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伦，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伊琳娜。」薇薇安继续介绍，而后她向罗伊和麦克这边瞧了过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显然她并不意外会在这儿看到罗伊，而且也不是现在才发现罗伊就站在这儿。 「薇薇安，你越来越漂亮了。」麦克嬉笑着打招呼。 「谢谢，好久不见了，麦克。」薇薇安点点头，挽住了狄伦的胳膊，缓慢地说：「狄伦，这两位是我的老同学，麦克，以及罗伊。」 罗伊笑了笑，伸出手，「嗨，我是罗伊。」 打从心底来说，他的示好完全是发乎诚意，那个男人的确令人很难不产生好感，至少就外表面言是这样。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那家伙非但不回他话，甚至还隐约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当他再细看，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异状，刚刚看到的一幕似乎只是错觉。 即使如此，那张冷冰冰的脸完全不能说是友好。而他也没有用这张冷脸对着罗伊太久，很快他就把头转向一边，当然，也顺便忽视了罗伊举在半空的那只手。 「伊琳娜小姐。」 接下来罗伊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低沉中微带着沙哑，对女人来说无疑是迷人的嗓音。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我吗？」听见初次见面的男人这么说，伊琳娜不免感到意外，指了指自己，再看看薇薇安，耸耸肩，「没问题，那我们到楼下坐着聊吧！」 那几个人下楼之后，麦克看看罗伊，后者站在原地还很费解的样子。 「好啦，也许他真的只是没注意到而已。」麦克安慰说。 罗伊瞟了他一眼。没注意到？除非是瞎子。 「他不跟你握手，我跟你握就是了，来吧，要握多久都没关系。」这么调侃着，麦克一把捉住罗伊的手。 罗伊随即就把他的手甩开，不知为什么觉得不大高兴，但又不算是生气，他不气麦克的玩笑，也不认为有必要气自己被人拒绝——任何人都可能有被拒绝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呢，他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连自己也说不上原因。 当罗伊醒过来的时候，四下一片安静。床头的壁灯亮着，他抬手看看手表，两点整，半夜。 脑袋有点痛，他知道自己大概喝多了，先前和大伙儿一闹起来就没去控制酒量。 他坐起来扫视一圈，除了睡在床那头的麦克，还有两个男人歪七扭八地倒在沙发里抱成一团。真是醉得不成样子——这两个家伙平日里可是情敌，水火不容的。 这是客房，至于女人们大概就睡在伊琳娜的房里，另外客厅那儿可能还躺着几个。 罗伊离开房间，捧着隐隐作痛的头颅来到楼下，在厨房里倒了杯清水，一口气喝干，感觉到喉咙舒服多了，但脑袋还是昏沉沉的。他在太阳穴上揉了揉，决定去外头吹吹风。 伊琳娜家的房子也是位于海边，罗伊拉开落地窗，脚一跨出去就跺在了沙滩上。 房子外面的温度明显要低了几度，海风也大，罗伊关上玻璃门，然后拉紧了外套往前走去。忽然，他发现沙滩上已经坐着一个人，从背影来看无疑是男性。 这种时候还不睡觉，难道也是来吹风醒酒的？罗伊心想。 由于夜色的关系，他看不出那人是谁，但无疑是他同学中的某一个——他这么认定。 他把脚步放轻，从那人背后接近过去，猛地在对方肩上拍了一下，「在干什……」忽然没了声音。 因为随着对方转过头来看他，他才终于看清楚，这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同学。 「怎么……是你……」他咕哝着，从狄伦身边退开。 想到自己刚才不知有没有吓到对方——虽然他原本的主意就是想吓人，可他想吓的绝不是这个人——他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也或许是紧张，他分辨不清。 不过，很显然这是他多虑了。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对方就收回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起伏。 罗伊松了口气，同时却又有些困扰——这家伙是木头人吗？ 他还记得先前在房子里，大伙儿在玩闹的时候，狄伦虽然人在那里，却显得一点也不合群、不玩闹、不主动与人交谈，让其他人也不怎么敢找他，总觉得会讨个没趣。 但尽管如此，他却没有离开。或许是因为薇薇安吧，罗伊想，虽然他也没看出来这人对薇薇安的态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想了想，他在狄伦旁边坐下去，抱住膝盖，眯起眼睛眺望海平面。 狄伦的目光一直是停留在那里，罗伊不知道那儿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反正他看了这么半天都没看出所以然。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发话：「你在看什么？」 「……」 罗伊摸摸鼻子，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向狄伦递了过去，「来一根吗？」 狄伦不回话，对那根烟看也不看。 要不是先前的确听见过狄伦讲话，罗伊简直要以为他是聋哑人士了。 罗伊耸耸肩，给自己点燃一根烟，慢慢吸着，忽然又是一阵海风呼啸而过。他拉起外套的衣襟把自己裹紧，「夜里真是挺冷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 「你连外套也没穿，冷不冷？」 