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秋心里猛地一颤,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或许是小七舅舅有事在忙吧!他那么本事,有本事的人向来最是不得时间。」 一剑大笑一声。「说得也是!」 跟着一剑望望窗外那株白梅顶上的天色,问道:「对了,天都还没黑,你今儿个怎这么早便回来了?」 莫秋再横一剑一眼,嗔道:「因为留在院内的弟子慌慌张张跑去找我,却什么话也说不清楚,我才事情没完便急忙跑回来。然后,就让我看见你在『自残』!」 莫秋「自残」二字说得咬牙切齿,一剑看着莫秋明明是关心自己却硬是逞强张牙舞爪的表情,心里说不清的滋味。他忍不住大手放到莫秋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莫秋束好的乌发被揉得乱七八糟像树上鸟巢似的,可他却一点也没有从一剑掌中挣开的打算,发倒是一剑停留在他发间越久,他便像是被捋顺毛的小猫般,紧绷的神情越来越放松。 一剑带笑又把他的发丝整了整,而后脸一侧,竖耳听了听小院外的动静。 一剑说道:「今日是八大派聚会写意山庄的日子,不少武林人士都到了,主院那头的动静这里几乎都能听见。正事要紧,舅舅没事,你回去吧!」 「嗯。」莫秋从鼻子哼了声。 他重新束好发,临行前望了一剑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剑还是那般信任他,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而后摆摆手让他快走。 的确,天下群雄齐聚的大会,照自己先前对一剑的说法,是此行出来的目的。 然而,在各派掌门和所谓的武林盟主之前该做的门面功夫他都已经做足,从现下起,该去完成他那个最主要的目的了。 对于讨伐魔教这事莫秋兴致并不高,这些所谓的前辈有勇者无谋,有谋者又嫌此次说是密议的大会过于张扬,记取前次涵阳之鉴没有前来。至于那浑身戾气的武林盟主司徒无涯则是被仇恨蒙昏了头,如此之人肯定无法冷静待物。 不是莫秋不给这些前辈面子,而是用膝盖想了想,铁剑门还是供给火药与财力便好,他门主之位如今尚未坐稳,实在不想在这节骨眼把心腹弟子们通通推出去送死。 莫秋离了东小院后没有往大会所在去,而是来到一处隐密的地牢前。 主院之后是一片无人看管的山壁,莫秋站在一株根部埋在山壁之中往上窜生的巨大青松之下,抬手朝山壁三长两短地敲出声音。 静待片刻,青松影旁隆隆作响,忽地开出了一道门来。 莫秋钻进里头,顿时霉味扑鼻迎来,阴暗笼罩隔绝日光,那段曾经被陆誉关在地下石牢的讨厌记忆再度浮上,让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石牢内一名写意山庄弟子迎向前来。「陆门主是来看苏解容的吗?」 莫秋点头,那人遂道:「还请陆门主紧跟在下,此座地牢又称百步迷宫,迂回盘旋,若走失了便很难再出来。」 莫秋跟在那名弟子身后,藉着石壁上火把的火芒沿着小道往底下前行。 莫秋暗自记下步伐,此处每个转角皆有七个岔口,按三、二、六、七的步法排列,虽然简单,却是一步错便无法挽回的阵势。把人关在此处是司徒无涯的主意,毕竟乌衣教被称为魔教自有其原因,所有人不敢轻忽以待。 经过几个铁栅栏,里头空荡荡的,莫秋问道:「原先在这里的人呢?」 那弟子回道:「司徒盟主方才命人提走,也就早陆门主一步而已!」 莫秋想了想,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走到百步迷宫最深处,再拍开一道石门,门一打开,里头两名铁剑门的弟子立即站了起来,朝他拱手恭敬道:「门主!」 莫秋视线起过二人,直至那因服了药而无力地靠着石壁坐着,似笑非笑看着他的魔教护法苏解容身上。 「你们先出去,没我吩咐不许进来!」莫秋下令,叫所有人退了下去。 他安静环视这迷宫深处的石牢一遭,和外头的铁牢不同,此处宛如一个小小厢房,被褥厚实、桌椅俱全,床头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看来这陆丁丁的确有把自己的话放心上,没亏待了这人。 