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应该长到足以发生很多事,但她的样子让他觉得这三年仿佛只是一眨眼的事,所以她一点改变也没有。依然喜欢高到大腿的靴子,红、黄色系的衣服,甚至连她的脸都和三年前一样。唯一改变的大概只有她脸上的表情——三年前去离婚时心碎的表情已经找不到了,现在的她看起来很幸福。
“的确过得很快,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还在原本的公司工作,不过很快就会辞职……呃,实际上我已经辞职了。”翊捷苦笑着回答,“你要帮我介绍工作吗?”
“如果你想做化妆品专柜小姐的话。”
“呃,我想不必了。”
“我想也是。”阿玫转过头来审视他的衣服,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整整看了三遍才摇头,“你还是一本正经的老样子,真是死板的衣服。”
“是吗?”翊捷看看自己身上的衬衫和西装裤,应该很得体,而且他没有打领带应该不至于太拘谨吧,“三年的时间还没有长到让我改变原本的品味。”
“我倒是希望你改变一下。”阿玫苦笑了一下,“你还是把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吗?”
“是啊。”
“……我以前就觉得你真是了不起,为什么可以在没有温度的地方生活呢?”阿玫摇了摇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觉得我那间公寓很温暖。”翊捷用不明所以的表情看着她,但阿玫只是挥挥手告诉他别再说了,翊捷只好换个话题讲,“谈完我的事,你这三年来过得如何?”
“对我来说,这三年唯一的感觉就是很长。长到你对我毫无感觉,浩浩也和我不亲近了。其实我也是个虚荣的女人,总希望你会对我要再婚的事情有点表示,最好是觉得不想把我让给别人。”阿玫笑了笑,转头看向翊捷,但他只是勉强地扯动一下嘴角,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早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实际上听到你和我恭喜还是有点难过。不过我结婚之后就要移民去美国,也许这样比较不会伤心吧。”
“……三年前我的确有这么想过,你要是和别人结婚我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真的?我真高兴你还有一点爱我。”前妻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说完又转过头去看家驹,用一种酸涩的语气说,“虽然我到现在还觉得输给这个人很不甘心。”
“嗯……”
“像只大熊一样的男人到底哪里好了?又不温柔体贴看起来又笨。”阿玫皱起眉头,“如果是你那个同事阿盛我也许还能接受。”
问题不在这里吧?翊捷在心里想着。
也许他们不能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们老是找些奇怪的借口把话题岔开,在他们是朋友的时候这么做当然没问题,也很快乐。但是在一起生活是没有办法找借口,他们必须要找可以一起生活下去的方式。
而他们找不到。
“他是笨了点,不过人还不错。”翊捷苦笑着回答她。
“情人眼里出西施,对你来说他大概什么都好吧。哎,这个话题真无趣。”阿玫站了起来,看到公园的对面有一家便利商店,“我要买咖啡,顺便买点东西给浩浩,你要不要一点什么?”
“不用了。”翊捷摇了摇头,看着阿玫—边看钱包一边向便利商店走去。他已经想不起来和阿玫在一起是怎么样生活了。
家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背后,在阿玫一转过身就突然用手环住翊捷的腰际,吓了他一大跳,“我好嫉妒。”
浩浩坐在公园的沙堆里玩,并没有注意到两个大人正贴在一起做让人脸红的事。不过,即使看到了浩浩大概也不懂吧。
“她也许再也不会和我们见面了。”翊捷不安地看了看周围,“你不担心我们被邻居看到吗?”
