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要去救他!就算我魂飞魄散,就算我永世不得超生——」季腾口不择言,开始胡乱发誓。 抱住季腾的双手,突然一紧,余下的话,季腾说不出来了,耳边只余刑修低低的声音:「不要说了。」 季腾没有动,就着这样拥抱的姿态,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犹豫,刑修似乎在下决心,而这必然是非常困难的决定。 季腾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只知道凭自己之力,不可能救出大哥的身体和大盗的魂魄。 一念及此,季腾轻声恳求:「君上,你可不可以帮我?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刑修没有立刻回答,所以季腾也就安静站着,等待。 终于,刑修的呼吸落在季腾的耳边,同时落下的,还有微微一喟:「果然得不到的,就是绝对得不到啊。」 话音未落,抱住季腾的双手已经松开。 从这里到秋荻原并不远,两人一路共骑,都很沉默。 空中的巨铃越发清晰,阴沉沉地停留在头顶,带来无比压抑的感觉。季腾越发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才行,刑修先开口了:「下马。」 季腾顺从地下马,却看见刑修似乎没有下马的意思,他试探着问:「君上,我们要不要拟定个计划什么的?」 「没必要。」刑修很快地回答:「方法只有一个。你看——」 近距离看那黑雾血铃,真是阴惨惨的模样,季腾没敢多看,四处寻找马车,很快就看到黑雾中心处,季钧盘腿坐在地上。他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大哥身体里的果然是落下石,如果真是自己哥哥,盘腿一刻就会要了他的命。 本来缓慢移动的黑雾突然加快了速度,似乎对有人的到来警觉起来。 同时,季腾感觉有淡淡的微光从身边发出,就像萤火虫柔软的光芒。 转头一看,那微光果然来自马背上的落下石,只不过在落下石的脸庞之上,似有另一张脸淡淡的影像笼罩其上,是刑修,毫无疑问这是阴阳道刑修的脸。 金质玉相,不沾半点凡间气息的容貌。 落下石的脸也是妍丽,但与之一比,也就只是妍丽罢了,远不如这淡淡的影像勾勒出的脸庞,慑人心魄。 刑修对季腾点点头:「不要紧,只是让元魂扩张,这样才能把对方引过来。」 季腾看着那淡淡凸现在落下石身体之外的刑修的幻象,说不出话来。 「破解血铃招魂只能从内部,其实也不完全,还有个法子,就是施法者主动改换施法对象。」刑修淡淡地说:「只要对方发现自己搞错人了就好。你在这里等着,待会就可以见到你大哥了。」 话音未落,刑修策马前行,一路绝尘而去,立刻把季腾给扔在身后。 不安,非常不安。 这个时候,那停顿在空中的巨大黑雾团,突然急速移动起来,季腾像是被谁抽了一鞭子,连滚带爬地跑到高处,正看见骑在马上的刑修,正被渐渐侵袭的黑雾环绕起来,再看一眼不远处大盗那边,黑雾正在迅速抽离。 刑修,用他自己做饵!? 他应该,可以脱身吧? 季腾突然想起,钩星说过,刑修是元魂入人体,基本上没什么法力可用的。 黑雾盘旋,法术正在生成。 刑修似乎看准了时间,在法术真正成形前,骑着马左突右冲,那黑雾似被诱惑,紧追他而来。刑修跑一截,停一会,把握着法术完成前的一刻,冲出去。这样的做法拖延着时间,同时确保所有的黑雾都追着他而去。 但是,黑雾浓密,速度也快,他无法真正甩掉这些冤魂,只能利用法阵结成的时间逃掉。 刑修应该是看不见那些法术的成形,就像他说过的一样,处在法阵内的人看不见,季腾每每看得心惊肉跳,好几次都觉得他肯定逃不掉了,但是,刑修却总能很敏锐地在法阵结成最后一刻脱身。 但是,黑雾并不会疲惫,也不会减少,刑修却会因为肉身而疲累,情况对他十分不利。季腾忍不住想,如果还是他阴阳道之君的身体,那就能跟这些冤魂来场持久战了,不对,如果是那个身体,区区冤魂根本没机会跟他持久战好不好。 站在高处的季腾看了一阵,大概发现了刑修的目的,他似乎是打算骑马走向当时骗自己作符画的那个山道狭窄口。