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守与纣王同骑一马,因殷守身上有伤,纣王怕行得太快又给他睁裂了伤口,便只慢跑。
殷守背靠着他,略显虚弱,望见前头一片广阔,他茫茫看了会,问道:“大王为何要杀姜氏一族满门?”
纣王:“阿守怎的如此问?向来胜王败寇,主将皆要斩杀,才能得奴隶,不然怎的?”
“姜氏东鲁拥兵百万,大王得了多少奴隶?”
纣王:“祁阳杀得只有二十万,于太京杀光姜氏后又得了二十万,此回乃是大获全胜!”
“余下将兵在何处?”
纣王:“太京赵氏迅速掌了兵,但如此也是无可奈何,诸侯着实太多,揽尽强兵非一日可成。”
殷守眼珠一颤,只说:“大王未曾想过掌他姜氏百万大兵,令姜氏入朝歌为臣?”
纣王静默片刻,才说:“阿守是在恼孤灭了姜氏满门?”
殷守不说话,纣王又说:“孤听窦容说起,你立誓不杀东鲁平民,不杀缴械降兵,不进城抢掠,又与姜文焕讲说许久,是也不是?”
殷守点头,纣王又说:“你立了此誓,孤也不曾驳你,也命人照做,但是阿守,为将为君不可太过仁善。”
“人心并非皆是相当,你劝姜文焕交兵入朝为内服,削三公之号,必然要保他姜氏,然姜氏人人得保,心思又各不相同,即使姜文焕立誓效忠,他那一族人早已心怀叵测,又怎不起事端?他举旗谋反乃是其一,勾结朝臣后妃乃是其二,气通各大诸侯乃是其三,如此大逆不道丧心窃国,若是不杀,怎正人心?况且,姜文焕这贼人,又岂是善茬?!”纣王带一股戾气:“四方诸侯从来蠢蠢欲动,此番杀姜氏满门,正好震慑四方,杀鸡儆猴,以杀止暴乃是兵伐之道!”
“阿守?”
纣王低头一看,只见殷守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神情疲惫,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纣王叹了口气,将他好生护好,将马头又扯稳了些,踏步向前。
殷守醒来之时,已是躺在了游魂关内寝屋之中,他一睁眼便看见彻地夫人。
彻地夫人见他醒来,连忙命人去唤大王,随后问了个礼,朝殷守笑道:“此次攻打祁阳关,将军乃是头功,妾身先道喜了。”
殷守看她神情,便问:“王子可是寻到?”
彻地夫人点头:“殷郊千岁已然安置于关内,但大王却不见他,只命人看住带回朝歌。”
殷守沉思了片刻,又听房门一开,纣王走了进来,接着申公豹也跟了进来。
殷守看了申公豹一眼,纣王见他看,便说:“申公豹道长杀敌有功,又道法了得,孤听他说又识得闻仲太师,便封他为卜官,做贞人为我大商效力。”
申公豹闻言又打了个稽首,立在一边对着殷守露出笑意。
纣王又说:“此次东伐,阿守乃是大功,孤欲封阿守为师长,赐号贤王,回朝歌记官。”
一边彻地夫人听闻此言,面露诧异,虽说殷守得了如此战功,必然能讨个好官,但殷守本无官职在身,一封便是师长,还带爵位,也跨越太大了吧?
