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那心头血服帖无比,显然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献与的!
莫非此人有甚大来头?自己千年茫茫修行,不知哪时浑浑噩噩,将一滴心头血予了人?
可也不像啊,浑浑噩噩之时,心头血哪有这般厉害?
妲己愁眉苦脸,直觉要被这胡思乱想给逼疯了,便忽的将桌子一锤,笃定自语:“多想无益,我且去看看!”
夜深人静,宫人左右皆已安睡,宫闱静悄悄一片,连个鬼影都无,自打鲧捐修成实体,这阴气鬼影等秽物皆是一干二净,一到夜里什么阴风冷气、鬼火幽灵都是不曾看见,只偶尔有宫人左右受了委屈独自呜咽,或是有人耍些腌脏小道偷鸡摸狗。
妲己这会化作一只狐狸,只听这夏日蝉鸣一阵一阵的,响得夜里一片空灵,夜风吹起了她皮毛,她趁着夜色遁进黑暗里,一对招子闪出绿光,她东拐西拐的出了宫,只往那贤王府寻去。
贤王府与宫闱离得不远,又是新赐的府邸,妲己三两下便寻着了。
她往暗处钻出,忽的一大跃,便是跃上高高屋顶,头顶一轮明夜将她皮毛映得银光闪闪,她蹲在屋脊正中,直直盯着对面那寝屋,那心头血就在其中。
妲己心一动,刚想一跃而下,便看见那寝屋门扉一动,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把住门扉,往里一拉,只见一人从里走出,那人双目一睁,直直将她看住!
当下夜风往天边席卷而来,皓月银辉将人映成白玉,那人衣袍被吹得飘飘荡荡,他袖口广大,被风随意灌起,宛如一位即将腾风的仙道。
妲己蓦然睁大双眼,心中万分动荡,此人,竟与她有誓约之定!
她惊得双爪抠住屋脊,接着,她往下一跃,站在地上,仰头看向那人。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只站于这人一丈之外,仔细端详。
“妲己。”她听见那人说。
妲己听得一声叫唤,下意识的低下头颅,口吐人言:“主人。”
此声人言仿佛凭空而出,妲己心中万道迷瘴猛的一撤,只随那道人言骤然明朗,冥冥中探寻住一丝缥缈天机,神魂一抖,下一刻便化作人身,静静站住。
妲己低首垂目,站于殷守面前。
“主人,妲己已等候多时。”
殷守认真看她:“你知道?”
妲己:“小妖寻心头血而来,且誓约在此。”
“原来如此。”
殷守又盯住她,妲己立马会意,只说:“主人与大王之间,妲己不知具体,但小妖冥冥中感知,此事有大能插手,不是我等能胡言乱语的,妲己与主人有誓约在先,且大能多如牛毛,小妖修行千年也不过如蝼蚁一般,万万不敢掺和其中,主人且放心,妲己守口如瓶。”
殷守沉默不语,妲己等了片刻,忽然想到,又说:“主人,妲己近来遇一奇事!”
殷守:“你说。”
“小妖听吩咐好好注意朝歌与宫闱,一切皆是太太平平,但妲己有一日却得了一条丝绢,其中有字。”
殷守一怔,忙问:“什么字?”
妲己将那手绢藏于皮毛内,正好拿出,殷守摊开一看,四个大字——计杀比干!
殷守蓦然失色!赶紧又问:“那放丝绢之人可寻住?”
妲己点头:“小妖看此丝绢,只觉大事不妙,连忙跟住那人,那人出了宫闱,又与一人交头接耳,而后,另一人忽的将她杀了!”
“之后呢?”
妲己说:“之后天亮了,小妖怕人发现,便回来了。”
殷守深吸一口气,又问:“除此丝绢外,可还有别的?”