季腾来不及多想,从山道上一路狂奔,朝着那个狭窄处而去。一路不知栽了多少跟头,摔得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终于在山道口,赶上了骑马而来的刑修。 刑修刚刚策马转过山头,突然看见一头栽在路边的季腾,对他挥手,让他快走。 季腾却不肯,直冲了过去,刑修看了眼身后滚滚而来的黑雾,一夹马,直冲季腾而来,抱小孩一般把他面对面抱上马背:「你干什么过来!」 「你是用自己为饵?」 刑修微微点头。 「你打算怎么脱身?」 刑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下个拐角是河道平缓处,我会推你一把,你就跳下去。」 季腾的回答是十指相扣,牢牢抱住刑修的腰,死盯着他的双眼:「除非你砍了我的手。」 「你到底要怎么样?」刑修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要救大哥,我让你救,你不要落下石被困,我让他自由,你还想怎么样?」 「我陪你一起。」季腾死死抱住刑修。 刑修身体微动,似乎想要推开他。 季腾用尽全力大喊:「就算你把我扔下去,我走路也要追上你。我跟你一起!就算我们一起被困死,也总好过你一个被困。我给你作伴,我一直陪你,一直陪到阴阳道来接你!」 「如果阴阳道不来接我呢?」刑修的声音淡淡的。 「那就算我倒霉倒大了,我有生之年,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了!我都在阵里面陪你,还不行么?」 刑修没有说话,过了一下,他的手落到了季腾的头顶,用力按了几下:「为什么?」 季腾不敢松手,怕真被扔下去,鼻尖几乎抵着对方的胸骨了,含糊地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你陪我一起逍遥自在游历人间,你不肯陪我;我被血铃魂阵困住,你反而要来陪我?」刑修的声音很认真。 季腾愣了愣:「我不知道。」 刑修没有再问,这情况也容不得他再问。 「我们真跑的掉?」季腾心惊地看着四周,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是了,进入了法阵的范围内,就再无法看到那片黑雾了:「追来了么?」 「肯定追来了。」刑修突然低声在季腾耳边说:「不要怕,我们先解决大部分。」 刑修开始在一片树林里乱跑,季腾觉得这场景很熟,好像不久前,刑修还在冒充落下石的时候,似乎也这么一阵乱跑过。 跑了一阵,刑修突然停下来。 他抬头看看天空:「是这里了。」 季腾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可是停下来,按照他之前看到的黑雾的速度,只需要停下了一小会,那黑雾就会把他们全部包裹起来。虽然,现在,完全看不到黑雾,但它一定正在身边汹涌流动。 刑修却不慌不忙,指着地上让季腾看:「你瞧,上次过来的时候的马蹄印。」 天那么黑,季腾只随意看了一眼。 刑修却兴致勃勃地说:「看这里,这里是当时我策马跳过的地方,你记得么?这两块大石头之上?」 「是是。」季腾哪里有兴致看着个,不过他确实记得,当时落下石不走平路,偏偏绕到大石头上面去跳,虽然鬼皮虱弹跳力优良,但还是差点把他的腰闪了,所以他记得:「我们现在不是应该赶快跑么?」 刑修不去理会他,策马走到刚才的马蹄印处,从石头之下小跑着过去,然后回头对季腾一笑:「好,马蹄印连上了!」 季腾颇有要打人的冲动:「君上,你不要玩了好不好,我们停留了这么久了,恐怕黑雾都把我们围起来了。」 刑修似乎叹口气:「你真是没有举一反三的思考。」 什么意思。 季腾刚刚才在想,突然听到一阵奇异的风动声响。 凄厉的风声,似乎有隐约的惨叫,四周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在发生。 季腾缩到刑修身后:「怎么了?」 刑修不紧不慢地说:「那符画啊,不一定是非得用笔。