鲧捐说:“我何尝不想投胎?但凡孽深重,一桩接着一桩,已然无法撇清,我不过是不想成那怨鬼,欲保持灵智,何错之有?”
殷守一怔,说:“你若说出你那幕后,我便可饶你。”
鲧捐沉默不语。
“是时投胎还是修道,也可助你。”
鲧捐睁开双目,沉默盯了他片刻,仿佛是在摇摆,殷守等待两息,听她忽的喊了一声,殷守神魂一震,已然发觉后头站了个人。
再看鲧捐,只余一地鬼气,人已不知逃去了何方。
殷守面向那人,只感觉威压刺骨,他双目往这头看来,熟悉至极,正是这多日来,时常注视这头的大能!
殷守将剑收起,只打一稽首:“敢问道友仙号?”
那人沉默不语,周身气场无比冰冷,绕是这燥热盛夏,也仿佛要被冻僵。
只见那人一身紫袍,道袍以银线勾勒,赤手空拳,竟是不见随身法宝,他只睁一双黑眸,黑如一滩死墨,光照不进,风吹不动,只冷冷盯住殷守。
殷守笑道:“喜媚这几日入宫,道友一直窥看,怎的连仙号也不留?”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冰冷:“你不是喜媚。”
殷守又笑:“妾身货真价实,道友怎说不是?”
那人冷哼一声:“喜媚乃是女妖,吾却观不出你来路,你分明是男修!你一来,朝歌便是起了波澜,说!你是何方妖孽!?”
殷守冷笑一声:“道友怎说朝歌起了波澜?贫道在紫霄殿修道,又身负女娲娘娘使命,必然是要起些波澜的,难不成此等波澜,并非道友想要的波澜,便是来要拿贫道是问了?敢问道友,是要贫道起何等波澜?贫道道法浅薄,不曾领会,望道友指点!”
那人冰如雕塑的脸终于显出一丝怒色,对殷守喝道:“大胆!竟敢说在紫霄殿修道!”
殷守失笑:“道友难不成也在紫霄殿修道,竟是如此易怒?你瞧吾一声唤那圣人之名,一声又说是紫霄殿,若是吾说了假话,天道怎能放任?”
“天道留一线生机!”那人已然将双手摆起,赤手空拳,只作一爪,正对殷守咽喉,喝道:“你等妖孽便是舔此残喘,竟敢兴风作浪!”
说着便是朝殷守攻去——
殷守出剑快若闪电,只觉那人攻势凌厉,杀气扑面翻滚,便是用十成力道去抵!
只听‘嘭’的一声!那剑抵住他空手,竟是泛出电石火花,他那空拳仿佛至钢兵刃,皮肉丝毫不破,殷守被他一抵,道法相碰,竟是被逼退了十丈有余!
此人无任何利器神兵,只凭自身,便是无坚不摧!
道法深厚得令人惊叹!
那人眉眼稍动,见殷守竟是挡住他攻势,只将殷守盯住,问:“说出你来路,吾可饶你不死!否则道法无眼,莫怪吾不留情面!”
殷守稳住气息,笑道:“道兄!吾等同在天道眼下修道,自然是与你同出一源!”
那人冷笑:“吾可从不见有你这等同源,男扮女相,蛊惑众生,分明是左道!”
殷守往左走两步,远远以神识看他,问:“道兄口中左道是何?”
那人说:“来路不明,道法妖邪,祸乱命理,乱人心欲,杂繁不堪,不遵天道根本,便是左道!”
殷守抚掌大笑!
那人微怒:“你笑甚?”
殷守又笑:“当然是笑道友见多识广,道理万千,真是令吾大开眼界!”
那人又怒,喝道:“你分明是嘲!”
殷守收住笑意,说:“道友道理竟是比过天道!难不成,还不令人大开眼界?吾等当真是要钦佩!”
“妖言惑众,胡说八道——!”