“谁会在非假日这么有空,这里白天根本没有人会过来。”家驹轻声地在翊捷的耳边说,像是小狗—样的在他的肩上摩蹭。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贴在背后和耳际,透过衣服和皮肤传进了他的心底。
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忍不住就有一种想要紧紧抱住翊捷的冲动,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胸狭窄到连一个“前妻”都容不下。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爱上翊捷了吧。
不只是喜欢,不只是想和翊捷永远在一起,而是想要亲吻他、抱他、确定翊捷也爱他。只有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开始懂得什么叫做嫉妒、什么叫做羡慕,才会知道自己原来也只是一个平凡人。
虽然他本来就很平凡了。
“说的也是。”翊捷也笑了,他转过身来捧住家驹的脸,“不用担心,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
“可是我还是会害怕,还是会嫉妒,特别是那个女人又是你前妻的时候。”家驹故意用嘴唇碰了一下翊捷的脸颊,假装那是一个吻,“怎么样?”
“嗯……”翊捷笑了出来,“我不知道你也是会嫉妒的。”
“我以前不会吗?”
“大概是你以前藏得太好了。”翊捷将家驹的头拉近自己,“刚刚那个吻真逊。”
“啊?”
家驹还来不及开口,温热的触感就贴上了他的唇。
微微地刺痛感摩擦着翊捷的脸颊,没有刮干净的胡渣平常看不出来,可是接吻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和家驹接吻当然跟和女人接吻不一样,可是他比较喜欢吻家驹的感觉。他不否认女孩子光滑的皮肤很好触摸,但他想吻的却是另—个男人。
他们吻得炽烈,紧紧地交缠一起不肯放开。
翊捷紧抓着家驹后脑勺上的头发,他没有用力拉扯,只是让发丝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圈一圈、一层一层,仿佛要将家驹的灵魂缠绕在手指上。
两人沉浸在唇齿交缠之中久久无法抽离自己,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几乎不能呼吸,可是却不肯分开。
“唉呀。”
听到声音两个人才吓一跳连忙分开。
有一种国中生在下课后的教室里第一次接吻被老师抓个正着的感觉,翊捷的脸微微地泛红,家驹则是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
“你们啊……”阿玫左手提着装热咖啡的袋子,右手拿着要给浩浩的冰棒,用一种想笑的表情看着两个人的反应。她讶异地发现自己可以这么自然地看待这件事,而且还觉得这画面有一点好笑——两个大男人前一秒还吻得浑然忘我,下一秒钟却开始脸红。她用一种带着戏谑意味的语气说,“竟然让我看到这种画面,真是过份。”
“抱歉,我不是故意……”翊捷努力地想解释什么,可是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任何一句话来辨白。不是故意?可是这也不能说是个意外吧。说他们接吻没有特别意思?只有白痴才会看不出来有特别的意思。
事实上,好像也不需要特别解释。
“放心,我不会因为一个吻就想不开泼你硫酸。”阿玫从袋子里拿出咖啡,一抬起头就看到翊捷和家驹露出惊恐的表情。刚刚的保证好像是反效果,不但没有让两人释怀,还让他们更担心了。
阿玫摇了摇头,决定什么都别讲还比较好,她讲话很容易越描越黑,还是不讲比较好。
她拿着冰棒蹲在浩浩的面前,尽可能地用亲切的语气对浩浩说,“浩浩喜欢冰棒吧?这个给你。”
浩浩没有马上接过来,相反的却一脸疑惑不知道该不该拿。他抬起头来,用一种期待的表情看着翊捷,无声地询问能不能吃。
“浩浩可以拿。”翊捷点了点头,浩浩才怯生生地从阿玫手中接过冰棒,一拿到就跑向翊捷和家驹的方向,躲在家驹的背后看阿玫。
阿玫想笑却笑不出来。
什么感情都一样,没去经营的话,不管血缘上不可否认的亲情或是曾经有过多亲密的感情,全部会一一远去。
“我也该走了。”
“这么快?”翊捷吃了一惊,从阿攻打电话给他到现在还不到一个钟头。她甚至还没有真正抱过浩浩。
“差不多了,看到你们我也比较安心了一点。”阿攻顿了—顿又说,“以前我老是觉得你对不起我,但是我答应了他的求婚之后,总是会觉得是我对不起你。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知道我太多心了,你是到哪里都能长得很好的杂草。”
阿玫说完家驹就笑了出来,看着身旁的“杂草”。翊捷的表情则因为尴尬而扭曲,因为这个形容方式还真的有点奇怪,“呃……”
“我去美国之后会寄信给你,过年的时候就不用寄贺卡了,我老公可能会吃醋。唉,想到以后都见不到你们还真的有点感伤。”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翊捷对阿玫说,“如果……如果你想见浩浩,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电话找我。”
“不用了,我觉得浩浩需要的是你和那个人,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阿玫耸了耸肩,看了一眼又和家驹玩起来的浩浩。
“你毕竟是他妈妈。”
“也许是吧,啊,是户口名簿上的妈妈没错,不过不是实际上的。”阿玫耸了耸肩,
“我得走了,很多事要忙……对了,我有件事对你说,差点忘记了。”
“什么事?”