殷守也是一惊,刚想出声,便见纣王看他:“孤早已为你选了此职,你当尽责。”
殷守怔了片刻,仿佛记起战前,或是更久之前,纣王曾与他说官一事,那时他还心不定,完全没放在心上,时隔久远,看他如此笃定,显然是思虑已久了。
曾经以为商朝覆灭多因大王听信妇人之言,如今看来大商早已内忧外患,伐他宠奸信佞不过是个爆发借口罢了。
“谢大王赐官。”殷守回道。
世上哪有事不难?任重道远,志坚心定,从一而终,不偏不移,才可成大事。
此次大王御驾东征,以大获全胜告终,游魂关窦容、彻地夫人,及其麾下一众战将皆有封赏,窦容为游魂关总兵,此次征战有功,封了‘杀公’一称号,殷成秀封潼关副总兵,年后上任,随军东征三军,奴隶皆已脱了奴籍,将士皆是得了封赏,外加得战功灭反贼满门的申公豹,封官为卜,虽不是武官,却持道术保国安。
此次封官最惹人争议者,非殷守莫属。
窦容稍有不服,面带郁闷之气,彻地夫人便看他说:“夫君得此嘉奖,乃是世代光荣,怎的面有不快?”
窦容说:“那殷守虽占了头功,而后擒了姜文焕,却又走了他,自己也被擒为人质,怎的还封了贤王?”
彻地夫人坐与他对面:“夫君回来时与妾身说了战场细末,妾身观那位殷将军得师长当之无愧。”
“夫人怎的如此说?”
“夫君且从头看来,那祁阳关门斧何等厉害,若无殷将军,何人能开?妾身以为,即便是自持道术又身经百战的闻太师也不敢独身去闯。”
窦容想了一下,也是点头。
“夫君你再看,那殷守战姜文焕,生擒于他,又出言止战,此一条,也是我等获胜关键,他祁阳守关将兵三十万,我等只带二十万,光是兵力便是不如,即便后来主将被擒,若无他立誓止杀战,必然是两败俱伤,可有如今战俘增兵?”
窦容点头,他又说:“即使如此,而后他被姜文焕所掳,大王纵马去追,此一条便是能抵功!”
彻地夫人摇头:“此条便观大王态度,大王顾他,如手足兄弟一般,便是无过。且他被掳,妾身愚见,本该是大王之过。”
窦容惊道:“夫人怎可妄议大王!”
彻地夫人说:“姜氏不该灭门,妾身知向来出兵灭贼子满门乃是常事,然而姜氏拥兵百万,此次只得了四十万战俘,那六十万便是大患,东鲁赵氏所得?焉知又不是另一姜氏?妾身听传言说那殷将军,本是欲举姜氏入内服,削诸侯三公之称,妾身以为此法甚妥。”
“怎见得?”
“如此那百万大军,便是实打实的握于大王之手。”
窦容驳道:“掌他百万大军何等困难?且东鲁极东有蓬莱,东南有夷州,大军皆在朝歌,谁来防?还不如赵氏掌兵六十万做个门栏!且朝歌有武成王,杀妹之仇难不成便无芥蒂?且此次灭姜氏满门,正好杀鸡儆猴!”
彻地夫人又摇头:“若无诸侯门栏,东鲁可成一关,如我游魂关一般,命将带兵死守便可,如此不是更好?且武成王心中芥蒂,朝臣万相,正好可掌姜氏平衡!而姜氏在朝歌,眼皮底下,任搓圆捏便皆是易如反掌,何必急于一时?”
窦容一惊,问:“夫人怎会有此想法?”
彻地夫人面带笑意:“夫君如此看妾身,想来是不可置信,此法在战前,殷将军便说与我,当时妾身也是诧异,但又细想,或许真是可成!夫君,殷将军如此,难道不可当师长之职?”
窦容皱眉沉思,又听彻地夫人开口:“妾身观那日大王于游魂关出言破那谣言,那般计谋,或许也是出自殷将军之手。”
“如此,夫君便知大王为何如此重待殷将军了罢!”
窦容一恍然:“可真是……”
彻地夫人笑道:“妾身观那殷守一身正派之气,且前途无量,夫君可与他交好。”
第34章
“千岁!东伯侯满门被灭!”
“什么!?”西伯侯姬昌正与妾室观舞, 听此一言,大惊失色:“东伯侯被灭了满门?”