那人执爪来攻,殷守又是一挡,见他攻势已然渐慢,气息显出一丝紊乱,只笑他,说:“吾等同出天地,天地如吾等父母,亿万生灵,谁左谁右?有人受了厚待,便以为自个乃是正道,其余皆是左道?你说我等舔那一线生机而成,便是左道?”
殷守忽地收住笑意,只怒喝一声:“宛如父母子女万千,兄长受了厚待,幺弟只分得父母薄粥生存成长,还要受兄长欺凌!你等便是正道!?”
那人眼皮一跳,气息蓦然翻滚汹涌,内里灵力乱窜,手中攻势渐乱章法!
殷守又喝道:“吾等皆是晓得算术,你说周天子得天命,然而如今那西岐不过是乱臣贼子!你等要顺应自我算术,助天庭封神,诸仙开战,使西岐正位,成帝辛骂名,便是要帝辛乱三五伦纲、杀忠臣良将,祸害百姓才肯罢休!是否!?”
“若帝辛被妖孽迷惑,章法全乱,制炮烙、做虿盆,杀忠臣良将,祸害百姓,酒池肉林,淫乱不堪,你等天命正好起兵,真真是成了美名!那被祸害之人,实则是被你等祸害罢!”
那人怒吼:“妖孽莫要乱吾心神,迷惑君王,是你等妖孽!”
仿佛为应他决心,他攻势渐猛,招招仿佛要致命!殷守只被压制得节节败退!
殷守艰难应对,却是大笑,嘲道:“还不是你等正道放任怂恿!若是真为天下苍生,还容得了妖孽迷惑!?不过是要这妖孽承那恶果,你等仙神踩其枯骨得道罢了!好一个朗朗正道,好一个作伪君子!”
殷守只将剑出力,重重将那人一割,他那无坚不摧的躯体,竟是被割出一滴鲜血!
那人已然气息翻滚,内里汹涌紊乱,口中漫出一丝鲜血!
但他却忽的收住怒意,面容又复原先那般冰冷,只将势头猛地收住,周身气质立马冷得沉静,他只将双目一睁,瞳孔映出殷守模样,他双唇轻抿,只说了三个字:“你得死!”
他话一出口,殷守只觉威压铺天盖地而来,杀气刺骨,道法汹涌无比,殷守心道不好!立马将灵力全部提出,往全身覆盖,用剑一划,只在那脚下设一挡阵,踩在虚空,用力一跃,便是千丈有余!
那人仰头冷冷盯住殷守,身形忽的一动,便是以自身,赤手空拳冲破那阵,只点向虚空,往上一跃,对准殷守天灵盖重重一拍便是将他打了下来!
那阵乃是通天教主所授,绕是大罗金仙也得耗上一阵,不想那人竟是以自身血肉,强硬破开!
殷守被重重打下,坠落在地,只将黄土砸出一个大坑,他连忙爬起,还不等他发力,那人只是一甩,便将他重重摁翻在地!
那只无坚不摧单手,直直刺破他浑身覆盖的道法,穿破他血肉,挖出他心脏!
殷守神魂几乎从口中哀叫涌出,魂魄尖锐发抖,只听那人松了口气,叹道:“终于死了。”
那人将那心脏拿出,忽的瞳孔睁大,霎时间要低头看殷守,但那震天龙吟齐齐怒吼,九龙呼啸带那三昧真火铺天盖地朝他烧去!
九龙神火罩遮天蔽地,他慌忙往后一躲,周身灵力调动去挡!
待那火势涌尽,他往那黄土坑里一看,只眉头紧皱,殷守不知何时,已然逃得无影无踪。
他眼眸忽的一颤,往那暗处大声喝道:“谁?”
只见一人穿一身五颜六色道袍,从远处走来,左看右看,笑呵呵答道:“当然是美男子孔宣喽!”
那人皱眉:“你为何在此?”
