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突然流过一阵说不出来的酸涩感觉，罗伊皱了皱眉，摇摇头，暂时把这种心情撇到一边。 「总之我现在只想知道，这条手链你是怎么得来的，请你务必告诉我好吗？这对我很重要……」 毫无预兆地，狄伦停住脚步，转头看向罗伊。 「这对你很重要？」低沉的声音极其缓慢地发出这样一句话，话语当中透出一股浓烈的讥诮。 这让罗伊不明所以，瞪大眼睛回视着对方，捕捉到那双金褐色的眼珠里闪现出锐利的光芒。 这光芒像箭一般刺了出来，然后化作锥子，从罗伊的头顶扎了下来，把他牢牢钉在原地，他发现自己猛然间动弹不得。 甚至当看到狄伦转身离去的时候，他也只能这么呆呆地、浑身僵硬地目送着。 直到那个身影从视野中完全消失了，罗伊才猛地深吸一口气，抬手捂住胸口，那里面仿佛已经停止运作很久，窒闷得有些作痛。 这是怎么了？他刚才……究竟是怎么了？ 罗伊刚走进餐厅，就看到麦克、伊琳娜，还有薇薇安，坐在十分显眼的位子。见他来了，麦克挥挥手招呼他过去。 这是一张圆形的桌子。在桌边坐下之后，罗伊才发现桌上摆着五副餐具。 「还有谁要来吗？」他问。 「是的，还有狄伦。」麦克回答。 「狄伦？」罗伊一愣，「他也要来？」 「是啊，怎么了？你很介意？」麦克问，当然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并不知道罗伊和狄伦私底下有过接触，而他也从不认为这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问题。 情敌？根本没影的事！狄伦都还说不准算不算是薇薇安的现任男友，而罗伊这个前男友，也早就是彻彻底底的过去式了，才不会在乎这些，麦克对此很了解。 然而，他所无法了解到的是，这两个人之间真正的问题，跟薇薇安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没什么。」罗伊摇摇头，有些事情他不想说，何况说了也没有任何帮助。 他只想独自思考，开于狄伦——他越是想，就越是对这个人感到迷惑。还有他自己，他对自己也产生了深深的迷惑，尤其是昨晚的事情发生之后。 狄伦的一记目光就可以让他失常，几乎失去行动能力，这跟那条手链毫无关系，仅仅只是由于狄伦本身……有谁能给他一个解释吗？这么离谱的状况是为什么？ 狄伦，到底是什么人？那条手链怎么会在他那里…… 「对了，你想喝什么？上菜要过一会儿，而且还要等狄伦，不如先喝点东西。」麦克的声音打断了罗伊的思绪。 「可乐吧！」罗伊说。 「嗯，那我也喝可乐。」麦克把服务生叫过来，点了两杯可乐，再为两位女士点了两杯橙汁，然后又想了想，问道：「要不要也帮狄伦点一杯喝的？不过那天在屋子里好像没看到他喝东西……薇薇安，你跟他一起吃过饭吧，知道他喜欢喝什么吗？」 「嗯……」薇薇安考虑了一会儿，转头对服务生说：「麻烦来一杯盐水。」 「盐水？」服务生怔了一下，「您确定吗？」 「是的。」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一离开，麦克就忍不住狐疑地问：「盐水？他爱喝这种东西？」 罗伊也向薇薇安看了过去，不过他的目光中除了狐疑还有几丝揣摩。 「大概吧！」薇薇安耸耸肩，「昨天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就让服务生给他倒盐水，而且喝了有两三杯。」 「是吗？他的喜好可真够奇怪的……」麦克嘀咕道。 罗伊也有同感。 「这有什么，个人口味罢了，而且盐水不是还有保健功能吗？」伊琳娜倒是不以为然，「或许人家只是比较注重养生，不然怎么能维持那么良好的体态呢？」 「哦，说的也是，还是你聪明……」麦克很狗腿地拍起马屁。 接下来这两个人怎么打情骂俏，罗伊就懒得看了，他只是一心思忖着，并且潜意识般地质疑着—— 事情真的只是伊琳娜说的那样吗？ 「除了这个之外，你还了解他一些什么？」他忽然问薇薇安。 薇薇安脸上闪过一道隐晦，但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没什么。」 「没什么？你是说你对他没什么了解？」罗伊追问：「像是他来自哪里，在念书还是工作，以前做过什么，你都完全不知道？」 薇薇安皱了皱眉，眼神复杂地瞪着罗伊，连麦克和伊琳娜的表情都有点古怪起来。 「这很重要吗？」薇薇安反问，抵触的情绪已经显而易见。 罗伊这才察觉自己可能造成了一些误会——对已经分手的女友追问一个有可能成为她新男友的人，这的确不大合适。 可是，天知道，他单纯只是想多了解一些那个人的情况而己，毫无其他想法。 「没什么，没什么了。」看来已经不能再问下去，他以若无其事的一笑把事情带了过去。 当狄伦来到餐厅之后，晚餐就正式开始了。 这次聚餐算是薇薇安召集的，因为过两天她就要回巴黎，说什么也要在外头请朋友们吃一餐。 当然，狄伦也是她邀来的，尽管她不明白在电话里狄伦为什么要问她伊琳娜是不是也会来。 饭吃到快一半的时候，狄伦说：「伊琳娜，这两天你家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异常情况？」伊琳娜疑惑地反问：「你指什么情况？」 「任何情况，只要是让你觉得不对劲的事。」 「不对劲的事？」伊琳娜仔细回想，「好像没有。」 「你确定吗？」狄伦以一贯沉静而冷漠的语气继续问着：「那么你的父亲呢？他有没有向你说起什么奇怪的事，或者是可疑的人？」 「唔……没听说。」 「是吗？」这一句并不算是问句，狄伦到此也就停止追问。 他是问完了，这边却刚要开始。 「怎么了？」伊琳娜挑起眉毛，「你问的东西本身就有点可疑，为什么你要问这些？」 「听上去你似乎是在调查什么？」罗伊插话，注视着狄伦，眼神显得若有所思。 但是狄伦并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淡淡地说：「其实没有什么，只是希望假如发生了什么情况，你可以立即通知身边的人。」 「嗯？」