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印着漫天灯火的瞳孔,似乎历尽了无数的沧桑。 随后他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我这次重出江湖,势必会引得之前仇家的追杀,倒是连累了你们。” “哪里,江湖中不是有一句话么,患难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怔怔的看着我,随后爽快的笑道:“我醉某今日有你这样的兄弟,死而无憾了!来。干了它。”说罢举起酒壶,朝我扬了扬。 我们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把酒当歌,笑看红尘。 心中那些迷雾般的心绪顿时释然了不少。 醉卧青云笑着伸手将酒壶往下一抛,只听得哐当一声,在深夜中极其刺耳,引得别院犬吠不止。 他哈哈大笑着,起身迎着风,黑发随着夜风飘散着,肆意风流。 我也站起身,同他并着肩,看向繁华的荆城。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么?” “梅影君和你……?” 他低头笑了笑:“我不期望微君能原谅我,只能尽我所能弥补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其他的,一切随缘吧。” 是啊,一切随缘吧,多好的一句话。 但我没料到,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一入江湖深似海。 事情到来得始料未及,我忽略了人类对于欲望追逐的野心。 半夜,我正在熟睡中,便被一阵浓烈的焦臭味憋醒了。抬头一看,窗外满是红光,我赶忙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醉花楼的门被撞得咚咚作响。紫云英、麟翼、醉卧青云还有沈七也闻声赶了出来。 我朝他们使了个眼色,紫云英了然的理了理头发走向前开门,我示意沈七几人退到门后。 果然,一拉开,门外哗啦啦站了一堆人约莫上百,人人手里举着火把,明晃晃的差点将我的眼睛刺盲。 领头的人体格硕壮,头上扎着一条汗巾。 紫云英脸上堆着笑容: “这位大哥,醉花楼已经打烊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把寄情剑交出来!” “啊?这位大哥说的吉庆件,是什么?小女子从未听闻。” “少在这里装傻!我们前几天才见青雀门的人从你们这离开,没有寄情剑,骗谁呢。” 他身后一名长得精瘦的男子,上前就推紫云英的肩: “丑八怪,快滚。” 紫云英扬眉对他灿烂一笑,我心道这人肯定遭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立刻捂住眼睛,在地上团团打滚。焦黑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一众人看见他的惨状,被吓得连退几步。 “你对他做了什么!” 紫云英弹弹手指:“也没什么,他不是不想看见我么,我只是让他如愿罢了。” “你……妖女!” “我不介意在你面前消失——”说罢她摇摇手,一串叮当声。 火光中,紫云英脸上的红色胎记显得更加诡异,众人连忙往后退了半步。单就她一人,便让数百人望而却步。 云英妹子你这空城计唱得太好了。 正在这时,众人中站出一人,高声道: “不要被她骗了,寄情剑就在里面。” 他这句话将让迷茫的群众顿时燃起希望的火焰,蠢蠢欲动摩拳擦掌,就像见到沙漠中见到水的旅客,饥汉见到肉。 紫云英见状,赶忙退后,用力将门关上,汹涌的人潮将门撞得框框作响。 我赶紧在院子里找来一根粗壮的木头,沈七帮着我将它抵在门上。 毕竟千军难挡万马,不过时,醉花楼的门就被撞出个裂口。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撞碎了。 “怎么办?” 我回头看向沈七,他皱着眉。 “我们把寄情剑给他们吧,现在醉仔重伤……”紫云英侧过头来,眼神明明灭灭。 “不行。” “你跟醉仔都有五件神器之一,况且江湖中人都知道五件神器相生相灭的道理,他们没有理由不同时窥视风月扇同踏云靴。另外有一点,如果寄情剑交出去,那么沈家的往事还有你头上的那根发簪 的秘密将用远被埋葬。” 门边的撞击声就像倒计时的钟声敲击得我心头紧张无比,我抱着手在院内走来走去。 快想,快想,一定会有一个万全之策。 “咚咚咚——”一声一声,门外疯狂的人群不断往里涌。醉花楼脆弱的木门破碎了大半,眼看着门就要被撞碎。 忽然!夜空中传来声声悠扬的笛声,婉转低吟,却透出丝丝冰冷的鬼魅气息。 长风缭绕,笛声轻扬。 奇迹出现了!门外狂躁的民众皆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痴呆的看向右半边天空。 我随着他们的视线。 火光中,屋顶立著名身姿妖娆的女子。 如海棠般的长发,她缓缓转过头。 “艳丽如牡丹,清秀如芙蓉,脱俗如白莲,娇柔如樱草,幽静如兰花。”我听到在我身后的醉卧青云一字一顿慢慢叹道。 这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这个女子我见过。七夕的夜晚,碧波荡漾荷塘的亭子中——她叫蔓草,江南第一名伎。 