「这么多天,舍得来了?」那人开口了。酥磁的声音万番好听,让人舒服到了骨子里。 莫秋走向前,一把撕开那人脸上覆着的人皮面具,露出对方原本的脸来。 虽常听一叶与一剑提起他们这个兄弟,但莫秋从未想过两人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见到小七真面目的那刻莫秋微愣了一下,那是张剑痕斑驳的脸,虽还看得出五官英挺的模样,但交错纵横的伤痕实在让人心惊到无法注意这人原本的好相貌。 「......你......为何要假扮成苏解容?」莫秋问。 莫秋望着这个陌生男子,开口道:「小七舅舅。」 「这声舅舅不敢当!」小七眼神住逐渐冰冷,声音也沉了下来。「你必是之前就知道我的身份,既知我是谁,却又将我关于此地,到底为何?若是想拿我性命威胁魔教,依他性格便是百倍偿还。」 莫秋垂下头,沉声不语。 小七忽然冷冷一笑。「你该不会也没告诉我那兄弟,你抓的苏解容其实是我。」小七的语气,是肯定的。 莫秋抬起头,望进小七眼里,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是借你性命,引一人前来。」 「谁?」 「陆誉!」莫秋声音上透露狠决。只差最后一步了。 那人离了铁剑门后仍没忘掉自己,一剑走后的日子自己几度遭袭。陆誉对他恨之入骨,他对陆誉亦然,他们之间只有一人死,才得了结这段恩怨。 小七一怔,冷然道:「人命可不堪你这么玩。陆誉不是普通人,你要一个不小心把大爷我的命给陪进去,大爷找谁哭去?」 「你将苏解容扮得维妙维肖,连陆誉这个枕边人都瞒了过去,定是与苏解容相熟。我也想找出苏解容本人,只可惜时间不够了。」莫秋将人皮面具完好覆回小七脸上,遮住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庞,握了握拳头,缓缓退出石牢之外。 石门关起时,小七的声音传来。 「人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你说我兄弟要是知道你算计了他手足,会怎么对你这件衣服?」 莫秋静了半晌,缓缓说道:「我会......向他解释......」 局势如此,他既已走到这步,便再无退路。 莫秋才走出百步迷宫,在青松下等待的铁剑门弟子便立即冲向前来。 「门主,出事了!」那名弟子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虽说出事,但仍不慌不乱平稳地将事情始末说来。 「司徒无涯与几派掌门气走与之意见不合的几位掌门,下令诛杀我们所抓回的乌衣教众,后来那日东平城客栈的赵八突然冒出,并在穆襄与韩寒的相助下救下十余人。接着司徒无涯拆穿了赵八的真实身份,力战之下将其擒住。」 「什么真实身份?」莫秋疑惑。 「赵八真名为赵小春,乃魔教主座下左护法!」弟子恭敬道。 「......」莫秋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小子长得一副猴儿样居然是魔教左护法?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右护法苏解容所在的石牢,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莫秋想了想,立即道:「将穆韩二人请至东小院,让他们等等,我还有点事,办完立即回去。」 「是!」 莫秋回到别院的时候,正巧碰上开了门往外冲的一剑。他立即伸手挡了,问道:「上哪儿去?」 一剑一脸义愤填膺,吼道:「那司徒无涯把俺们恩人给抓了,说什么他是魔教护法,俺现下要去救人,你别挡俺!」 「不行!」莫秋摇头。 「咋地不行?」一剑又吼。 莫秋被吼得耳朵都痛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剑拖回大厅当中,长袖一挥关门落锁,对坐在厅里的穆襄与韩寒点点头,拉来一剑说道: 「司徒再怎么说也是武林盟主,和他为敌便是与武林为敌。