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和天鸿一定是在外面听到惊叫,不放心推门而入,正看到戚清影跌在地板上,衣衫散乱,神情惊恐,右手肘吃力地撑在地上,左手拭去不断咳出的鲜血,断断续续地哀求道:"┅┅庄主,求求您了┅┅放过清影吧┅┅清影是男儿身啊┅┅" 瑶儿可能一时听不懂戚清影在说什么,但是仍担心地问:"师父,您不会是在逼问他什么吧?" 天鸿则若有所悟地问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我叹了一口气,坐回睡榻上解释道:"没什么的,是我吓着他了。"又从床头拿起一个药瓶递到天鸿手中,"鸿儿,你拿了这瓶药,带他回去,给他敷上,让他休息几天好好养养伤,别再难为他了。"说完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天鸿二话不说,粗暴地推搡着戚清影走了出去,瑶儿却留了下来。 "师父,您若是有什么心结,不妨说出来给瑶儿听听,闷在心里会生病的。" "你不懂的。"我神情沮丧,双眉紧锁,"你还太年轻。" "瑶儿一直把师父当父亲一般看待,每次有了不开心的事情瑶儿都会对师父讲,师父若有心事也应该讲给瑶儿听,瑶儿可以为您分忧的。" "你有深爱过一个人么?爱到非她不娶非他不嫁的地步,爱到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她?" "┅┅"瑶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瑶儿一直是喜欢天鸿的,她与天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但是究竟到没到我与水娘当年那种海誓山盟的地步,我不得而知,而且看最近的情形,瑶儿情窦初开,心思却全放在了戚清影身上。我不得不暗暗为她担心。"师父已经四十有二,到现在还没娶妻室,是因为一直深爱着一个女人。当年我为学习上乘武功离她而去,害她遭人毁去清白流落他乡。一晃二十载,再相见时,那女子已嫁做他人妇,儿子都有你这般年纪了。" "您可以向她解释啊。" "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已于月前去世。她丈夫一年前就死了,现在他们只留下了一个儿子,我本想好好照顾她的孩子,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瑶儿冰雪聪明,我虽未言明,但是她可能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她劝慰我道:"师父的苦衷瑶儿都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无法挽回,上天注定您与那位女子有缘无份,师父也不必自责。今后瑶儿会尽力替师父分忧解愁的。" 我不知道瑶儿究竟知道多少,是否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但是她的确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女孩子,或许她真得可以为我分忧。 "若没有其他的事情,瑶儿先告退了。" "瑶儿,谢谢你陪为师说话。希望你能替为师保守这个秘密。" 她欲言又止,好像还有什么心事未曾讲明,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答应替我保守秘密,转身离开书房。 我猜她心中有事,甚至我怀疑那晚我迷失心志,亲吻戚清影的事情她也知晓。可能是有人看见之后告诉她,或者她从戚清影那里问出些端倪。戚清影是正是邪我尚无法判定,不过他若是想挑拨我们师徒关系,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在瑶儿面前搬弄是非,把我说成有断袖之癖意图对他施暴的小人。以瑶儿的性格肯定会跑来向我询问真相,她一直没有这么做,要么是戚清影并未言明或是极力为我掩饰,要么是已经对我完全丧失信心,根本不需向我求证。后一种简直没有可能,瑶儿对我的信任与依赖,我很有把握。那么也就是说,戚清影尽力在维护我的声誉。