一件事比后一件事还要假一些。大哥要信就信我个全吧。”
白云霄不由失笑：“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觉得你猜的想要全中太难。或许仙子真的来了洛阳，但帝君没有空来逑佳人呢？又或者帝君只在天界默默看着，不好意思跟来？”
夏成墨也哈哈笑起来：“大哥这担心倒也有几分意思。要不然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如果帝君和仙子都来了洛阳，算我赢，如果二仙有一个没来，就算我输了。这个赌，大哥的赢面大得多，大哥可愿一试？”
第5章 第二章 赌局
白云霄笑着道：“怎么赌？”
夏成墨有些吃惊：“大哥居然会答应跟我赌？我没听错吧？看来这趟洛阳是来对了，连大哥都有兴致跟我‘胡闹’了。大哥是第一回跟我打赌，请大哥想彩头吧。”
白云霄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了十足把握，浑不怕我故意说些过分的彩头。”
夏成墨大笑道：“我相信大哥会手下留情的！至于把握，十分说不上，九分还是有的，我相信我会赢。我也是游方道士，偶尔总会给人算算祸福运势。一个相士，必须要先自己相信自己的推算，然后再让别人相信。”说着朝白云霄眨了眨眼睛，“大哥现在信了吗？”
白云霄失笑道：“我若信了你，自己就先输了。”
夏成墨道：“看来大哥还不太相信小弟的相术之能。不过，我虽然神机妙算，但毕竟法力有限，若是到时候仙人站在面前也没认出来，岂不是输得无法心服？”
二人结为异姓兄弟时，便互相通晓了身份。夏成墨能与飞禽走兽相语，又是修道之人，其实早已看穿白云霄真身，倒没有什么惊讶。而白云霄了解了夏成墨的本领也是称奇，更知他对妖族并无偏见，最终才能毫无芥蒂地结成兄弟。
白云霄看夏成墨又做皱眉难办的模样，摇摇头，顺着他大起的玩心接道：“贤弟放心，我族天生对神仙有感知之能，若是朱明帝君真的到来，我不会隐瞒。”妖族对仙人的气息最是敏感，吸收日月精华的妖对仙人更亲近，而沾染血腥的妖对仙人则更惧怕。白云霄修的是一板一眼正道，如果有如朱明帝君的上古神到来，不用发现，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其所吸引。
“这样就好了！”夏成墨拍手，跟个孩子一样高兴起来，“大哥见多识广，能为又高，到时候要真的能一睹朱明帝君仙人风姿，往后我回山也有的让师兄弟羡慕了。”
白云霄但笑不语。
夏成墨又道：“大哥想好彩头了吗？”
白云霄道：“我想不出来什么，就凭你做主吧，不要太过就好。”
夏成墨对于最后一句是左耳进右耳出，暂时没想到好玩的，便也没立刻回答，只是在心中考量。
正思索着，突然听到外面锣鼓喧天，见客人都纷纷走到了窗边，夏成墨与白云霄也微微探身朝下看去。
只见下头一队人拥着一顶花撵，上面坐了个有些似菩萨扮相的美娘子，前头童男童女开道，一路洒了许多花瓣和钱币，排场十分浩大。
夏成墨不由道：“这是在做什么？散财童子怎地跟菩萨一道而不是跟着财神？”
隔窗同样看热闹的人闻言笑了解释道：“小道长怕是外地来的吧？这是长生节的礼数，叫做‘打花街’，花撵上坐的长生娘娘是受朱明帝君的旨意给百姓赐福的。若是拿到童男童女分发的钱币，一年都会有好福气呢。”
夏成墨点点头：“原来如此。”又多看了一眼却有些惊讶道，“咦，我怎么觉得那长生娘娘有些女生男相——”
“哈哈……”方才那人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小道长好眼力！长生娘娘是帝君派到人间的使者，是由当地庙观向帝君请旨选出来的人，娘娘只是个称呼，可不是什么小娘子。”
“哦……”夏成墨收回了目光，与白云霄对视一眼，两人都只是笑笑。
长生娘娘的队伍很快过去了，看热闹的人们也都返回座位。
夏成墨一点桌面道：“大哥，我想到个好彩头。”
白云霄本以为被打岔过去了，没想夏成墨还记得，只好道：“说来听听。”
夏成墨有些挤眉弄眼地道：“既然是头花会，当然得赌点与花有关系的！方才的长生娘娘大哥也看到了，咱们就赌谁输了谁就跟他一样扮成女子跟另一人游城！”
白云霄险些一口酒喷出来：“贤弟可是认真的？”
夏成墨一本正经道：“自然是认真的，牡丹花会牡丹花会，当然要赌个一枝花才对味。”