孔宣郁闷道:“还不是有个蠢道人嫉妒吾美貌便是缠住吾,咦?吾仿佛见九龙神火罩气息,你有无看见……”孔宣蓦然停顿,将他盯住,瞧见他手中那颗心脏,只瞳孔睁大——
“你杀了他?”孔宣说。
那人低头看那心脏,说:“只挖出心脏。”
孔宣棕灰眼眸一眯,打开五色旌羽扇,冷冷将他盯住,说:“那可不巧,吾正是在寻他,他乃是吾道侣,你既然杀了,吾便是要碾碎你魂魄偿命,玄都!”
第64章
殷守慌忙往北方逃窜, 只摸住胸口痛苦不堪。
殷守肉身已死,按理说不能感知疼痛,但那人道法太过霸道,只挖出他心脏便是触及他神魂,又用大道重重将他魂魄碾压, 若不是那人不晓得他身体异于常人, 一时大意, 便是要扯出他魂魄才肯罢休!
虽说暂留一条小命, 但殷守神魂被那道法碾压,如今正是在哀鸣,又是竭力催动九龙神火罩,灵力几乎用尽, 他已然感知灵台恍惚, 身体力竭, 又惧那人在后头追杀,只得拼命奔走。
殷守神魂已然渐渐模糊,朦朦胧胧中见前方仿佛站立一人。
殷守努力一睁眼, 看清那人,痛苦喊道:“老爷救我!”
通天冥想出关,见殷守却私自离了碧游宫, 又算出他不听话跑去了朝歌,心中不悦,正是来寻。
他分出一金仙分身,从碧游宫而来, 远远见殷守慌忙逃窜,大声呼救,他定神一看,只见他灵台已然渐渐暗淡!
通天大惊,也顾不得责怪,连忙将他搂住,往附近一山洞飞去!
“怎会如此?”通天眉头紧皱,将他放在地上。
殷守微微张口,已然不能言语,那魂魄挤在他嘴里,几乎要哀鸣逃出。
通天往他灵台一点,用灵力梳理他魂魄,又用手指往虚空一弹,亮出一簇火苗。
通天眉头紧皱,见他肉身心脏被人挖去,已然动怒,喝道:“玄都!”
通天以灵力梳理,殷守魂魄渐渐归位,但那神魂遭玄都十成道法碾压,段段是伤,仍是虚弱不堪,若是通天收力,不需一刻,他便要命丧黄泉。
通天已然冒了冷汗,火光隐隐约约映出殷守面容,见他眼睑微睁,那对月光石暗淡无光,浑身狼狈不堪,左胸一个恐窟窿,血肉可见。
圣人虽法力无边,但通天此时不过分了个金仙分身,道法有限,只得奋力救他,只待他稍稍好些,才能立马带回碧游宫,以本体再救。
通天叹了口气,说:“此前与你说,你却不听吾,如今可是晓得错?”
通天话毕,只渡了口气与他,这气乃是仙家本源之气,乃是支撑仙体根本,殷守得那仙气,终于好些。
只见那对月光眼石稍稍有了神采,殷守气息微弱,只瞧见通天将他看住,洞里昏暗,唯有那虚空中一簇火光可见事物,通天面容于火光之下神色不定,殷守透过眼石隐约可见,只觉着仿佛在哪里见过。
殷守不答话,通天眉头皱得又深了几分,显出了一抹怒色:“居然毫不留情,招招要致你于死地,他等欺吾截教太甚!”
殷守握紧他道袍,睁大双眼,艰难出口:“老爷……切莫此时犯嗔……”
通天忽的一怔,眼皮一跳,此时在这昏暗无名山洞,见那殷守无力躺着,仿佛看不真切,冥冥中探出一丝因果,他盯住那眼,刚想去触碰,便是耳根一动,双目一眯,往那暗处喝一声:“谁在那里?出来!”
圣人一声大喝,即使是一金仙分身,也要令人瑟瑟发抖,那暗处之人惶恐出来,火光隐隐约约映出人身形。
只见两人携手立在一边,拘束不安,只俯首朝拜,口称:“拜见教主!”
殷守听那声音,听得熟悉至极,其中一人居然是封父那妙仙!
通天瞥了眼两人,显然有些印象,问:“你二人怎的在此?”