刚才戚清影的举动可能纯粹因为实在是压力太大,惊恐万分,他当时话语断续,又在不住地咳血,旁人应该都没能听清什么。他后来也没说别的,可能是明白了我并无恶意。难道他真的身患绝症,命在旦夕,一己承担所有罪责痛苦,一心只想化解天龙教与中原武林的仇恨? 六 叶梦痕 我赶到还剑山庄的时候,已将近中午。我检查了贴身秘藏的那几样必须要带到的东西,又看看自己的衣着,一身素白头上带着孝,风尘仆仆,绝对是标准奔丧的模样。 还剑山庄大门紧闭,我就跪在门外开始哭喊,请求他们让我见少主一面。看门的家丁以为我是个疯婆娘,拿着棍子想把我赶走。我的武功虽然低微,但是仍坚持着不离开甚至要往庄子里面硬闯。后来我被管家制服,绑了双手押进庄子。 正堂之上端坐一人,正气凛然,我认得他是慕容覆水。 管家向他禀告道:"老爷,这名女子吵着要见戚清影,还说她是天龙教的人,有重要的口信带给他们少主。小的以为她是个疯婆娘,令家丁将她赶走。谁料她死不肯走硬要闯进庄子,现在已被小的制伏,听候老爷吩咐。" 慕容覆水先叫人给我松了绑,他上下打量着我,疑惑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确实是天龙教的人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识得礼仪,便跪于堂上据实答道:"小女子叫叶梦痕,是主母水夫人的婢女。今日闯贵庄是为了给我家少主戚清影捎个口信。传完口信,自当以死谢罪。还望庄主通融,让婢子与少主见上一面,婢子也能安心归去了。" "你既是天龙教的人,就应该知道当年你们被放逐关外都立下重誓,终生再不返回中原,如有违誓言不仅人人得而诛之,戚清影也要日受鞭刑以谢罪。"慕容覆水的话语温和,却自然带出一股不可违抗之势。 "小女子知道。"我低头敛眉,神情凄楚道,"可是主母于月前去世,临终的时候嘱托小婢替她看一眼少主,看到少主平安小婢就追随主母而去,这样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水夫人与慕容覆水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我不太清楚,只是当我说出水夫人亡故的消息以后,慕容覆水神色大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立刻带着我前往关押少主的地方。他的大弟子苏天鸿也一起跟了过来。 打开铁栅栏门,我们进入废园,发现慕容覆水的女弟子雪依瑶也在。我心中有点紧张,生怕露出什么破绽,坏了大事。不过我紧张害怕的神情很自然,反倒比镇定如常更能引起别人的同情。 少主一眼就认出我,惊道:"梦痕,你怎么来了?我娘她还好么?" "少主!"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与他抱在了一起放声痛哭道,"主母她已于月前病逝了。" "什么,你说我娘过世了?"少主惊闻噩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似是就要跌在地上。 "是的,少主,婢子冒死回中原,给您带这个消息,还望少主节哀顺便。"我扶住少主清瘦的身子跪在地上哽咽道,"主母临终前嘱托小婢一定要来还剑山庄亲眼见到少主还在人世,看过之后小婢便可安心赴黄泉追随主母了。"说完这番话我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便要自刎。 情急之下,少主却用左手握住我的匕首刃:"梦痕,你不能死。" 我一愣,便见他的血已经顺着匕首滴在了我的衣襟上,一片殷红。我慌忙丢开匕首:"少主,您这是做什么?" "我舍不得你。"少主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进我的心里,"再说,你能舍得下我么?" 我这才仔细看少主苍白清丽的容颜,单薄的身子,破烂的衣衫遮不住那纵横交错的伤疤,四年的时间,少主竟被他们折磨成这个样子。别说我早已对少主心存爱慕之情,就算是换成教中旁人,也心有不舍,又怎忍离去留少主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小婢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少主啊!"