白云霄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一个修道之人怎地如此执着于打赌，你师父得后悔让你下山学了这些坏事了。”
夏成墨却是摇头道：“大赌伤身，小赌怡情。修道修心，要磨练的是修仙者的信念。身在繁华红尘中，能保持自己的初心就是修行，其他的都是小玩笑，不用在意。”
白云霄觉得无言以对，只默默将夏成墨打量一番。
夏公子年方廿六，生得十分“貌美”，正是人间盛赞的貌比潘安模样。面容俊美，眉目精致，道袍玉冠，再背负长剑，平添些道骨仙风，是凡人见了都会称声真人的长相。可就算如此，夏成墨也是个实打实的八尺儿郎，英气十足，除非剔眉修面再散发遮脸，否则怎么想他易成红妆的样子都是可以在夜里唬得小孩子不敢哭的……白云霄赶忙把脑子里奇怪诡异的景象散掉。
方才那长生娘娘只有十三四，身形面容都没长定，生得秀气些，还能做个雌雄难辨的妆容，自己两个阳刚已成的青年人要作那装扮就是东施效颦了。夏成墨虽然容貌俊俏，但毫无柔媚纤弱之态，扮成女子必然是不好看的，更莫论高壮的自己。除非舍下脸皮学那些勾栏之态，修眉画眼涂脂抹粉——白云霄想着打赌的结果不由眉头一跳。
“换个吧。”白云霄有些浑身难受地打商量。
“不用不用，我不怕出丑，谢谢大哥的好意。”夏成墨却鬼精灵地笑得很“真诚”。
白云霄脸色一僵。
相处日久，白云霄不但了解义弟玩心重，也见识过他的掐算之术。法力高强固然能预知一些现象，但要精通占卜之术必须依靠天生的预见之能或一些特殊法宝。天界有混沌宝镜可以预知未来，阴司有轮回盘可以查看前生，人间有袁天罡之流能够推算命理，这些都不是单纯依靠法力可以达到的。夏成墨修道时日并不算长，虽然天资过人修为也已是同辈顶尖，但论及法力还是比修行数百年的白云霄差了许多。然而夏成墨却意外有极高的推算天赋，若与他打赌，输的牌面至少占了六成。
不过，若赌朱明帝君是否下凡的话……谁知道老实人是不是真的不会撒谎，而且洛阳城这么大，遇不到自然就可以说是没来了。
白云霄暗地里道声惭愧，面上仍道：“我自知难以赢过贤弟，还请贤弟高抬贵手，换个彩头吧。”
夏成墨道：“大哥应该知道，人间向来男尊女卑，许多重要的日子都不允许女子出席。一些祭祀即使供奉女神，也是让些长得秀气的男子易成女神模样接受朝拜，就如方才的长生娘娘，仿佛这样能既不得罪神灵，又保全了男人的颜面，也是可笑。”
白云霄默然。人间这种做法他是知道的，虽不赞同，但毕竟自己是妖，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便也不想评论。至于男生女相，白云霄不由想起天界的慈航尊者。可能是人们并未见过生得那般相貌的男子，又或者是因为尊者温柔慈悲的性子让人误解，所以他在人界的形象一向都被塑成女身。或许真如夏成墨所说，人界不允许女子参与朝政或是其他要务，心中又享受女子的和蔼温柔。在人间，男人们不能容忍女人有崇高的地位，终还是在神话里给她们留下了一席之地，尽管只是出于一个美丽的误会。
白云霄不禁心中感叹，人太过复杂，比妖更加难以理解。
夏成墨又道：“其实输了扮一回美娇娘也没什么，我觉得还挺好玩儿。听说历年头花会都会有花魁引领祭祀花神，看长生娘娘就知道，那花魁肯定也是男子扮的，大家一定是见怪不怪了。”夏成墨笑得一口白牙，“当然，如果大哥觉得完全没有赢面的话就算了。”
听夏成墨这般说，白云霄虽不受他激将法，也不好坏了兴致，只好点头应下：“贤弟都这么说了，我若再推辞，就真是太扫兴了。”突然想起今年又到天界蟠桃会，天界应该没有时间理会凡间的请愿。而百花仙子是要往瑶池献舞的，应该没有空闲下凡。毕竟天规森严，未经允许的天界神仙是不能随意到人间走动的。天界一天，人间一年，长生节很快就过了。这样看来，夏成墨表面赢面大，实则自己输的可能更小。
白云霄这样想着放心了些，既然是夏成墨非要赌一局，到时候看他一场笑话也是应该。
二人定下赌局后继续吃酒，忽然听到楼外街上更是喧嚣。
夏成墨伸头往外一瞧，嗬，街上人山人海，都朝一个方向涌去，不知是为了什么稀奇。凝神细听，有人议论说什么“林老爷特地请来世外高人”、“牡丹园开坛作法”、“仙子”云云，似乎有场更大的热闹可以瞧。
夏成墨转头问白云霄道：“大哥，好像有人要做法请仙子下凡，正好跟咱们赌约有关，要不也去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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