我听弟子说看不惯他作风的几位掌门也只能甩头走人了事,更何况这写意山庄里穆大哥与韩大哥都无法救下那人,我们又能奈司徒如何?」 穆襄苦笑道:「实在汗颜,家父家母去游前已将山庄全权交给司徒,我与小寒能使的力有限。」 「难道眼睁睁看司徒杀了赵八?」一剑眼睛瞪得比牛大,直勾勾望着莫秋。 莫秋本来无意管这事,毕竟一剑所谓的救命恩人其实不但没救着他,反倒是差点害他吃不着一剑,可看一剑这么焦急的模样,最终忍不住放软声音道:「别担心。」 莫秋转问穆襄:「我记得那日客栈中,似乎也有黄山和青城弟子?」 穆襄点头。「可黄山青城也栽在魔教手中过,一直是和司徒同一阵线。」 「无妨。」莫秋一笑,而这个笑容,让穆襄猜到他想做什么。 「稍后我和你一起过去与诸位掌门谈谈。」穆襄也笑。 一剑看了这两人几眼,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会意过来。「我去找华山和湘门,长樱只要有理就说得过,湘门曾说要还我一个人情。」 韩寒想了想。「我家老爷子和司徒不和,走了有一会儿了,我叫人去把老爷子请回来,他辈份比司徒高,说不定能救赵小子。」 一剑这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心想那赵八为人仗义,哪可能是魔教护法;又想穆韩二人说那日擒回的乌衣教人被司徒等杀了一半,脚底便是一阵恶寒直窜头顶百汇。所谓正道,绝非如此滥杀无辜,从来只有人要杀你,你才能举剑迎敌。那些人他救不了,剩下的这个绝对不能让他死。 然而这时,莫秋顿了半晌,突然再道:「穆大哥,除此之外,劳烦你再加派一些人手巡庄。魔教两名护法如今皆陷写意山庄,我们又灭了他们一处分舵,加上如此多武林人士同聚写意山庄,兰罄若非传言的重伤失踪,接下来可能便会有所动作。」 厅中三人视线刷地全移至莫秋身上。 莫秋一笑,眼神深不见底,幽然冷寂。「这只是我的猜想,当然,希望它不会成真。」 然而除了莫秋以外,在场真无人想到这事。 事情真的发生了,而且来得毫无预警,令人措不及防。 司徒无涯山庄被灭,未婚妻子又被魔教劫走,认定赵八知道其妻下落,于是将赵八囚于别处牢房拷打一日一夜逼问。 这头,莫秋与几位掌门邀司徒去商谈赵八之事,费尽唇舌,才说服司徒暂先放下与魔教的恩怨。 那头,潜入地牢探视赵八的韩寒受赵八所托,下山去找他那名留在客栈等他的友人,谁知最后又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奔回写意山庄。 被莫秋料中了,兰罄早就率领麾下教众,无声无息地包围所有下山通道,并且沿路洒上毒粉,与韩寒一起下山的弟子没能回来,而韩寒随后也陷入昏迷。 魔教教主别号「毒手谪仙」,不仅武功出神入化,所调出的剧毒更是无人能解。 莫秋脸上的笑渐少,心里只惦着......这样的话......那个人还会来吗...... 可后来有一个人突围而入,是赵八那唤名云倾的友人。他是来救赵八的,但却因为中了乌衣教的剧毒而败在司徒手里,连同赵八一起被司徒生擒了。 两个人,一个日前被司徒用鞭子打得体无完肤,身上的伤还渗着血水,一个身中剧毒却拼命也要带对方离开。 一剑大发雷霆,手中铁剑举便要朝司徒砍去,司徒虽是武林盟主,可一剑看人只看对错,从不看对方身份,莫秋急忙制住过于冲动的一剑,两人拉扯间原本已经压制下来的真气又开始作动,令得莫秋按住胸口咳了好几声。 「小秋--」一剑大喝。 「韩齐来了。」莫秋说道。这等事根本不用以武力解决。魔教大军来犯,若一剑与司徒打起来而有所损伤,那之后与魔教的大战便会少一分生机。 韩寒的爷爷韩齐,这个无论辈份或威望都比司徒还高的前辈两三句话便制止了司徒。 赵八与云倾一如莫秋所想,交由铁剑门押入别处地牢看管,与苏解容分开两地,而且穆襄也悄悄将赵八的随身兵器与地牢钥匙交给赵八。 莫秋低声将一切利害讲给一剑听,又说了穆襄所为,一剑脾气才渐渐消了下来。 莫秋安抚一剑。「乌衣教即将攻山,只要他们二人到时趁乱逃出,那便安全了。」他想了想又补道:「我不会派人看着他们。」 