“是的,纣王带兵二十万强攻祁阳关,生擒姜文焕,杀各大主将, 又将姜氏一族追逼至太京, 而后将其一一杀害, 老弱妇孺皆不放过, 除姜文焕逃脱,姜氏一门,无一幸免。”
西伯侯惊得瞪大双目,许久后才缓过神来, 慢慢靠在座上, 板脸说话:“散卿。”
散宜生立回:“千岁有何吩咐?”
西伯侯:“你怎的唤大王为‘纣王’?吾等皆是为臣, 卿可知?”
散宜生说:“此号乃八百路诸侯与天下臣民一致统称,大王也是心知肚明,千岁为何说吾等不可称, 况且吾等会面皆俯首称他大王……”
西伯侯一声大叹,十分想将散宜生的脑袋猛拍一把,但他向来是心平气和容忍亲和, 便只忍气道:“尔等可见东伯侯如何?”
散宜生一惊,又听西伯侯叹道:“天下诸侯皆有心思,臣民都不是木榆,唯有傻子才为表己身并非木榆而显心思, 今日东伯侯下场尔等已是看到,吾等不是木榆,大王怎又是?”
散宜生抬头一望东伯侯,只见西伯侯皱眉闭眼,将他挥去,已是一字也不想吐露了。
散宜生灰溜溜的去寻伯邑考。
伯邑考一听此言,大哭道:“姜伯父向来厚道,怎的遭此惨祸,悲也!”
姬发见兄长悲痛,连忙安抚:“吾等为外服三公,向来如同蛮夷,东鲁稍有错处便是如此,吾等皆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兄长切莫太过悲痛,此乃臣之宿命,不可逃脱,不可出声,唯有低头伏躲才是上策。”
伯邑考悲道:“大王如此作弄臣子,当真是……”
姬发盯住兄长双眼,只‘嘘’了一声,温声开口:“兄长,莫要徒增口孽……”
伯邑考一怔,抬眼望向姬发,只见他半面显于烛光之内,半面隐于暗处,一双丹凤眼上挑,橙光映于其中,闪烁不定,如同兽瞳般不详,只见他张口缓缓出声。
“一切有姬发在,兄长放心。”
且说纣王东征大获全胜,仅仅三月便灭了东鲁姜氏乱臣贼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得胜,诸侯皆是跌破眼镜。而后赵氏接手兵力,封诸侯,俯首称臣,甘愿年年进贡朝歌,对外击退蛮夷,做大商屏保,也算是皆大欢喜。
此次战杀姜氏,得战俘四十万,几乎前所未有,且此次战俘如此之多,又无叛乱之举,各大诸侯啧啧称奇。
战俘皆被安置于封父,虽为奴隶,却不分与各大贵族,只作战士,由殷破败亲自操练,殷守坐阵压制,分等级,作制度,功赏过罚,以军法令,不得动私刑。
东征大军凯旋而归,于朝歌大道而过,百姓皆仰头瞻望,见军队杀气腾腾,盔甲闪烁,宛如雄狮猛虎,人人皆是英雄,个个都是豪杰,当下百姓心生敬仰,又观那前头帅将,至尊天子,当真是身姿勇猛,气势摄人!
当下便有人惊道:“大王好生惊人,竟是隔了如此距离,吾也感知杀气腾腾,沙场当是何等勇猛!”
一边有人附和:“正是如此!那乱臣贼子必然被打得落花流水,如灰鼠般乱蹿,大王一举歼灭乱敌,保我大商臣民安宁,真乃吾等之幸也!”
又是一阵附和,而后又有人挑起话题:“尔等快看,大王右边那年轻将军,一身行头好生威风,不知有何战功?”
又一人认真端详,道:“那行头乃是东征将军行头,当真厉害!”
有人当下有人插口:“东征将军?何等威风!吾观那将军如此年轻,怎的封了重将!?”
有人说:“重将算甚?我还知晓,这东征将军将封师长!哎哎!莫要不信,我大兄乃是臣官,管官礼,此事当真!”