「……」 「不过你的衬衫挺好看的，在哪儿买的？」 「……」 罗伊受不了了。 「嘿！」 他在狄伦耳边弹了一记响指，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然后伸回来指着自己。 「劳驾你看看这边，看得到我吗？我可不是透明的。还是我长得有这么不堪入目，我的声音有这么骇人听闻？」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狄伦站起来，大步往前走去，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到海里。 罗伊连忙也站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往海里越走越深，忽然纵身一扑，从海面上没了踪影。 「嘿！」罗伊大叫。 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面对他真的是这么痛苦吗，宁愿去跳海？ 他咬着牙，从之前就一直在胸腔里骚动的情绪膨胀到最高点。 行啊，真这么不愿搭理他是吗？OK，他完全可以甩甩袖子走人，有什么了不起？他又不图这家伙什么，根本没必要巴着不放。 可是……该死的！为什么他就是这么不爽？为什么他明明这么不爽却就是没办法扭头走人？他天杀的到底是卯上这家伙什么了？妈的！ 「这么想游泳，我陪你！」他恨恨地吼道，对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海面，「我要跟你比赛！只要我追上你了，你就得好好跟我说话！听到了吗？你要是不接受这个条件，就给我把脑袋露出来一下！看样子你接受了是吗？那我来了，你等着！」 罗伊把外套脱下来往地上一甩，冲了过去。整个人跳进海中的一瞬间，他差点就反悔了，他没想到海水会这么冷。 忍住了哆嗦，他咬紧牙关往前游去。他的水性还算不错，但在这么冷的水里他没办法正常发挥。不过这对另一个人而言应该也是同样的，谁也不比谁占优势。 我就不信我追不上他……罗伊必须逼自己这么想，否则他一定会给冻得退回岸上。 他拼了命地往前划动，然而当他每次抬头巡视海面，始终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难道已经超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继续追，总会追上的。 只是很可惜，尽管他的决心这么坚定，但他的身体毕竟是有极限的。是的，他抽筋了。在海里，这是足以致命的状况。 「狄伦！」他大喊，虽然不想认输，但现在已经不是计较输赢的时候。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的呼救，他开始往下沉去。屏住呼吸，他眼前渐渐黑暗，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自己在不断下沉，下沉…… 忽然，一只手臂出现在他腰上，把他搂住，一下子就将他捞出海面。 从岸边游到这儿，罗伊大约花了十几分钟，但是回到岸上的时间却非常短，或许不会超过一分钟。 罗伊也记不清了，大概只是他意识模糊而造成的错觉，毕竟那种速度，以正常人而言是不可能的。 他被放在沙滩上，对方的动作很轻，显得温柔而小心。他睁开眼睛，眼前还是有点黑黑的，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的轮廓。 「狄伦？」他试图确认对方的身份。 但是他没有得到回应，随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盖上了他的身体，是先前被他脱下来的外套。 这之后，罗伊就没再看到那个人影，而当他的意识逐渐恢复，坐起来四下张望的时候，海滩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个……」他按住额头，「白痴……」至少等他说句谢谢不行吗？ 第三章 第二天上午，其他人去机场的去机场，开车的开车，都各自回该回的地方了。聚会已经散场，房子里只留下了伊琳娜、麦克、罗伊，以及薇薇安。 十几个年轻人的破坏力是巨大的，他们一边收拾着屋里的残局，一边期望可以在午饭之前把活干完。 伊琳娜的父亲昨晚没回来，特地给这群年轻人让出了一个可以尽情玩闹的空间，可谓善解人意。不过要是等到他下班回来，还看到一屋狼藉，那么再善解人意的父亲也会发威的。 收拾东西的时候，伊琳娜和薇薇安聊着天，说起狄伦，伊琳娜有些摸不着头脑。 「跟你一起来的那人，怎么一早起来就不见了？他已经离开了吗？」 「嗯……是吧！」 「怎么连你也不确定？难道他离开的时候没跟你说？」 「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可能是突然有急事吧！」 「也不至于这么急吧？真是个怪人。」伊琳娜费解地嘀咕了一句。 另一边，罗伊听见她们俩的交谈，不由得讶异地想到，该不会那之后狄伦就没回来过？可他昨晚最后出现的地方不是海滩吗？ 又或者，后来他又去了别的地方？在那种时间？唔……的确是个怪人。 「对了，昨天都没空问你。」伊琳娜神情暧昧地撞了一下薇薇安的肩膀，「你跟那家伙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薇薇安沉默着，往罗伊这边瞅了一眼。罗伊并没注意，目不斜视地对付着手里的事，不过，事实上，他的耳朵还对外开放着。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也好奇。 「昨天上午我刚到瓦雷，因为有点累，就在咖啡店里休息。」薇薇安说：「那时候你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还记得吗？他原本是坐在我后面的座位，等我挂掉电话之后，他就坐到我的桌对面来了。」 