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小叶乐奶声奶气的回道：“宝宝很乖的，可是伯伯你好久没来宝宝了。”声音越来越低，十分委屈。 “小乐，奶奶不是教你要坐有坐相么，整个人黏在你大伯身上做什么。”叶唯骏正想安慰小侄子，忽听到母亲的声音，抬头就见到刚从旋转楼梯慢慢走下来的叶夫人。看着从他身上下来乖乖坐到一边的小侄子委屈模样又多了几分，便开口劝道：“妈，乐乐还是小孩子，这么严肃做什么？” 叶夫人走到儿子身旁的沙发坐下，喝了一口女佣阿秀泡好的参茶，才道：“不严肃一点怎么行。你小时候就是被我惯坏了，到现在做事只会由着自己性子。趁着小乐还小早点管教，等我去了也能让阿庆和舒云省点心。”舒云便是叶唯骏的弟媳，秦舒云。 叶唯骏听母亲说到“只会由着自己性子”就明白母亲又要说劝他结婚的事。本想左耳进右耳出，却听到母亲下一句“等我去了”知道母亲是对自己极为失望，一时心里堵得慌。 “妈，看您说的什么话。您这不是成心让我难受么。” 其实叶夫人刚过六十，平日又注意保养，身子骨很是硬朗。刚才说那话也就是为了气气大儿子，盼他早早收心赶快成家。她又喝了一口茶，道：“你知道难受怎么还总不听我的话？你爸去得早，那时阿庆又还在念书。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主意，丢下叶氏这么大个担子给你独自承担，妈知道你很是辛苦。可如今事业都做得这么大了，你说你怎么就不考虑自己的问题呢？家里没个女主人，你应酬在外逢人问起也说不过去不是？” 看儿子没接话，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叶夫人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接着道：“阿锋早前说的那孩子也让他带来家里我见过，长得漂亮，家世也清白。你怎么考虑的？” 一个上午听人提了两次蒋瑞，叶唯骏心里不免烦躁起来。上次见到蒋瑞，也觉得她端庄得体，应该不是难缠的人。可现在只觉得只怕她也是善于伪装，别的不说，把从侄子口中听来的并非亲眼所见的事到处宣扬，仅凭这一点叶唯骏就没法对她有好感。 心里烦躁，又不好当母亲的面发作，叶唯骏只好简单回道：“我自然会仔细考量。”顿了顿又道：“怎么不见阿庆和舒云？” 一直在一旁摆弄自己小玩具的叶乐听到大伯说起父母的名字，开心的接口道：“爸爸带妈妈去医院做检查了，爸爸说过几个月宝宝就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叶唯骏闻言颇为惊奇地看向叶夫人。 叶夫人本不想提这事，只怕大儿子知道后自己想要多抱孙而劝儿子结婚的理由就站不住脚了，谁知却从小孙子嘴里说了出来。她只好道：“你看看，阿庆都有两个孩子了，你怎么就……” 正说着，只见叶唯庆横抱着妻子走进了大厅，嘴里还念着：“你现在可是两个人的身子，我不小心点怎么行。” 秦舒云本就是腼腆的人，进得大厅看到婆婆跟大哥都在，赶忙拧了拧丈夫的手臂示意他放自己下地，她朝叶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唤道：“妈。”又转向叶唯骏，“大哥刚回来么？” 叶唯骏道：“是刚来，才知道妈又能抱孙子了。” 叶唯庆看母亲和大哥一人坐一边似是刚结束谈话的样子，便凑到叶唯骏耳边轻声说道：“哥，妈又催你结婚啦？”然后一脸同情的看着他。 看到大哥默认，叶唯庆又凑到母亲身边，坐在沙发椅的扶手上搂住母亲的肩膀，轻松道：“妈，您整天催着哥结婚您不累么？弄得哥也烦不是。您要真着急哥没孩子，我把小乐过继给他不就完了么？”说着又看向叶乐，“宝宝愿不愿意叫伯伯爸爸呀？” 小叶乐闻言眼睛一亮，那不就能天天见到伯伯了么？于是他赶紧大声地答应道：“愿意！” 稚嫩的童音逗乐了几个大人，连叶夫人也笑着挥开了小儿子的手，啐道：“你们这些大人都没有大人该有的样子！