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尾小鱼重又聚在一起,一切仿佛回到最初的光阴,别离是为了永不分离。 盖聂捋开几缕汗湿的发丝,在师弟额上吻了吻,道,“我给你打水来洗一洗。” 卫庄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双腿却仍勾住对方,显然一时半刻还不想放盖聂下床,“什么时辰了。” 盖聂望了望窗户,道,“天色还早。” 卫庄笑道,“这算暗示么。” 盖聂疑惑道,“暗示什么?” “……”卫庄自责太高估这人了,话锋一转道,“晚上留下吧,我亲自下厨招待你。” 盖聂回想起小时候尝的卫氏黑烧鱼,卫氏焦肉丸,卫氏糊鸡粥……不禁有些恍惚,一时竟忘了作答。 卫庄佯怒地推了他一把,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士别三日,我如今的厨艺可不输给你。” 盖聂唯唯点头,又问道,“小庄,你身为庄主,也时常自己下厨做饭?” “怎么可能,”卫庄嗤笑道,说罢轻佻地勾起盖聂的下巴,半真半假道,“只不过今天是特意款待我的天君,当然得表一表我的诚意。” 盖聂被“我的天君”四个字晃得心神摇曳,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此时却已神采焕发,打点起十倍的精神,觉得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斗志,让黑烧鱼、焦肉丸、糊鸡粥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十三章:江流曲似九回肠 当晚的伙食有:焖肉片,黄瓜炒虾米,清炒竹笋,土豆炖鸡块,鲫鱼豆腐汤。虽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足以令盖聂刮目相看。每一道菜都有模有样地盛在镶了青花细边的盘子里,形色俱佳,香味扑鼻。 “小庄,这些真是你自己做的?”他忍不住问。 卫庄笑道,“你尝尝。” 盖聂伸筷夹了一片切得薄薄的笋片,细细品了品,点头道,“好吃。” 卫庄神情间很自得,给自己夹了块最大的肉,吃得津津有味,“我没有骗你吧。” 这几样都是昔年在鬼谷时盖聂常做的菜,他又夹了其他几味试尝,竟尝出些熟悉的味道来。他不觉将目光投向师弟,卫庄正从容地喝汤,“怎么,你以为我那时在灶房里陪你,都只是在和你说闲话么。你那几手看家本领——”他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侧过身冲盖聂微微一笑,继续喝汤。 第一次尝到师弟亲手为自己做的菜,盖聂一口气吃下三大碗米饭,菜肴也被二人一扫而空。两人坐在桌边说了会话,盖聂提议自己洗碗,卫庄却把手一挥道,“搁着让他们来收拾就是,盖大侠重任在身,这些小事不必亲力亲为了。” “什么重任?” “陪我睡觉。” “……” 盖聂没想到师弟和自己在床上忙活了大半天,接着独自忙里忙外捯饬了晚饭,到了夜间竟然又要兴兵来战。然而兵来将挡,怕死不是好大侠,盖聂也只有奉陪到底。直到三更时分,累得满头大汗的大侠才搂住师弟沉沉睡去,临睡前摸着怀里人光溜溜的身子,模糊地想,等以后到了信时,可如何是好啊。 次日清晨,二人双双醒来,卫庄昨夜尽享春宵,哪有心情理会早课,连同盖聂一起被他绊在床上,又亲又摸,着实腻歪了一阵才起身。用过早膳以后,卫庄说自己尚有事要办,不能终日荒银无度,盖聂这才与他分头而行,一个人提了剑去院里练功。 练了几套剑法,打了会拳,又在院角落里一棵梅树旁打坐了一会儿,盖聂自觉因前一晚之故,精气有亏,不由暗自惭愧,便预备回房歇息。只是他初来乍到,庄里的路道尚不熟悉,绕过几条回廊,路过一间房时,听到房内传出师弟说话的声音。 他想道,此间多半是小庄的书房。心中觉得听去师弟与旁人的议事多有不妥,正打算转身离去,忽然听到房里的另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卫兄,你可太不仗义了,竟然把兄弟晾了一整天。” 盖聂一愣,这分明是花蝴蝶的声音,听他话里的意思,显然与小庄关系不薄,难道他昨日逃到流沙山庄不是慌不择路,而是故意为之?自己该不该留下,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正在他寻思之际,只听卫庄嗤笑一声,“花兄,你在我庄里也没闲着吧。” 花冲哈哈大笑,“小弟焉敢与卫兄相提并论?看卫兄今日春风得意的模样,想来已得偿所愿,恭喜,恭喜。” 卫庄轻轻一笑,没有说话,但是听得出他此时心情极好。 花冲又道,“卫兄,小弟此番可说是历尽百般辛苦、甘冒大险才将你那心上人引至庄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看这——” 卫庄道,“知道了。我卫庄答应过的事,还会翻悔不成。” 花冲的语气登时显得十分欢喜,“多谢卫兄!只是,还有令师兄那里……” 卫庄爽快道,“你放心,这回你是为我办事,自然不会让你担这干系。盖聂那里,我自有主意。” 花冲喜道,“那是最好不过。” 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盖聂已无心再听。他悄无声息地绕回自己暂时落脚的客房,木然坐下发怔,心头像被什么哽住了,说不出什么滋味。 卫庄打发走了花冲,换了身轻盈的便服,一径往后院来。他敲开客房的门,顺势贴上为他开门的盖聂,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索吻。 盖聂却全无晨起时的温柔款款,似乎有些提不起兴致,既不抱他,也不回吻,神情间显得颇为勉强。 卫庄在他唇上惩罚地咬了口,不悦道,“怎么了。” 