妲己心虚的看了殷守一眼,吞吞吐吐:“厄……有是有的……不过当时小妖不曾重视,只觉那字迹潦草,以为是哪个奴才恶作剧来着,便……随手给仍了……”
殷守扶额,只无奈与妲己说:“此事事关重大,切莫与他人谈起,可有与大王说?”
妲己腹议:当然不曾,你可不知大王那不耐烦模样,仿佛十分嫌弃于我,我怎的要去自讨没趣?
殷守见她如此,又说:“罢了,明日我去与他说,你回去歇息罢。”
妲己领命,又拔了一撮皮毛赠与殷守,教他有事便烧它一根,而后退下,她望了望月光,如此明亮,歇息?当然不,哪能辜负这等皓月,修行不易啊!
待妲己走后,殷守彻夜难眠。
次日,殷守请命觐见大王,纣王招见他于龙德殿。
殷守将妲己所说复述一遍,纣王眉头紧皱。
“此事,不可小觑。”
殷守点头:“妲己被妖狐吞吃魂魄,已然不是原身,臣斗胆猜想,原妲己,恐怕也并非省油之灯!”
纣王沉思片刻,说:“那日费仲、尤浑口言冀州有美人,孤那时果真是欲求一倾国倾心之人,便招来苏护,本是可有可无之事,孤也不曾那般执着一定要求到美人,但那苏护竟是作了反诗,永不朝商,实乃蔑视王权!”
殷守:“大王怎不觉奇怪,苏护为何那般傻笨,怎的就写了反诗?”
纣王:“孤也细思此事,而后命人查了,只查出是一侍从唆使,那侍从还是苏护之人,也未曾查出甚头绪,又有苏护挑战王权尊严在先,若是轻饶,我大商颜面何在?便命诸侯去伐,当时闻太师已然去北伐,朝中大军紧守,诸侯伐苏护,又说苏护愿意献女,且态度诚恳,孤便想:这苏护该是知错了罢,我且纳他亲女,看他宁愿‘永不朝商’也不献美人的女儿是何等模样,定然比杀他更是煎熬。于是就招了妲己进宫,而后迷迷糊糊便成了一生魂,之后诸事,你也是晓得了。”
殷守皱眉:“那原妲己恐怕是奸人细作,来大王枕边吹风之人呐!”
纣王点头:“今日听闻此事,孤也这般作想,细思起来竟是一阵后怕,不说原妲己该是哪般,而后此妖狐也定然要在我朝歌作妖,若无阿守,孤恐怕已是被奸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殷守:“大王认为此事,该如何?”
纣王看他,说:“孤想先听阿守思虑。”
第37章
殷守想了想, 说:“臣觉得,那幕后之人,不是诸侯,便是朝中之人,或是诸侯早已勾结朝臣, 早早下套。”
纣王眼睛一亮, 只盯住殷守:“阿守再说。”
殷守:“幕后之人用心之深, 非常人所能比。”
“大王且想, 王叔比干若是被大王宠妃害死,有何后果?”
纣王:“若是妲己设计害死比干,其一,天下臣民定要口诛笔伐, 说孤独宠妖妃, 唯信妇人之言, 诛杀亲叔,惘害良臣,大逆不道!是时, 大臣众将必然心有嫌隙,腹议孤种种不该,人心离散, 社稷遥遥。虽说杀一比干不曾有如此影响,但那妲己何止只诛一忠臣这么简单?”
殷守点头。
纣王又说:“其二,王叔比干与孤想法不谋而合,正大力推行奴隶改制, 此事阿守也是知晓,贵族揽权,圈养奴隶,如同拥兵一般,且作为各种不堪,我大商世代因此混乱,如今已是腐败至极,长此以往,必定生乱。孤一直管制,成效却也不大,王叔比干为人耿直,正忙于此事,若是他忽而暴死,定然有人拍手称快,且王叔之死,定是能令部分权臣贵族气焰更甚!”