妙仙紧张答道:“奴家与师兄语生本在封父修道,隐于凡间,从不碍事,但前些日子,有大能来搅弄,吾等便是去查看。”
通天问:“何人?”
语生说:“一人乃是孔宣,另一人不晓得是何人,那人追住孔宣,也不与他战,只是万般纠缠,但吾等小妖,即便是旁观,那等大能随意一个道法便是要殃及,妙仙便是受伤了!那孔宣左右拐去,那道人也是离开,妙仙在这附近受伤,吾等便是寻了个隐蔽山洞,做了个阵好好疗伤。”
通天又问:“那与孔宣纠缠的道人,有何特征?”
妙仙摇头:“那道人也不过样貌普通,但他手中却又一法宝,泛七彩神光,宛如一万年树枝,他身负神光,坐地生莲,吾等道行浅薄,从未见过!”
殷守一怔,说:“准提道人!”
妙仙见那殷守,顿时大惊!
但见她家教主通天,一身广大道袍,铺拖在地,身躯微俯,那道袍盖住殷守半边肉身,隐隐约约见他浑身狼狈,气息微弱无力躺倒在地,通天手中道法不断往他涌出!
这也不怎大惊,妙仙是看那殷守,也不知是何缘故,居然扮作个女相!
妙仙乃是在红尘中翻滚多年,各类玩法皆是晓得,见此情形,又思起那殷守得灭魂之剑,已然想入非非。
“贤王?”妙仙试探着喊。
殷守回道:“妙仙娘子。”
通天瞥了眼那妙仙,问:“你等在此疗伤?本座也是在此为他疗伤,但本座如今只一金仙分身,道法有限,吾见你如今气血充足,可是有甚妙法?”
妙仙瞥了一眼她师兄,万年老脸忽的泛红,只支支吾吾许久,才试探开口:“教主可知双修之法?”
语生瞪大眼睛望住他师妹,只往侧面望见她师妹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略带兴奋,已然阻止不了她开口,只见她声音渐大:“此法不伤根本,共同益进,相互补足,修为一日千里,神魂损伤一练便好,魂魄不足一修便生,此法乃修道根本、疗伤大药、极乐之道!”
殷守目瞪口呆,他当然晓得这是啥法,也晓得妙仙定然不修甚正经道法,但没想到妙仙如此大胆,竟然当住她教主面讲出!
殷守瞥了一眼通天,只见他面色微沉,不晓得在想何事。
通天完全不晓得妙仙说的这道法,饶是他一圣人,也从未听过此道,此法一听便是不靠谱,修道根本?他乃是大道集成,何为根本他自然心中有数。他也晓得自己门人花样极多,又是出生各类,许是自创的妙法罢,自创之法往往只符自身,一般少有人人皆合。又见妙仙那模样,仿佛十分不靠谱,此法有待考量,不该擅用。
但是圣人该是事事皆知,通天不晓得此法也是不会有脸讲出,只平静说道:“此法不符吾等。”
妙仙失望叹气,语生放心松气,瞪了眼他师妹,只听教主又说:“你二人既已疗伤完毕,去罢!”
妙仙、语生领命离去,只余殷守、通天二人。
通天又渡了口仙气与他,殷守已然能勉强支撑。
通天连渡两口仙气,此金仙分身已然渐渐衰弱,只看见他脸色苍白,与殷守说:“那玄都出手太狠,吾带你回碧游宫疗伤,飞奔之时吾无法分神渡灵力与你,你需独自支撑。”
殷守点头:“谢过老爷。”
通天教主抱住殷守,飞奔回碧游宫,朝歌与碧游宫相距甚远,至仙域真境时,殷守神魂已然开始哀叫。
通天降至碧游宫,破天荒的见四大嫡传弟子皆在!
四大弟子见教主手中抱住一人,那人心脏被人挖出,魂魄齐齐哀叫,显然是重伤快死!
几人皆是认得这是殷守,也不晓得遭了何等毒手,竟是伤成这样!又见他残喘至今,教主金仙分身脸色苍白,便是晓得教主已然用了法子与他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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