盖聂心中郁郁,原本狠下心要质问对方,待见了师弟的面,却又发作不得,先前在心里酝酿了半天的那些“狠话”一句都说不上来。他转身复又在桌前坐下,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卫庄身上移开,低声道,“小庄,你是不是认得花冲。” “嗯?”卫庄在他边上坐下,自顾自地沏茶,不置可否。 “我到流沙山庄来,是不是你设计好的。”这句话说得比先前那句更为艰难。 卫庄眼中露出了然的表情,然而手上斟茶的动作仍是不慌不忙,桌上两只杯盏中很快盛满热茶。他伸手将其中一杯推至盖聂跟前,自己捧起另一杯在手,浅浅地饮了口,“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盖聂头一回对师弟的主动示好无动于衷,看都不看跟前那茶杯一眼,继续追问道,“是不是?” 卫庄了解自己师兄的固执,也看得出眼下盖聂是真的很生气,所以当前最好的对策不是避而不谈,而是从实招来。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里茶盏,对上盖聂的视线,神情难得认真地答道,“是。” “为什么?” 卫庄坦然答道,“我想见你。” 盖聂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揪了一下,涩然道,“有很多办法可以见面,你明知我一直——” 卫庄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迈着步子,说话声也大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打断了盖聂的话,“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十几年没有见过我一回,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整个江湖你什么地方没去过,却独独对咸阳城避之不及,你说,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盖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他才开口道,“你那时不告而别,我就……” 卫庄走到盖聂跟前,双手撑在桌上,俯下身直直地望着他,缓慢而有力地说道,“我走,是因为怕你成为我的弱点,也怕成为你的弱点。” “那如今呢?” “如今?”卫庄矜傲地笑了笑,“你说呢。” 盖聂不声不响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闷闷地说道,“你怎么会想出这样的鬼点子,让花冲去李公子家里作乱。” 卫庄不听还罢,一听盖聂这话,当即又动了气,“你还真好意思说。江湖上谁不知道广陵第一美人是你盖大侠的雨露知己,我不过是让花冲吓唬吓唬那小白脸,怎么,这就把你心疼坏了?哼,若不是着落在他身上,盖大侠也不会冲冠一怒,从广陵一直追到咸阳来。”说着说着,语调中忍不住流露出酸意。 话说到这份上,迟钝如盖聂也已听出来,他的师弟为了这个所谓美人吃醋吃得厉害,指不定背地里已经发过多少脾气,失了方寸,才这样设法诓自己到他跟前。 从前只有自己介怀那些莫须有的假想敌,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与小庄也有易地而处的这一天。以心论心,纵然有再多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他起身走向立在窗前负手而望的卫庄,诚恳道,“小庄,你听我解释。” 卫庄原本不予理睬,然而盖聂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一言不发地站在他旁边。卫庄虽然摆出好整以暇的眺望姿态,然而眼睛的余光始终被跟前那高大健朗的身躯填满,连倾入屋里的光线都无端暗下几分,他才转过身,一副不甚情愿的样子,语调懒洋洋地,“既然你实在想说,那就说吧,记得说大声些,说不定我就听见了。” 盖聂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与李公子结识之事如实道来,卫庄方才还显得一点也不想听他解释,这会却处处追根究底,几乎连二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盖聂背诵出来。待盖聂说完,他又打量了对方一阵,觉得二人之间确实无甚瓜葛,这才脸色好看起来,嘴角也有了笑意。 盖聂说话时始终紧盯着卫庄,瞧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到此时终于暗自松了口气,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还生不生我气?” “生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卫庄心下既已轻松,便有心情同盖聂耍赖了,“刚才明明是你一副要送我上断头台的模样,连我亲你都敢不理了。” 盖聂一开始是觉得自己占了十分理,被卫庄这样说了一顿,到如今竟似自己理亏多些,然而望着师弟舒展的俊朗眉目,终究在心中一声长叹,服软道,“这会儿亲还你,算不算迟?” 卫庄故作不满道,“一点诚意也没有。” 盖聂上前半步,伸臂抱住他,彼此的呼吸融在一起,“我会把这些年的事都告诉你,一件都不瞒你。” 卫庄轻笑道,“那得说多久?”盖聂的吻已贴了过来,细细地描摹他的唇瓣,唇齿间低语如呢喃,“很久。” 卫庄回吻他,“重要的话,可以在床上说。” 