我当时带着你骑马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嘀咕我一阵乱跑啊?」 不错。 「其实,鬼皮虱滴落的血肉碎块,比笔和颜料的效果好得多。」刑修微笑着。 季腾顿悟了! 消灭冤魂,是不可能的。 按照刑修的说法,符画的作用是阻隔推动冤魂的法术,法术流被打断之后,驱动冤魂的动力消失,冤魂就分散在这个森林中无法移动。只要阴阳道的鬼吏来抓,就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唯一的麻烦,就是跟他们跟得最紧的那批冤魂,如无意外,已经包围在他们身边形成法阵了。 那就是说,还是没能逃掉了? 季腾脸色发白,跌跌撞撞走到刑修身边:「我们已经被困住了?」 刑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点点头。 季腾不死心,周围一片寂静,头上也是繁星点点,半点没有受困的感觉,忍不住又问:「真的被冤魂困住了?」 刑修抬抬下巴,示意季腾去试试。 季腾看看手中的马缰,想着反正他也被困住了跑不掉,索性放开手,向前走去。 并未有什么受到阻碍的感觉,他走得很快,走出去三、四丈距离,季腾回头看看刑修,刑修姿势优雅地坐在原地,示意他随意。 季腾掉过头去,深呼吸一口气,撒开腿跑向前方,一路跑下山坡,跳过碎石滩,穿越草地,跑到自己气喘吁吁。他心里基本上有谱,自己大概跑了七、八里的地。 等到累得不行,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季腾愣了,刑修就在身后五、六丈的地方,保持原有姿势坐着。 「你跟着来了?」季腾迟疑着问。 刑修慢慢摇摇头。 季腾丧气地往地上一坐,抱住头挠挠,这么简单就被困住了? 也就是说,自己刚刚说的话,立刻就要兑现。 要陪着刑修在这里,一直到事情改变为止了? 「怎么?」过了好一会,听到耳边刑修在说话,季腾抬头一看,刑修已经移到他身边,挺友好地坐在身边。 「还好。」季腾又抓抓头:「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兑现说过的话,有点适应不良。」 刑修抬手轻压被季腾抓得十分毛燥的头发。 「那,」季腾问:「我们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刑修反问。 「那个,不是要关很久在这里面吗?这段时间我们要干什么来着?我们,嗯,我们可以找点事来做。」季腾嘿嘿一笑:「比如我会下棋泡茶写文,略通拳脚功夫。如果你不会又想学,我教你。」 刑修想了想:「我没什么想学又不会的。时间太长,无聊的时候,人间的东西,有兴趣的基本上什么都试过。」 那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我啥也不会全靠你伺候」的表情?季腾腹诽半天,又锲而不舍地问:「那你会什么我不会的?你教我好了。」 刑修没有立刻回答,而季腾则兴致勃勃地继续说:「别担心太难,不容易学的才好。这样的话,就有事情来打发时间。你随便教一个你擅长的。呃,法术那些就不要了,我没兴趣。」 「法术除外?那还是有一个,」刑修的手突然攀上了季腾的肩膀,轻轻在他耳边说:「不过需要人配合。」 「要几个人配合?」季腾立刻问,担心刑修万一脱口而出蹴鞠这样的活动,那就搞不定了。 刑修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一人就可以。」 「可以啊,我来配合就可以。」 刑修突然来了兴趣似的,凑近了些:「可能会痛哦?」 他靠得很近,属于落下石那张艳丽的脸带着淡淡香气靠近,危险的预感。 季腾不自在地向后退了退:「要不,我再考虑考虑好了。」 「还考虑什么,我立刻教你!」刑修的眼睛发亮,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 危险的预感排山倒海而来,季腾跳起来就跑:「不要啊!」 可怜的季腾忘了,这个阵法里面,无论怎么跑都是白搭。