殷守沉思良久,才说:“果真如此,臣也看出乱象,奴隶管制不易,安置于封父的战奴,已然有人眼红。”
殷守又说:“朝中定然有权臣勾结诸侯,姜氏之事,已是有些许端倪,臣当时招妲己歌舞,便有人知晓,姜氏定然是其中一环,但朝中也必然有人唱调,大王可有头绪?”
纣王眼珠微动,叹了口气,才说:“虽是有些许头绪,但权臣贵族众多,恐怕不好办,并且有人被当刀枪出头乱使,仍是不自知,此事太过纷杂,分不清忠奸何在,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
殷守想了片刻,才说:“朝中确实牵扯众多,此事慢慢来过,诸侯那边,大王有何猜测?”
纣王:“诸侯定然都有心思,只看敢与不敢,姜氏一事已然杀鸡儆猴,大约要安静许久,若说有心思的大诸侯,孤从来觉得南伯侯鄂崇禹心思颇深。”
殷守:“大王怎不说西伯侯姬昌与北伯侯崇侯虎?”
纣王:“崇侯虎好大喜功,作为大开大合,无甚谋略,西伯侯又畏首畏尾,成天养子戏妃,性情软弱,妇人之仁,二侯恐怕成不了大器。”
殷守摇头道:“大王切不能小看此二侯,人心隔肚皮,事在人为,软弱还是无谋,皆是表象,臣斗胆说与大王,那幕后诸侯,恐怕西伯侯占多数。”
纣王一怔:“阿守如何想的?孤从未看出西伯侯有何错处!”
殷守说:“大王伐苏护时,派遣诸侯,西伯侯是其中之一,那进妲己之事,也是姬昌说定,才止了苏护那倔脾气,细细想来,怎的苏护如此傻笨?横冲直撞作了反诗,而后又听劝献女?难不成真是被打怕了?”
纣王忽的惊道:“孤竟是不去深想!那苏护孤是见过,那般熊样,怎的能生出妲己这般美貌女子?”
殷守也恍然道:“那苏护之女,也不知是不是这壳子呢……”他顿了一下,又说:“大王可查了费仲、尤浑二人?”
纣王点头:“此二人,孤早早派人也盯住,孤早是想杀了,二人时常收受钱财替人办事,哪边都沾,牵扯众多,孤也尚未查出名堂,也不可打草惊蛇,先放二人多活些时日。”
殷守沉思良久,才说:“大王,臣有一计,或许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
“阿守说来。”
殷守:“大王何不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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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守往龙德殿出来,又去拜访殷破败,本想与殷破败一同去封父管制奴隶,奈何殷破败近日有事告假在家,听其夫人所说,是殷成秀在游魂关得了战功,于是越发了不得,便是成日与纨绔们一块吹嘘玩闹,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因殷成秀有欠管教,殷破败只得狠下心来去那玩闹场所将他揪出,好生杀杀他威风!
封父向来是安置战奴之所,殷守乃是新上任师长,大王又特地交权与他,又得贤王之号,必然要恪尽职守。
即使无有威望的熟将带领,也定然要去的。
殷守带随从成冰骑马去了封父。
殷守头回来封父,从城门而入,放眼看去便是一片乌烟瘴气,简直三教九流皆是挤成了一堆!
这边是赌坊大开,军民成堆,个个撩起衣袖拍桌开骰。那边是乐坊一片,官匪同笼,人人左拥右抱放肆狎妓。酒馆处处是有,正事半点不见,真是一派寻欢作乐好去处!
一边成冰见贤王脸色稍冷,便说道:“大人,此地向来如此,您定了军规后,还算稍稍好了些,若要整顿,非一日可成,大人切莫忧心。”
殷守也是点头:“非一日可成,慢慢来罢!”
二人骑马行于闹市,殷守骑那马绳僵突然被人扯住,紧接着一股奇异香味袭了过来——
“公子~路过我妙仙楼,怎的如此冷漠,连看都不看一眼?”