整天乱七八糟的带坏小乐！” 谈笑间，阿秀进来告知可以开饭，众人便移步到饭厅用餐，饭桌上自然又是一派融合的气氛。 饭毕已过一点，叶唯骏同弟弟谈了一会公司的事，又同母亲话了家常。眼看接那孩子的时间快到，便起身要走。叶夫人也清楚大儿子的性子，拉着叶唯骏的手嘱咐了一阵，不外是注意身体，有空常回大宅的话，也就放他离开了。 从大宅回到自己住的“瑜园”有不近的路程，再加上这几日正是秋老虎正盛的时候，回到瑜园叶唯骏出了一身的汗。快速冲凉换了衣服，便心情愉悦的驱车往顾悠尘家教的小区驶去。 找到顾悠尘家教的公寓楼底，看前面有个亭子，叶唯骏走进去边躲凉边等候。不一会儿就看到男孩从公寓里走出来。眼看他走近，却见男孩带点悲伤的表情。还没打招呼，下一瞬，男孩已经扑进自己怀里。 叶唯骏的心跳漏一拍，正想着自己是不是错过什么重要事情，怎么昨晚还气呼呼的孩子今天见面来了个180°大转变。男孩紧搂着自己的腰，闷闷的声音自耳旁响起。 ——你真的能够属于我么？ ——呵，还用问么？我余下的生命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你…… 任由男孩靠在怀里，叶唯骏习惯性地抚着男孩的背。 倒是顾悠尘突然意识到现在还是大白天，这样靠在一个男人怀里像什么样子，赶忙退了出来。对上叶唯骏凝视他的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叶唯骏直觉应该是公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柔声问：“怎么了？”见男孩还是低头不做声，便抬起男孩的下巴又问了一遍：“小尘，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顾悠尘拨开男人的手指，认真道：“你不是问我要答复么？就，就是这样。” 叶唯骏三十六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狂喜，事业上任何成功带来的喜悦都没有此刻强烈。就像是沙漠里跋涉的旅人，在看多了绿洲的海市蜃楼之后终于到达了真正的绿洲。心里，竟然还带着不敢确定的不安。 原来得到毕生所求，竟是这样一种感觉…… 只觉得眼眶一阵热意，叶唯骏动容道：“小尘……我，我很高兴。” 顾悠尘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这么激动的模样，诧异之余只觉得不适应，只好拉起男人的手臂快速走出了小区。 走了一段，没听到男人说话，回过头只看到他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顾悠尘一阵恼羞，口气不善地道：“你的车呢？” 叶唯骏失笑，“在小区停车场呢。难得你主动拉我，就算去地狱我也甘愿跟着去呀！” 顾悠尘现在简直是恼怒了，丢开男人的手，愤愤说出了老话：“叶唯骏你可恶！”他前世是个斯文人，身份问题又从没骂过人只有被骂的份。而到这边后也没有学习骂人的爱好，骂一句可恶，已是极限了。 摸摸男孩的脸，叶唯骏安抚道：“别气别气，你在这等我进去把车子开出来——”停了停又加了一个字：“——乖。” 听到这个字，顾悠尘直接到了怒极反笑的地步。他冷笑着踢了男人一脚，高傲地转开了头。 过了会，叶唯骏将车子从小区开出来，却不是上两次看到那辆。开门上车，顾悠尘随口道：“敢问叶先生到底有多少座驾？” 叶唯骏开车上路，道：“开始关心我的事啦？小尘，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刚才问的话到被你转移了。” 顾悠尘闻言又想到刚才争吵的男女和女生的哭泣，下意识道：“你们这，就算是结了婚的夫妻也不能长久是么？” 叶唯骏听他的问法有点奇怪，又想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你们这”说的应该就是除去福利院外的环境。