恶趣味小剧场:今天你吃药了吗 汪月喵日清晨,盖聂练完剑回到房里,见师弟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右手端着一只海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走近细看,见那碗中乃是满满一碗赭色药汤,不禁问道,“小庄,你在喝什么。” 卫庄摆了摆手,示意盖聂先噤声。他深吸口气,端起海碗,将那药汤一饮而尽,这才放松下来,招呼盖聂坐下,回答道,“是师父给开的方子。” “什么药,”盖聂有些意外,“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和我说?” 卫庄望了他一眼,笑道,“这不是治病的药,是改信时用的。” “什么?”盖聂从来没听说过雨露客的信时还能这样人为篡改,“好端端地,改那个做什么?” 卫庄道,“我七月末有一个信时,太热了,想往后挪两个月。” “……”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卫庄皱起眉,手按住心口,似乎觉得不适。盖聂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只觉眼前一花,眼前人凭空消失,一身衣衫骤然坠地。 盖聂怔怔地望着地上一堆锦衣佩带,只道自己是在梦里。只是那衣服堆中似乎有一团隆起,隐隐传出声响。他弯下身,扒开那堆衣物,一只活物陡然窜出,猛地扑向盖聂,他尚未看清楚是何物,只是本能地将其抱了个满怀。 他细细一看,怀里竟是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圆脑袋,额头上有一枚印记,蓝眼睛睁得大大地,模样甚是可爱。一人一猫面面相觑了一阵,那猫率先回过神来,冲盖聂很凶狠地挥舞着爪子,喵喵直叫。 盖聂试探地叫了一声,“小庄?” 小猫的两只前爪死死攀住他的胳膊,全身的毛都炸开,叫得更凶了。 饶是盖聂游历江湖多年,见多识广,此时不禁也是一呆,“小庄,真是你。”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卫庄打小就不爱被人摸头,此时极是不乐意地喵了一声。 盖聂想了想,“你要坐下说话么。” 小猫点点头。盖聂便松开手,小猫跃上盖聂旁边的椅子,蹲坐下来。 “你刚吃的药,真是师父给的方子?” 小猫喵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盖聂心道,师父精通歧黄之术,不大会开错药,那就是说…… 盖聂低咳了一声,斟酌着说道,“小庄,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或许是——嗯,你变成了猫,这个信时就,就……” 小猫气得喵喵大叫,尾巴蜷成一团,爪子不停地在椅子上抓来抓去。自己若是一连当几个月的猫,这日子还怎么过? 盖聂不善言辞,又遇上这等怪事,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不管他说什么,对面的小猫一律以喵回之,他只好叹了口气,坐在边上陪它,谁也没心情吃晚饭。 不知过了多久,小猫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抬头望了盖聂一眼,尚未喵之,呼地一下,又变回作人形,仍是武林中那位英明神武、赤身露体的流沙庄主。 盖聂松了口气,翻出干净衣服让师弟换上。卫庄不说话,脸色仍是不大好看。盖聂安慰他道,“那药,就别吃了。天热一点也无妨,我会在房里多备几个西瓜消暑。” 卫庄转过头望着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直接去瓜田里逍遥几天,似乎也不错。” 第十四章:只缘身在此山中 盖聂在流沙山庄里一住就是月余,俨然成了山庄的半个主人。卫庄御下有方,手下的弟兄们对剑圣都很恭敬,只是他们的眼神时常给盖聂一种自己是入赘上门的错觉。 他也得以亲见卫庄如何将这偌大一间庄子经营得风生水起,井井有条。须知这机密信息的买卖,最是要胆大心细,又比一般的生意更重“信”字,有些秘辛一旦流传于世,少不得会在江湖上掀起一番惊涛骇浪。买家往往是千金难求一字;而卖家更是居明处以制暗,武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时时盯着流沙山庄。 盖聂由衷钦佩自家师弟这番统帅之才,他虽没有刻意探察,然而连日来也大略地摸清了卫庄手下层层级级的分派。他私下里也曾暗自估量,倘若自己在流沙山庄里谋个位子,能做到哪一级,结果很惭愧地发现,自己似乎只能胜任最底层的差事,也就是四散在江湖上,神不知鬼不晓,又无孔不入的探子…… 他将自己这念头同师弟一说,流沙庄主一时忍俊不禁,“那是你没有把你的能耐领悟透彻,以你盖天君出类拔萃的才干,在我庄中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着便起身跨坐上他的大腿,刻意贴上他的胸膛,嘴角微扬,低声说道,“就好比现下一般,还有昨晚……我看你也挺享受。” 盖聂回想起前一晚小庄骑在自己身上扭动的销魂模样,脸上一热,原本搂抱住师弟的双臂不禁也有些发僵,他若此时在自己怀里借机再动几下,招得自己胯下有了反应,难保不被他狠狠取笑上几个月。 终日流连床笫毕竟有失大侠风范,盖聂刚好十日后与友人在邺城有约,便和师弟说了一声,暂别咸阳。卫庄倒没有干涉他,只是在盖聂临行前半真半假地说道,等他回来,再“小别胜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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