这些日子来写意山庄上的众人过得胆战心惊,魔教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会攻上山,他们困于山巅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奋门各派唯有分派弟子轮流巡视防守,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回报。 这日天将亮之际一剑和其它弟子守完夜回东小院,打开房门却见莫秋歪着头睡在紫檀圈椅之上,他手中还拿着写意山庄的布置图,想来是接连几日都没睡,才累得连自己进房都没醒来。 一剑轻轻抽掉莫秋手中的羊皮图卷,把人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舅舅你回来了啊......」莫秋连眼睛都没睁,咕哝地说着,话都糊成一团。 一剑把莫秋的外交脱下,连同自己解下的衣衫扔到一旁,而后爬上床拉起被子把两人盖好。莫秋随即翻过身来搂住一剑的腰,整假人窝进一创怀里。 一剑瞧莫秋这模样可心疼了。 他这几日只是巡巡山庄内外,砍砍一两个趁机偷袭的乌衣教人,但莫秋却整日与司徒等人关在议事厅里,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冲下山去而不被魔教一网打尽。 瞧莫秋下巴越来越尖,两颊养起来的肉又消了下去,一剑就心酸酸,感觉没把莫秋给照顾好,让他在这处吃苦头。 一剑抚着莫秋的头发,莫秋气息平稳了下来,已经慢慢睡去。一剑心想若有法子他真想立刻将莫秋送离,等与其它人除了为非作歹的魔教之后再去接他。以前嘴里虽总喊着要莫秋行陕仗义、为民除害。可当莫球真陷入险境,他竟是万分不舍得了。 一剑叹了声,喃喃念道:「延陵一剑啊廷陵一剑,你怎能有此私心!」 如今所有人都身在险境,可他却只想着如何能先将莫秋送离。 突然「砰」地一声,不知是什么撞到雕花窗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莫秋双眼瞬间大睁从床上跳起,脸上哪还有什么睡意,根本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我去!」一剑阻止莫秋越过他下床的动作,取下床头的剑独自走到外头。 然而当他发现那撞到窗子的东西时,却是大大一愣。 「......」一剑嘴巴张了张,雪地上有一只鸽子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咕噜噜地叫着,而牠屁股上头竟横插过一支箭。 一剑把鸽子抓回了房里,紧张地道:「爪上铁环纹有天香楼暗记,是一叶的信鸽。但竹筒里的信笺似乎途中被魔教给射掉了,也不知一叶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莫秋说:「兴许只是问你何时要回兰州去,舅舅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一剑觉得莫秋说的也有道理,心里头才平静了下来。莫秋朝一剑伸手,一剑遂把鸽子递给他,而后说道:「这只鸽子倒也厉害,竟然能通过重重包围到写意山庄里来,若要牠带消息出去搬救兵,说不定能成!」 一剑这么说的时候,莫秋正用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起鸽子的头,但是想到莫秋才碰到了牠一下,原本温驯的鸽子突然振翅乱飞,夹着那根箭在房内上下扑腾起来。 一剑连忙伸手去抓去捞,可却屡屡被逃开去。 莫秋随即抓起桌上的杯子往那鸽子疾射而去,「砰」地一声,可怜的鸽子立刻被砸中,连叫都来不及叫,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中了!」莫秋双眼登地一下大张,喜孜孜地跑去抬起那只鸽子,跟着又跑回来问一剑:「吃不吃烤鸽子?」 「呃......」这鸽子被莫秋一扔,已经身受重伤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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