就算他跑得双脚有如车轮转,刑修也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等到看腻了的时候,直接走上前两步,一把就拖了他拽回马匹边。 季腾想喊救命,突然想起来,这里根本就没别人,只能自救。 他拼命挣扎起来,想要从刑修手下逃走。刑修很技巧性地把他压倒,力道虽然大,但不至于会令他受伤。 季腾只听到耳边刑修在低声说:「挣扎吧,这种事情,有点挣扎比较有趣。」 「不要啊!什么都可以但绝对不要被强暴啊!」这是季腾还能说话时候的最后一声惨叫! 刑修的表情,似乎很乐。 接下来的那点时间,那片土地见证了有点惨但绝对还没到惨绝人寰的一幕。 季腾倒在草地上,觉得魂魄好像脱了身体一般,别说手脚无法动弹,就连想转转眼珠子都没办法。 看动作,刑修是颇温存地擦去他头上的汗,但季腾的额头却毫无知觉,刑修轻声说:「我专司刑罚。刚刚只是非常初级的行刑,我也没真正下狠手,感觉如何?」 不管季腾怎么试试,都无法感知自己,身体好像不存在了一般。 「这是阴阳道惯用的锁魂术,罪人被施以锁魂,无法逃离,是阴阳道处刑的开始。」刑修慢悠悠地说:「因为受制的其实不是身体,而是魂魄,所以不论是对活人还是对恶鬼都有效,当然了,魂魄无法动弹,身体自然也无法移动了。」刑修摸摸季腾的头:「全天下都以为这无法可解,其实是可以解开的。我就教你如何解开吧。」 魂分离,魄平移。 刑修的指导综合起来就是这两句。 让魂魄分离,平移错开锁魂术的束缚。这就是解开的法子。 不过,实施起来就很困难了。 要把握自己魂魄的存在已经很难了,要移动就更困难。 就算刑修一直观察着季腾的尝试,不停指点,季腾想要放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不得不说,刑修是个很有耐心但很极端的师父。 「学不会就永远锁着。」这是刑修给季腾的指点中,出现的最多的一句。 不过让季腾有点想吐血的,是刑修的最后一句闲话,他附在季腾耳边轻声说:「其实,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还不如被强暴啊?」 最让季腾想吐血的是,他,刚刚确实是这样想的。 下部 文案: 身为阴阳道之君,刑修长久以来掌管人魂, 但他似乎还是不了解人心。人心难解,每当你觉得靠近了些,结果却可能还是很远, 就算是刑修,也可能被人心所困,再也无法挣脱。 来到凡间后才体会到的寒冷,认识季腾后才感受到的温暖,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放手。然而,混沌所生的刑修无法长期滞留人间, 在阴阳道发生异常而关闭后,返回已成定局。 第一章 魂魄被锁,失去对身体的感知同时,似乎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把握。 不知道究竟是过去了一天一月一年十年还是更久。 刑修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而是坐在他身侧,从季腾的角度,完全看不见。 而刑修不说话,也不动,让季腾觉得有点心慌,慢慢发展成十分惊慌,他开始不知道刑修还在不在,是不是抛下他一个人了。 这就好像一个人被蒙上眼睛走路,就算有人告诉他前方很安全,他也会越走越胆怯,越走越想取下蒙眼布。 可季腾越是拼命挣扎,那锁魂之术就越发强劲,他挣扎到力竭,却丝毫没有改善。 季腾很害怕,刑修到底还在不在身边? 这恐惧似乎又加强锁魂的效果,虽然对身体无知觉了,但季腾却可以感觉到压制住自己一切的法术,还在膨胀变化,似乎要把自己吞噬掉了。 终于,他又听到了声音在低低地喊:「季腾——」 这,这似乎不是刑修通过落下石发出的声音,这很像是刑修自己的声音。 这低微的一声呼唤,安抚了恐慌中的季腾,他拼命寻找声音的来源,听到刑修的声音缓慢地说:「不要挣扎,放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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