殷守低头一看,只见一轻浮女子抬眼看他,那女子容貌姝丽,穿着不似良家,浓妆艳抹,掩嘴娇笑,一举一动皆是媚态,她身后还有几位女子一齐骚资弄首,只向他招手,殷守抬头一看,见那两层高楼,打扮得花花绿绿,门柱有两条对联:
上联:红尘妙处怎极此地妙处
下联:仙神快活哪比我等快活
上书‘妙仙楼’三字,真是无一处是正经!
殷守冷着脸将绳僵一扯,只板脸开口:“姑娘,请自重!”
那边姑娘们一愣,忽的群体大笑,为首女子,只大声调笑:“公子来了封父,却如此正经,高高骑于马上,目空一切,真令奴家爱进心坎,奴家且与公子说来:这红尘苦短,人生虚漫,那般教条规章皆如锁链,如锁兽牢笼,蒙眼黑布,从来是苦闷至极,望不见世间五颜六色,只见黑白,何等无趣?公子且过来,奴家教你些趣事,定让你冲破牢笼,撕去黑布,望清这花花世界!”
殷守不曾理她,那边又有人哄笑喊道:“妙仙娘子!今日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怎见得如此屈尊降贵来大街上拉客?”
妙仙娘子掩嘴娇笑:“奴家管他日头东边西边,管他客来马上楼上,这妙郎君一来,奴家已是心头动极,恨不得躬身服侍才好!”
那边又是一阵哄笑,殷守闭耳不听,直往前走,那妙仙娘子又朝他喊道:“公子切莫再行!那边可是笑仙楼!”
殷守眉头一皱,也不知这笑仙楼是何地方,只听这名头,定然是与她这妙仙楼一母同胞,定也是不正经之地!
成冰脸色不好,微微尴尬,吞吞吐吐好一会才与殷守说:“大人,那笑仙楼,乃是招有异癖之人之地……”
殷守:“甚异癖?”
成冰吞了口唾沫才说:“大人可知,世上有些男子不喜女子,只爱男子?”
殷守眨了眨眼:“知道。”
成冰本是听有传闻,这位贤王是大王失散幺弟,身份尊贵,万千宠爱,又看他行事作风如此正派,再是生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俊样,以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他不曾听过,此时骤然一听,定然郁闷惊奇、崩塌恼怒,但观他如此模样,毫无惊讶,显然是见多识广了。
成冰松了口气:“此楼便是这等场所,里头皆是男子……”
殷守一言不发,只听成冰指引往军营走去。
殷守还不到军营,便听那喊声震天,黄土烟尘弥漫,显然是热闹至极,他骑马至门口,拿出权令,那守卫一惊,连忙想去通报!
殷守一挥手,翻身下马,只与那守卫说:“好好照看马,莫声张。”
那守卫出一身冷汗,只无奈盯住里头,心想:不是我不够义气,着实是无可奈何。
殷守与成冰一进里头,见各位玩得十分爽快,正围成了大圈在赛马!
殷守一见那场景简直要气得冒烟!
若是寻常赛马,他哪里能气成这样,可这赛马,后头竟然是拖住一人!
那被拖住之人也是身穿兵服,双手紧紧被绳锁绑着,一开始还有人能跑,但人怎可跟马相比?那骑马之人快马加鞭,真是意气风发,后头被拖之人双腿不及,便只能跑着跑着便被拖了起来!
地是黄土脏地,被拖之人只如牲畜一般痛苦哀嚎,身上兵服皆被磨烂,皮开肉绽,那马过之处,全是红猩猩血迹!
殷守忍无可忍,只拔出灭魂,往那绳锁一砍,那罡气何等厉害?只一碰便是将绳锁砍掉,连同黄土都划出一道深印记!
马上两位兵将,只觉力度一松,那马忽的一栽,差点令两人下马,当即那兵便怒喊:“那个偷偷摸摸的贼子!竟敢在老子马下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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