在震惊中,她似乎微微回过头,朝我妩媚的眨眨眼。 接着她扬手,横卧笛子,笛声忽然转急,温润的笛身霎时绽放出一种诡异的光芒。 不知哪里来的预感,我的声音破口而出: “蔓草,不要杀他们!” 她愕然的回头看向我。 “不要杀。” 她怔然几秒,妩媚一笑;“好。”她的声音不高,像低沉滑过的细沙。 她的背影,那副画? 仔细看来,像又不像,她比画中那人更为柔媚。 我使劲揉揉眼睛。 接着,她的笛声又变了,我们呆在原地看着门外的那群人,眼神变得空洞,他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拿起武器陆续的退开来。 能操纵人类行为的笛声,太过于恐怖了。 笛声戛然而止时,我们一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门,情绪也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 以一敌百,也莫过如此吧。 蔓草轻盈的跃下屋檐,于我们面前站定。她换了身纱质长衫,飘盈的纱勾勒出她丰满的曲线,她胸前露出的肌肤如羊脂玉一般毫无瑕疵。 “蔓草见过诸位。”她朝我们微微福了福身,低头抿唇妩媚一笑。 我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能称之为江南第一名伎的原因,也瞬间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男人为之倾倒。 但是,她还是不够……不够什么呢?跟月遥…… 这个怪异的想法一冒出来,让我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正在我心下纠结万分之时,紫云英的声音自身旁响了起来。 她好像极其不适的皱着眉头,身子往后退,与蔓草拉远了些距离。 蔓草将视线转向她,微微一笑朝她靠了过来: “是我主人的命令。” “你主人?!” 蔓草轻柔的点点头。 这时,一阵幽然的花香四下飘散开来,自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 黑衣黑发,卓然华姿,冠世容貌。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 他带着迷人的笑容走向我,轻柔的唤我:“倾儿。” 我瞪大双眼:“月……” “尊……!”麟翼也同我一样,恰到好处的止住了下一个字的出口。 他优雅的转向另外三人,斯文礼貌的作揖道: “在下奉玉禅,有幸在此见过诸位。” 说罢他竟倾身过来,揽住我的腰,在我唇上轻啄了一口。 偏过线条优美的侧脸,扬起如清风般的迷人笑颜道:“是小怀的恋人。” 我! 还好月夜够浓,他们没看见我如同被烫熟的虾子般的脸。 这种僵硬而又尴尬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饭。 由于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家都很疲惫。 紫云英说为了犒劳大家而做了满满一桌菜,简直把我们一行人馋得口水横流。 我因为睡过头的原因,而晚起了些,等到了主厅时,放眼望去,那几人已经端正的坐于桌上,一进去就能看见月遥那家伙漂亮得不像话的脸。我赶忙把眼神移开,故作生气指着醉卧青云: “喂喂,你们这也太不厚道了,见色忘友的,好歹也给我留个位置吧。” 醉卧青云脸色仍旧带了点苍白,但神态也已经恢复到了平时,挤眉弄眼的调笑道: “我们可是给你留了的哦——”说罢暧昧的冲月遥一笑:“是吧,玉禅兄。” 月遥微笑着看向我,伸出他纤长的手指,然后看向自己的腿: “他们说让倾儿你坐这里便可以了。”眨眨眼,长睫毛扇啊扇。 我的脸瞬间变成猪肝色。 接着他还很无辜的补充了一句:“倾儿你原来要坐在人家腿上才能吃下饭么?”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种变态的极点的话是谁说出口的。我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逗弄麟翼的醉卧青云,恨不得立刻掐死他。 结果,我只能全身僵硬的坐在月遥的腿上,感受着他飘洒在我身后暧昧的气息。 因为,除了这几把椅子外,其他的上次都被醉卧青云拆去做马车了…… 月遥端正的坐着,伸出右手很自然的揽着我的腰,左手执筷将面前的菜一一夹到我的碗中,又细心的拆开鱼肉,将里面的鱼骨小心的挑了出来。 柔声道:“快些吃吧,不然这鱼凉了便不入味了。”态度自然得就像在自家花园里。 我干笑着,身子顺便朝旁边挪了几寸,跟他炙热的气息拉开点距离: “那个,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呵呵。” 他不以为意,朝我露出个笑容,继续往我碗里添其他的菜。 ……他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啊……我在内心捧脸作无力呐喊状。 “诶,我说玉禅兄。”醉卧青云看着我憋青的脸,要笑不笑的咳了声,余光颇含深意的撇了我一眼: “有个问题醉某不知当问不当问?” 要问就问,屁话那么多!我拿眼狠狠剜了他一眼。 月遥放下手中的筷子,表情很坦荡:“醉兄问便是,玉禅定当知无不答。” 