「哈，那小子看上去沉沉闷闷的，其实很主动嘛！」伊琳娜笑得很有深意，「所以你们就这样聊起来了？怎么聊起来的？是不是『小姐，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还是『小姐，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他的确请我喝了咖啡，但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要问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我跟你讲那通电话的内容。」 「他问这个干什么？」伊琳娜糊涂了，「我们当时讲了什么？」 「你不是跟我说你前几天遇见海怪的事吗？」 「海怪？噢，对。说起来，昨天他也向我问了一遍，我还纳闷他是从哪儿听说的呢！」 「是的，因为我也不太了解详细经过，所以才建议他直接问你。」 「原来是这么回事。」伊琳娜沉吟着说：「那假如他是因为海怪的事情才去跟你搭讪，岂不就是我给你间接制造了这场艳遇？」 薇薇安笑了笑，「那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哈哈，开玩笑，他当然是冲着你本身去跟你搭讪啦，你说是不是？他又不是瞎子，更不是笨蛋——」说着，伊琳娜的视线飘向这边的某个人。 薇薇安的视线也跟她一齐看了过去。 同时被两道目光盯着，罗伊当然不可能发觉不到，正好也有事情让他比较在意，干脆先放下手里的活，向两个女人走了过去。 「伊琳娜，你们刚才说的什么海怪的事，是怎么回事？」他问。 「奇怪，为什么别人对这件事感兴趣，你就也要对这件事感兴趣？」伊琳娜半戏谑半嘲弄地说。 罗伊无奈，「反正就是感兴趣，说给我听听可以吗？」 见他这样，再欺负下去也没意思，何况有些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并不会还存在芥蒂。 伊琳娜撇了撇嘴，开始叙述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五天前，她刚回到瓦雷镇的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阳光正好，恰巧她的父亲伯纳德警长当天休假，于是一人乘一条小船到海上垂钓。 严格说来，只是警长独自垂钓而已，因为伊琳娜不到十分钟就放下鱼竿，倒在船里睡起觉来，暖洋洋的阳光实在很催眠。 她很快就入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醒过来，睁开眼就差点给吓昏了过去。 她看到一张脸，皮肤是诡异的淡青色，两只眼睛大得离奇，直勾勾地盯着她。几乎是第一念头，她就认定了这东西不是人类，但又有着一些和人类相像的地方。 他看上去像是人类的十岁孩童，两只小手趴在船沿。当发现她看到了他，他咧开嘴笑起来。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一口如同鲨鱼般尖利的牙齿。 她吓坏了，大叫起来，惊动了那边正在专心垂钓的警长。警长也被吓到了，他以为女儿遭到攻击，而且攻击者是一个背上长着翅膀的可怕怪物，他毫下犹豫地拿起鱼枪投掷过去。 然俊伊琳娜看到那东西的胸膛被鱼枪刺穿，手从船沿垂落，身体慢慢沉入了水里，但他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伊琳娜，只是当时过度惊惧的伊琳娜没心思去注意那是什么眼神。 「怎么样？你觉得这有趣吗？」伊琳娜苦笑了声，「老实说，那天的事我每讲述一次，就越觉得不舒服。我完全想像不出自己遇上了什么，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对于这个问题，罗伊也无法解答，又或许他其实可以，只是他还不敢确定。 有着伊琳娜所描述的那种外貌，并且是生活在海里的东西，他也遇见过，在很久以前…… 不过，伊琳娜说那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模样，那么就不会是他所遇见过的那一个。都十年了，就算是海怪也会长大的吧！ 可是……说不上为什么，罗伊心里还是涌上不大舒服的感觉。与此同时，他也越发好奇，为什么狄伦要关注这件事，甚至专程跑来询问当事人？是单纯出于对异生物的探究，或者也是跟他有过相似的经历？ 有机会或许该问问看。 出来随便走走都会被大雨困住，罗伊只能说他实在是走了大运——大霉运。 现在他在一家书店门口的屋檐下避雨，书店是关闭的，就像周遭其他许多店面一样。大概是由于时间已晚，加上这恶劣的天气，人们大都早早收工回家歇着去了。 这场雨来得迅猛，称之为大暴雨丝毫不为过。 罗伊浑身早已经湿透，衣服裤子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再被冷风一吹，止下住要打哆嗦。 他努力蜷着身体，用微微颤抖的手从口袋里取出烟盒和打火机，不幸的是，这两样东西也已经伴随着他的衣服一道壮烈牺牲了。 「Shit……」他有点恼火，把烟盒往地上一扔。 就在这时，他瞥到有个人影从书店门口疾行过去，他愣了一下。 在密密麻麻的雨幕中，人的视线非常模糊，路灯也被滂沱大雨砸得垂头丧气，所以其实罗伊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但他一眼看过去，潜意识中……似乎就已经告诉了他想怎么做。 他冲过去扣住对方的胳膊，一口气拖到自己刚刚躲雨的地方。然后他松开手，向对方正眼看去的时候，对方也朝他看了过来，目光对上，这次他敢肯定，这人确确实实是皱了一下眉头——就像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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