我哭诉,泪簌簌如雨,"但是,小婢多活一日,少主便要受一日鞭刑,小婢贱命一条,死不足兮,怎能拖累少主?" "我娘已经过世,你若再离去,我心之痛,生不如死。"说这句话时,少主眼中的哀伤浓得令人绝望,"求你不要弃我而去。" "就算小婢答应少主不死,还剑山庄的人也不会饶我性命。" 少主立刻跪于地上,向慕容覆水深深叩首道:"清影甘愿日受鞭责之苦,只求庄主不杀叶梦痕,让她伴我身旁。倘若庄主网开一面,饶她不死,家母在天有灵亦会感激不尽。" 慕容覆水本已被我们主仆深情所动。一个为主传信,不惜拼死闯庄;一个为救人一命,甘愿日受鞭刑。虽然我们二人是魔教余孽,倒也有情有义,他又怎能不动恻隐之心?"叶姑娘,既然戚清影为你求情,你便先留在庄上吧。不过我答应不杀你,外面的人可没答应,倘若你出了还剑山庄,我便保不了你的性命了。" "多谢庄主。"我与少主双双叩首谢过慕容覆水。 慕容覆水好像心神恍惚摇头叹息,不管旁人独自离去。 我想他既然让我留下必是也关在这废园之中,就搀扶着少主进得房间,还没有坐定,苏天鸿便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雪依瑶跟在后面,神情甚为担忧。 "妖孽!还不快快受死!"苏天鸿挥剑斩向我。 我慌忙闪身招架,因为手无寸铁,武功又与苏天鸿相差甚远,几个回合下来,就被逼到墙角,眼看要命丧剑下。 雪依瑶出手拨开苏天鸿的剑:"天鸿哥哥,师父答应不杀她的。" 少主也跪在地上哀求道:"苏少侠,请您放过她吧。" 苏天鸿没说话把剑收了回来,却猛地刺向少主前胸。少主眼见利剑刺来,身子只是颤了一下,却没有躲避。 "少主!"我惊呼,飞身扑上前想撞开苏天鸿的手臂。无奈功力微浅,苏天鸿只是手臂一抖,剑尖失了准头,在少主的胸前深深划下一道血痕。 "苏天鸿,你给我住手!要不然我就去叫师父了!"雪依瑶怒道。 我想苏天鸿其实并不是存心要杀人,他刚才只是借故试探一下我和少主的武功。我被逼到死路,仍不见少主出手相救,反倒是雪依瑶拦下了他的剑;他反手刺少主要害,少主连躲都不躲,要不是我撞歪了他剑的准头,说不定他真得会这样一剑刺下去要了少主的性命。 我只当少主武功已废,只当他无力救我也无力自保。或许少主早已算出雪依瑶会出手相助,他应该知道就算雪依瑶来不及保护他,我也会舍身相救。看来少主是在做戏,而且目的已经达到了。 雪依瑶生气了,她居然直呼她师兄的姓名。她与她师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亲密得很,应该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可是她刚才的语气那样愤怒,仿佛他们之间十几年的情谊,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雪依瑶到底还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虽然冰雪聪明,可惜太过善良,善良得容易被利用。 雪依瑶发现苏天鸿的脸色怪怪的,她大概也意识到刚才对他说话的态度太过绝情。也许她真得不忍心再见到少主受伤害,她夺过苏天鸿手中的剑道:"请你不要再伤害他了。" 苏天鸿任雪依瑶把剑拿走,他笑了,冷冷地无奈地失望地笑着说出几个字:"你说我伤害他?你认为是我在伤害他?" "难道不是吗?"雪依瑶反问。她一定看见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褪下少主的上衣,想帮他包扎刚才的剑伤,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少主清瘦的身子上爬满道道丑陋的伤口,愈合的没愈合的叠在一起,又岂是能用布条包扎得了的? 我唯有抱住少主轻轻地哭泣:"少主,您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这么多的伤啊,您是怎么撑过来的?" 少主闭上眼,爱怜地抚着我的秀发,淡淡地道:"已经习惯了,不觉得了。" 苏天鸿可能察觉到什么,于是他狠狠地道:"戚清影,你刚才可曾当着我师父的面说过甘愿日受鞭责之苦,只求我师父不杀叶梦痕?现在我师父既然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吧?" "苏天鸿,你有没有同情心?他现在伤得这么重,你还要鞭打他?"