看男孩带点落寞的神情，便安慰道：“小尘，离婚确实是这个社会普遍的现象。当两人的感情变淡了，继续在一起也不过是束缚。不如放手让对方追寻更好的，也解脱自己。” 顾悠尘“喔”了一声，想了想道：“那，那我们……”能在一起多久？ 叶唯骏伸出一手佯怒地拍拍男孩的头：“小傻瓜，停止你的胡思乱想。我们，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跟别人不一样，那是能在一起多久？” 叶唯骏气结，“你别想摆脱我，我一辈子把你拴在身边。” 顾悠尘生怕他又讲出更煽情的话，赶忙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有几辆车？” 叶唯骏暗叹，这小东西又逃避问题，“也就你看过这两辆而已。” 还真是满身铜臭味！顾悠尘在心里嘀咕，看了看窗外愈显偏僻的景致，转过头问：“这是要去哪？” “去吃饭，都快6点了，不饿么？” “随便找个地儿吃吃就好……”顾悠尘说到这才想到男人这身份肯定对生活品质相当注重，“不过您是大人物，随便的小店一定不敢招待您。” 叶唯骏道：“小坏蛋，现在生胆了是吧？”说着又捏捏男孩的鼻头，语气里，满是宠溺。 10.似曾相识，燕归来 说话间已到了叶唯骏订好位子的餐馆。 顾悠尘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从不曾知道在A市这样一个物欲横流，高楼大厦遍地的大都市还有如此幽静，仿佛世外桃源的所在。 眼前，是一家两层高木结构的餐馆。不知从哪里引来的溪水流过屋前，木屋的四个檐角摇曳着成串的红灯笼，在黄昏的天空下泛着柔柔的微光。 叶唯骏停好车走过来只看见男孩看着餐馆发呆，笑着牵起呆愣的男孩走过溪上的小桥，“小傻瓜，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这个地方。” 顾悠尘抬头看着屋子正上方的匾额，轻声念出了匾额上三个篆体的大字：浣溪沙。 叶唯骏听到男孩念出餐馆的名字，很是惊奇，毕竟现在的大学生能看懂繁体字的都没几个，更不用说抽象的篆书了。看来他家宝贝果然与众不同啊。 下了小桥，早有穿着素色旗袍的服务员迎上来，看到叶唯骏便微笑道：“欢迎光临叶先生，您还是老地方吧？”说话间引着两人往二楼走。 上得二楼，顾悠尘便看见一间间独立的房间，门框的一边都挂着写有房名的小木牌子。大致看了一下都是词牌名，别有一番韵味。 叶唯骏订好的这间，名牌正是自己昨夜才写过的：青玉案。 点菜时，叶唯骏还没把菜单递过来，顾悠尘便道：“你决定吧，我随便。” 叶唯骏无奈，只好点了几个餐馆的招牌菜。 等上菜的功夫，另有一名服务员快速摆上紫砂茶具并沏好茶。顾悠尘品着茶，抬头打量屋子的结构摆设。 似朽非朽的梁和柱，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窗棱，窗外便是溪水竹林。恍惚间，顾悠尘觉得自己似乎身在南翕国。 叶唯骏看着男孩凝视窗外景色转向他的秀美侧脸，心里掠过一阵柔和。不需要说什么，他只想此刻的美好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这地方好特别，很舒服，完全感觉不到世俗的烦恼。”顾悠尘回过神看着叶唯骏道。 叶唯骏忽然觉得现在的顾悠尘似乎多了一些沧桑感，却又与餐馆古朴的氛围很是契合，仿佛他生来就适合生存在这样的山水竹林之间。 他笑道：“几年前无意间发现的这地方，打那以后心里不痛快就过来喝茶看风景，今天带你来算是对了。”喝了茶，叶唯骏又道：“不过，我怎么觉着你到了这里跟平时有点不同？” 顾悠尘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是把前世的心境态度展现在了男人面前，于是眨眨眼，掩饰道：“哪里不同了？” 