听着这依稀带有告诫意味的话，伊琳娜的眉毛挑得更高，「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你说过，那天你父亲杀死了一个从没见过的生物。」狄伦顿了一下，「既然那个生物不知道是什么，也就无法预计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你是在暗示这件事会引起什么后果？而伊琳娜和她的父亲需要多加小心？」罗伊再度插话，眼里若有所思的光芒越发地锐利起来。 然而狄伦依旧不理会他，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只对伊琳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端起杯子静静喝水。 罗伊看着那透明的液体缓缓流进那线条完美的薄唇，心里蓦地一动。 他把一只手掩在鼻子上，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转动着勺子的后背采集光线——餐厅里的灯光很是强劲。 当狄伦的眼睛收到刺目的光线时，他自然而然地就向光线的来源处看了过来。他看到一根银制的勺子，不免愣了一下。 而后他看到那只拿着勺子的手松开了，他的视线于是往上转移。 对此，罗伊满意地笑了，稍稍吐山舌尖湿润了上唇，然后双唇一抿再一松，隔空送去一个「吻」。 狄伦的表情顿时微微凝固，不出罗伊的意料。他知道狄伦一定是想起了昨天在更衣室里发生的事，而这也正是他的目的。 假如现在，就在这里，他再做一次像那样的事，恐怕这个人的表情就不只是凝固，而是要整个崩溃了吧！ 当然了，就算他想那样做，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毕竟周围可是有很多人在。 不过，假如你一直对我视而不见、充耳下闻，那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怪我喽——他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表达出这个意思。 狄伦的脸色立即又黑了几度。 看到狄伦别开了视线，罗伊也放下遮挡在面前的手，说：「你几次三番谈论这些事，这些对你来说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今天第一次，狄伦终于回了罗伊的话。 很好，威胁看来奏效了。卑鄙算什么？收效良好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他说：「但为什么我觉得你对这些事有种不同寻常的在意？」 「没什么。」尽管是回了话，但听起来也只是毫无诚意的敷衍，随即狄伦就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我也去一下。」罗伊紧跟其后站起来，跟了过去。 留下另外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莫名其妙。 洗手间在餐厅左边，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那个方向走。 罗伊相信狄伦知道自己跟在他后面，他也懒得追上去，有意不紧不慢地跟着。 「你在开什么玩笑！？」 突然响起的尖叫把罗伊吓了一跳，他讶异地扭头看去，就在他刚刚经过的桌子边，一个年轻女人腾地站起来，还算秀气的脸蛋上满是怒容，瞪得通圆的眼睛更是像要吃人一样。 至于她所瞪的物件，自然就是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位男士。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她一连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感觉有点神经质，让罗伊不由得担心是不是应该劝她冷静一点。 但是没等他付诸行动，她就已经抓起摆在餐刀。 「你这个混蛋，我不能原谅你！」她叫着，举着刀就冲了过去。 这下整个餐厅里都骚动起来，离得远一点的人们可能还只是惊讶，不过罗伊离得这么近，感受可就不只是惊讶，而是惊骇了。 虽然觉得这未免太戏剧化，但罗伊也明白这不是看戏的好时机。他往后退了几步，同时那个男士也从座位里跳起来，显然也是被吓坏了，身子一转拔腿就跑。 但他没注意到还有个人站在这儿，一头就撞在了罗伊身上。罗伊马上把他扶住，紧接着，罗伊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他揪住，用力一推——往那个女人的方向。 毫无预料的转折，根本不给罗伊时间让他反应过来。 眼看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就这么朝他逼了过来，罗伊本能地想抬手去挡。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被人从后面给抱住，还带着他转了个身，背了过去。然后是一声奇怪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那是……利器扎入皮肉的声音。 他猛地屏住了呼吸，愣愣地扭头看去，站在他身后的人，竟然是…… 「罗伊！狄伦！」薇薇安的叫喊声由远及近，麦克和伊琳娜也先后跑了过来。 餐厅里的骚动更大了，有好些人都从座位里站了起来。 那个把罗伊推到刀口下的男人早巳经逃得不见踪影，至于那个差点把刀子扎到罗伊身上的女人——实际上那把刀现在是扎在狄伦的肩膀上，也终于恢复理智，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她跪下去捂脸大哭。 「狄伦，你怎么样？」 「罗伊，你没被伤到吧？」 