切,‘玉蟾清冷桂花孤’,玉蟾便是月的另一种称呼,玉蟾玉禅,根本就是月的意思啊,奉遥宫天下几人不知……还有长成你着副妖孽样的天下能有几个人……还装啥子装…… 我斜眼瞪着月遥那俊俏的小脸蛋,恨恨的往嘴里塞了块羊排。 “以小怀这种木头一样的性格,你们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啊?” “一见倾心。” “噗嗤——” “哎哎,小怀,你怎么啦!!快掐他人中!” 第三十章 在饭桌上丢尽脸后,又被醉卧青云一番调笑后,我沉默着坐在院中的亭子内,手使劲捏着茶 杯。 天空中飘过一片乌云,霎时遮住了骄阳。 天地间黯淡无光。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多时,豆大的雨滴打落在院中的梨树上,片片洁白的花瓣落入雨中,终化作春泥。 有人打着伞靠近了亭院,他脚步很轻,似乎害怕惊扰了这一切。 “你回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那人却没走,依旧站立于雨中,不进也不退。 我被他扰得心绪烦忧,终于不耐烦的起身道: “我都说了,我忘了!忘了!!什么都忘了!你为什么还要如此纠缠不休!?” 我抬头,赫然对上的是沈七安静而沉默的脸。他静静的立在雨中撑着一把油纸伞,任凭雨水打湿了半边身子 。 讶然,尴尬。我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他的脸,忘记了言语。 他看向我,漆黑而深邃的眼眸,片刻只不过低沉的道: “雨大了,小公子随沈七回房吧,莫着了凉意。” 我愣愣的看向他,他走过来揽过我的肩。我脑袋里一片空白,随着他朝雨中走去。 待回到寝屋时,沈七收了伞,抖了抖伞上的水珠,将额前被水濡湿的头发撩到耳后。 我这才发现,他为了让我不被雨淋湿,将大半边的伞都让给了我。 他放好伞,抬头见我痴痴的看着他,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风飘絮,雨打萍。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与江面也似乎连成了一片。他将视线移向窗外: “雨下得真大,快到梅雨季节了。”他兀自这么说了一句,又将视线转向我: “小公子先休息吧,大夫说过,体虚的人夏季因更注重睡眠。” 说罢,他铺开床上棉絮。我脱了外衣钻了进去,被子很暖,应该是前些日晒过的原因。 说实话,我也确实有些累了。 沈七将衣物整齐的叠好放在床头,又伸过手来帮我掖好被角。 一切安妥后,沈七起身准备离去。 听到他悉索的动静,忽然一种情绪瞬间如潮水一般的将我吞噬,飘飘荡荡。 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 “小公子……” “我以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我对上了他墨黑的瞳孔,就像深海一般,里面似乎暗藏着波涛汹涌。 “我、我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我们是不是曾有过什么……?” 沈七看向我,慢慢蹲了下来,直到与我平齐,然后慢慢说道: “不,小公子以前很温柔,对沈七也很好,待我如亲生兄弟。” 我将信将疑的问:“没有,没有其他的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坚定而平静的道:“没有了。” 他的眉英挺而淡薄,斜飞如鬓,如那连绵的山峦。 我闭上眼睛,平躺着,呼出口气。 听得他的声音近在耳畔:“那沈七先走了。” “别走,你陪我会,好么?” 这样大的雨,总是会让我想起那些晦暗的记忆。 它们一直不断的敲打着我的耳膜,震得我几欲疯狂。 “好。”他只回答了一个单字,便可以让我如此安心。 雨声朦胧,在我耳间如儿时母亲的摇篮曲。 意识终究慢慢模糊。 沈七似乎站了许久,从不曾在我的记忆中褪去。 薄烟袅袅,清淡如画卷。 一人,如墨。在那轻缈的雾气中,微笑。 他的瞳,如那深沉的海,无波无澜。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回望着我。 我不知自己究竟看了多久,不敢言语也不能呼吸。 终于,我向他伸出一只手。 就那么轻轻的触动,他就消失了。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心中有些怅然。 环视了一圈四周,沈七已经离去了。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夜色降临,漫天墨蓝,夏暮初霁。 我伸了伸四肢,果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也好多了。 于是决定吃晚饭前在园子里逛一下。 因为突如其来的急雨,院中的梨花落了许多,像一层雪似的铺散于鹅卵石上。 我经过它们时,不忍心踏上去,便绕了个道。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想来《红楼梦》中黛玉葬花也是这种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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