叶唯骏瞪了瞪欲盖弥彰的小东西，“人小鬼大！”却见他看着自己身后，眼神里满是兴趣。 叶唯骏身后是一套紫檀木桌椅，上面摆了文房四宝。这也是这家餐馆的特别之处，每个房间都摆了一套书房的用具以供有雅兴的客人随意书写。现代的人多用电脑交流，文件什么的也打印出来，连手写都很少见更不用说毛笔书写了。不过餐馆这样的安排倒也吸引了不少在笔墨上有兴趣的顾客。 顾悠尘在这样的环境里看到这套东西自然是喜不自胜，走到桌子跟前一看居然都是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一时忍不住提笔写起来。 身在“浣溪沙”，顾悠尘便以狂草写出了晏殊的《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端的是“似曾相识”啊！ 顾悠尘再度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完全忽略了看到他墨宝的叶唯骏一脸震惊的表情。忽听自己的手机声响，才惊醒了回忆中的顾悠尘。 顾悠尘接起手机，是上午那初二学生家长打来的，说是要他以后都不用再去。也不解释原因，顾悠尘自然只能说好。心里还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两户人家一起辞了他。 挂了电话，只见男人正仔细看着自己的墨宝，看了一会然后叹道：“要不是你刚才接了个电话，我真要以为自己身在古代而身边站的是个满腹才情的书法大家了。只是——”见男孩疑惑的看着自己，他又叹了口气，假正经道：“只是你写的什么，我真的看不懂……” 顾悠尘闻言佯怒道：“我还真是对牛弹琴！” 一句话让叶唯骏大笑不止。 搁下笔，顾悠尘又看到墙板上的挂历。居然是檀香木制成，边缘还有镂空的花边。觉得有趣，他瞥了一眼今天的日期，然后怔住了。 ——农历八月二十。 今天，居然是他前世的生辰。 顾悠尘心中多了点凄然。前世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在小厨房煮一碗长寿面给他吃。娘亲走后，再无人记得他的生辰，长久了，就连自己也快忘了。 而这一世竟能在生辰的时候与这个唯一在乎自己的男人一起用餐，大概是上天的安排吧…… 转身看向正用手指细细描摹自己狂草的叶唯骏，顾悠尘低声唤道：“唯骏……” 这还是小东西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地叫他，叶唯骏心里很是惊喜，“小尘，怎么了？” 顾悠尘低下头，及时收住了就要出口的话。总不能告诉他，我是带着前世记忆转世的人，今天是我前世的生辰吧？见男人还在带着疑问的看着自己，顾悠尘只好回以他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顾悠尘完全不知道这句话对于男人的杀伤力，看男孩的笑颜叶唯骏只觉心中情动，手抚上男孩的脸庞低下头正想亲一口，却听到服务员礼貌的声音：“叶先生，菜已准备好，请问是现在就上么？” 此刻的叶唯骏满脸的黑线条，丝毫不想理会坏人好事的外人，却见顾悠尘一脸强忍住笑的模样，只好道：“现在上吧。” 服务员上完菜退出后，顾悠尘终于大笑出声。叶唯骏心里尴尬，道：“先让你得意，以后再慢慢收拾你个小坏蛋！”看那小坏蛋还是止不住的笑意，干脆捏捏男孩的脸：“不准笑了，吃饭！”说着拿起筷子替男孩夹了满碗的菜以掩饰自己的窘迫，又夹了一筷子“徽州圆子”堵住了男孩的嘴。 顾悠尘笑了一阵，便也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美味上，两人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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