雪依瑶当然搞不懂苏天鸿为什么这样针对少主,好像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魔教余孽。她严肃道,"如果是因为你看不惯我同情魔教余孽,你大可以直说,用不着拿别人出气。"她大概从没有想过她的话会给苏天鸿带来什么伤害,当她发现时已经太晚了。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而覆水难收。 "你以为你是谁,雪大小姐?魔教余孽囚禁在我们还剑山庄,我们就要好好看管,约束他的行为,免得他死性不改,继续为恶。"苏天鸿说完又吩咐守卫将少主拖到院中,吊在树上。雪依瑶见苏天鸿不听劝阻,一气之下跑去找师父。 少主的右腕上好像有伤,如今被绳子勒紧绑在树上,承担身子的重量,只是这样吊着,就一定已经痛苦难当了吧。眼睁睁看着少主受折磨,我心痛地跪在地上哀求道:"苏少侠,请您饶过我家少主吧,婢子愿代少主受过。" "当初戚清影可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立过毒誓的,如果一旦发现有天龙教的余孽潜入中原,那人一日不死,他就要挨一日鞭刑以谢罪,否则天打雷劈死无全尸。我想你也不愿他违背誓言,万一他真得遭了天遣,可是你的过错。"苏天鸿的话没有一丝温度,语气强硬。 我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情:"那婢子只能一死保全少主了。" "梦痕,你答应过我不寻死的。你若真得想死,我便随你而去。"少主的声音微弱,但是我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少主心意已决,却仍是舍不得:"可是,可是少主您的武功已经被废,身上又有伤,怎么能承受得了?" "我既已立下誓言,便要遵守。再说苏少侠也是侠义之辈,断然不会取我性命的。你放心吧。" "对,我今天不会要你性命的。在你的阴谋没有被揭穿前,我怎有资格杀你呢?但是在我没找到证据以前,又不能让你活得太自在。"苏天鸿说着挥鞭如雨落在少主的背上。 鲜血飞溅,如漫天红雨,洒在我素白的衣襟上,冷冷的没有温度。苏天鸿的鞭子虽然是打在少主身上,却似一刀一刀地割在我的心头,心痛,痛得麻木。我不记得苏天鸿打了多久,只记得少主被放下来的时候早已没了知觉。 苏天鸿离开以后,我抱着少主回到栖身的那间小屋,轻轻地将他放好在床上。环顾狭小的室内,四壁空空破烂不堪,天寒地冻,漏窗破门,别说有什么家具或火盆,就连一只盛水的碗都找不到。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少主就在这种地方生活了整整四年,每天还要忍受非人的折磨,是什么力量支持他一直撑到现在的?还有那个苏天鸿,为何处处刁难少主,还说少主在耍什么阴谋,他到底查出了什么?难道他真要对我们天龙教的人斩尽杀绝才能善罢甘休?还是慕容庄主与雪小姐宅心仁厚,有他们在少主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寒月皎皎,如同白昼。冷风吹来,叶子落尽的秃树在欲雪的夜空中摇曳,地上的树影也随之舞动。 我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是把棉被、被单和自己的外衣全都盖在少主的身上,舍不得自己披上一件御寒。 由于少主背上有伤,他是脸向外侧卧在床上,半夜迷迷糊糊痛醒过来,看见我守在床边,冷得直打哆嗦。他心有不忍道:"梦痕,你若不嫌我身上脏,便和我一起睡吧。棉被和床还够大,两个人挤一挤应该没问题。" 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少主自己受到那么大的伤害,还在为别人找想,能跟在这样的主人身边,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少主,小婢怎么会嫌弃少主?只是主仆有别,小婢怎能与少主同床共枕?" 少主淡淡一笑:"我现在只是还剑山庄中的囚犯,你既然已经留下来,免遭人非议就不应再叫我少主,日后唤我名字便可以了。除了男女有别,我便没有什么顾忌。你若不愿与我同床,那被子就给你盖好了。反正以前我也是没有被子盖的。"他说着就要把棉被从身上扯下来。
8/1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