“我想了很久,但是到现在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是同性恋这个事实,我想我也永远没有办法用公平的眼光去看同性恋。”阿玫顿了一顿,抬起头正好看到翊捷脸上的尴尬。她又接着说下去,“离婚的时候你说你曾认真地想要喜欢过我,我一直在想我自己。最近,我发现我还是有喜欢过你,虽然那只是喜欢但不是爱。”
她发现自己爱的并不是林翊捷这个人,而是“全班最帅的男生”,“成绩优秀又会画画”这些头衔或是名声,刚好她又很喜欢翊捷,但是当一个好朋友、好兄弟……绝不是真正的爱情。
“那你现在……”
“我现在只希望你幸福。”阿玫轻声地说,“毕竟我‘好像”爱过你,不管你喜欢的是女人、男人还是猫狗都没关系,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
翊捷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轻轻地点头,“我现在很幸福,我也希望你幸福。”
阿玫微微的扬起嘴角,举起手对他说了再见。那一瞬间,翊捷觉得这并不只是向她说再见而已,也是向过去他们之间厘不清的关系做个结束。
浩浩抬起头来就看到爸爸一脸复杂的表情,这和平常的爸爸很不一样。那不是哭也不是笑,在他小小的心灵里,那是无法理解的感情。
“把拔,那是谁?”浩浩指着亲生妈妈问。
“那是浩浩的妈妈。”
“妈妈,妈妈?”浩浩看着阿玫走到路边叫了计程车,他用力地挥手但阿玫没有看到,他有点失望地抬起头看着爸爸和叔叔,“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不,妈妈很喜欢浩浩。”翊捷笑苦对他说,“妈妈只是要去一个地方。”
阿玫不是不喜欢浩浩,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相处,虽然浩浩是阿玫生的,可是她已经有三年没见到浩浩了。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会回来。”翊捷蹲下来将浩浩拉近他,“浩浩是有妈妈喔,以后不要再和同学吵架了。”
“……浩浩不要妈妈。”浩浩摇了摇头,对着翊捷和家驹说,“我只要有爸爸和叔叔,不要妈妈。”
翊捷和家驹对看—眼,没有回答。
浩浩又继续往下说,“我喜欢爸爸和叔叔,只要爸爸和叔叔就够了,不要妈妈。”
“浩浩……唉,等你长大一点我再告诉你吧。”翊捷摇摇头,心想着有一天得要好好的和浩浩解释,只是不知道浩浩会不会懂。
也许,等到浩浩长大就会懂了吧。
第 七 章
翊捷决定开车去垦丁玩。
一开始家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在下了高速公路,开上通往垦丁的那条公路上时,家驹心中就有一千一万个后悔。
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在什么地方会突然变得狂野起来。
十个男人有九个半会喜欢车,而这其中大概又有九个会飙车。翊捷平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是他毕竟也是一个男人,也很能享受油门踩下去的快感。
“你也稍微踩一下煞车。”家驹的右手死命地抓着车顶附近的把手,不时地偷瞄仪表板上的数字。不看还好,一看真的是吓一跳,数字一直在一百二十上下跳动,“你还有个儿子啊,翊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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