此言一出,便有人不屑:“我观那东征将军文文雅雅,若不是那身行头,几乎像个文官,年岁也大不了殷破败将军之子多少,封师长?那将军可受得起?”
有人接道:“吾等也是这般想的,真是想了一处了!师长之职怎可儿戏?”
这边有人驳道:“我观那东征将军就十分不错,尔等竟以外表识人,贤人向来藏勇于内,贼人多数以善示人,既是封将,必然是有本事,你等观那殷家父子,皆对此人以礼相待,无半点郁色不甘,可想而知,此人必然远胜诸将,否则大王怎的授师长之职?”
众人听他言之有理,又有妇人附和:“妾身也是如此作想,那年轻将军当真英武,不像无才之人!”
有人笑道:“观貌妇人!你不过是瞧那将军生得好看罢了!仿佛记得大王东征之前,朝歌里美人们人人将大王作了梦中情郎,此次凯旋而归,大王英勇依旧,可你等梦中情郎莫不是要换人了!?”
那妇人气得脸色通红,旁人大笑了一阵,又开始论起殷家父子了。
大军归朝,百官远迎大王,纣王面带喜色,过九间殿上座,百官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耳欲聋,帝辛背靠王椅,俯瞰百官,皆是匍匐在地,无一不顺,心中舒畅至极,和气开口:“众卿免跪!”
百官闻言分列而站,又听大王开口:“宣东征将军殷守觐见!”
君王一声令下,门侍口耳宣喊,只是片刻,便见又一人踱步走来。
百官皆是分神斜目去看,百官对殷守皆有耳闻,早在大王未归、还在游魂关时,便听了他名头,那师长之名口出大王,大王有意传了过来,早早令人作了准备,又命人置办王爵宅邸,刻字‘贤王’,怎的无人好奇?
当下便有人里里外外将他查了一遍,嗯,此人的确骁勇善战、才谋了得,破祁阳关神兵门斧是先,擒住主将镇降三十万大军是后,虽后来被掳有失颜面,但大王灭姜氏满门之事朝中有人争议,便一笔带过。可除他此次战绩之外,竟是任何都未将他查住!此人,仿佛是专为平叛姜贼而来,如同凭空蹦出来一般!
但观大王态度,仿佛早就相识,如同至亲兄弟一般,且此人姓‘殷’,真令人不得不往深处去想。
但看那殷守,战甲未来得及卸下,只将头盔拿下夹在臂膀之间,那战甲银光闪闪,称得他勇武无比,他踱步过来,如脚底生风,身姿英武,背脊挺直,长发束起,带一玉冠,精神抖擞,面目清楚,眉眼分明,真是一名如剑似玉好男儿!
看他单膝下跪,底下头颅,铠甲磨砺间有金鸣微响,但听他朗声开口,俯首称臣:“末将殷守,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王大笑一声,只说:“将军请起!此次绞杀反贼,将军乃是头功,孤也敬仰不已啊!孤欲封将军为师长,享贤王之爵!可受?”
殷守叩首:“谢大王!”
百官见二人一说一合,明显是早已通气,且此事大王早早便与百官知晓,又态度果决,仿佛丝毫不容人质疑,又观大王此前种种作为,皆有贤德明君之贤、深谋远虑大才,此次封师授爵想必也是深谋远虑,群臣也不作多想,因而此次殷守封官,朝堂之上,竟无一人唱出反调,纣王心情舒畅至极!
纣王回龙德殿,见宫闱广大,格局繁杂,左右宫娥皆见他行礼跪拜,态度恭敬至极,他低首又握了握拳,恍然间竟错觉不真实。
而后太监内侍捧奏章过来,纣王坐于案前,看了片刻,总觉得心不在焉。
他又想起今日九间殿上,殷守朝他俯首跪拜,无不顺从,便想:阿守此前皆如孤一般正坐王座,俯瞰群臣,今日忽而俯首跪于孤身前,该是如何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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