对于薇薇安他们的焦急询问，罗伊只是木然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而狄伦也没有回话，忽然就把刀子从肩上拔了出来。 白色的风衣顿时被鲜血染红，把另外几个人，也或许是在场其他所有人，都看得触目惊心。 「天哪！流了很多血！」 「这可不行，得去医院！」 「对，赶快去医院！」 「……」 「不用了。」狄伦的一句话就把众人的嘈杂给消了音。 「你说什么？不用？」伊琳娜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你被刀刺伤了啊，怎么能不去医院？」 「是啊，这种伤肯定要去医院。」薇薇安也说：「我们去餐厅门口搭计程车吧！」 「我说不用了。」简直像是不耐烦似的，狄伦拨开了那几只搀扶在他身上的手，转身就往大门口走去。 所有人都彼弄糊涂了，搞不懂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受了刀伤还不肯去医院，别人要送他去他还不乐意？ 不理解归不理解，但也总不可能真的就这么不管他。 众人正打算追上去，却被罗伊截了下来，对他们说：「你们就在这儿吧，我来想办法把他带去医院，到了医院之后会给你们打电话。」 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下是彻底糊涂了。怎么好像连罗伊的行为也有点古怪起来？一起送狄伦去医院不好吗，有什么必要把他们几个撇下？ 然而罗伊的态度很坚持，「别再争了，这样只会耽误他的时间。」 其他人于是沉默了，再想想，刚才狄伦显然是为了护着罗伊才会挨那一刀的。 虽然他们想像不出狄伦是为什么能为罗伊这样做，反正就这情形看来，罗伊的话对狄伦而言应该会是有分量的。 于是，他们听从了罗伊的意思，把事情交给他去处理。 罗伊在人行道上找到狄伦。这个人实在很显眼，周遭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侧目，拜他肩膀上那一大滩血迹所赐。 一追上去，罗伊就拽住狄伦的胳膊往路边拖，「走吧，带你去医院。」 连拒绝的话也不说，狄伦就挥开了罗伊的手，并且加快脚步打算把他甩掉。 罗伊对此其实不意外，免不了有点恼火，但归根究柢这还是由于太担心。 「我不知道你是在闹什么别扭，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看我什么地方不顺眼！」他紧跟上去，「总之这次你是因为我才受伤，我必须确保你没事，你就不能稍微合作一点吗？」 「……」 「见鬼！」罗伊低咒，对方的无动于衷让他越发急起来，「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可以来找我算帐，骂我、揍我都行，但现在请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你就这么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吗？」 「……」 「狄伦！」罗伊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他觉得简直快被这个难搞的家伙给逼疯了。 既然这么厌烦他，刚才为什么要保护他？既然连用身体保护他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为什么却又连理都不肯理他？ 妈的，他真的要疯了！ 「狄伦！」罗伊又叫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扣住狄伦的胳膊把人拉转过来面向自己，同时他凑过去，也或许应该说是扑了过去。 狄伦眉头一紧，立即抬手格挡在两人之间，没有让他得逞。不过由于他的冲击力过大，挡虽然是挡住了，但自己也被他撞退几步，背靠在了树干上。 经过的行人投来越发奇异的眼光——这两个男人在大马路上搞什么？ 「你认为一次次这样做算什么？」狄伦终于开了口，声音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冷冽，眼神也是。 「不算什么，也许吧！」罗伊回道，并没有在狄伦的瞪视之下退开，「但只要有可能让你妥协，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做！」 「……」 狄伦沉默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按理说他应该更加生气，但是他的眼神却异常地深了下去，连先前所表露出的那几分怒气也看不出来了，反而显得有一种隐谧的危险。 假如再这么下去，这个男人就要动真格的了——现在只有白痴才会察觉不到这一点。 罗伊当然不是白痴，但他不介意做白痴所做的事，何况白痴的也不止他一个。 受了伤却不肯去医院，不知道在这里闹些什么奇怪的别扭，这不是白痴是什么？ 这么说起来，他们两个就是白痴对白痴！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假如非要逼我动手，你会有什么结果？」狄伦说，字字缓慢清晰。 「不需要，我见识过你的力气。」罗伊满不在乎地说，双眼轻眯起来，「但是你会动手吗，对我？」对这个你以身体来保护了的我？ 「……」 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也许只是看似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 一双碧蓝色的眼珠，和一双金褐色的眼珠，如同陷入漫长的对峙，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地走过，不知道是过去了一分钟还是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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