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向航站在病房门口，凝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厉寒彬，不过相隔短短几步之遥，似乎一触手就可以拥有，但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那么遥不可及。 心与心，生与死，快乐与悲伤，他就站在他面前，他却看不见他眸底的心碎。 闵向航挪动着趄趔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病床，走向那个执拗得令人心疼的人儿身边。 厉寒彬双目紧闭地躺在病床上，灰白的脸色与周围苍白的景致混为一体，口鼻处扣着大大的氧气罩，随着呼吸的起伏，罩面腾起乳白色的淡淡雾气，瘦弱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医疗设备，心电监测仪不断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苍白与死寂成了病房的主旋律。 “寒彬，对不起，我带给你的只有伤痛。”闵向航伏在病床边，握住厉寒彬无知觉的右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感受那冰凉沁骨的触觉。 “……”意料之中，闵向航没有听见厉寒彬的原谅。 “啪嗒……”温热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从闵向航的眼眶中溢出，滑落在厉寒彬手上，越积越多。闵向航捂住双唇，呜咽的抽泣声穿过指缝慢慢泻出。 回忆伴随悲伤喷薄而出，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在闵向航的脑海中交错重叠，音乐喷泉前，那个纯净如水的男孩；凤凰山的橘园中，那个羞赧扭捏的男子；北海道的温泉酒店，那个为自己付出身心的恋人；绑架现场，那个委屈凄凉的受伤之人；收购厉氏发布会上，那个精明强干的生意人…… 那时的寒彬，是那么鲜活生动，而不是像现在，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思及此，闵向航更加悔愧不已，如果早一点学会信任、懂得珍惜，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番美好局面呢？然而，没有如果，他们终究在命运的恶意牵引下，渐行渐远…… 悲伤在哭泣中得到释放，负面的情绪慢慢得到缓和，闵向航小心翼翼的将厉寒彬的手放进薄毯，灼灼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爱人身上离开。 亚麻色的头发柔和地贴在俊美消瘦的脸上，两弯浓淡相宜的墨眉，一双璨璨星眸被眼睑遮盖着，看不见里面的流光溢彩，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英挺的鼻子和迷人的唇瓣隐匿在氧气罩下，即使这样，也丝毫不影响厉寒彬的俊俏。 闵向航深情地望着他的侧脸，蜻蜓点水般的细吻悄然落在了厉寒彬的额头，温柔而忧伤的声音响在耳侧：“寒彬小傻瓜，今生，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回应闵向航的只有冰冷机械的医疗仪器声。 闵向航黯然地垂下眼睫，视线逐渐从厉寒彬的俊颜移至到他身前高高隆起的腹部，侧面看去，覆盖在薄毯之下的肚腹更显高耸硕大。 “宝贝们，你们好，我是爸爸。”难以自抑的激动涌上心头，闵向航伸出右手，小心而谨慎地贴在住有两个宝贝的肚腹上，亲切的和他们打招呼。 住在爹地肚子里面的小宝贝们敏锐地感受到来自爸爸的爱抚和声音，兴奋得像小鱼一样游来游去，翻身闹腾。 受到频繁活跃的胎动影响，躺在病床上的孕夫不禁眉头紧锁，睫毛微颤。 觉察到厉寒彬的异样，闵向航一边轻轻抚摸着顽皮的宝贝们，一边温言软语地哄劝道：“宝贝们乖，爹地现在不舒服，你们不要闹他哦……” 在父亲的抚慰下，两个小淘气停止了激烈的运动，乖巧的在爹地肚子里面轻轻蠕动，看着厉寒彬渐渐舒展开的眉头，闵向航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宝贝们，你们真听话。” 闵向航舍不得拿开覆在厉寒彬柔软肚腹上的手，继续和未出世的孩子们对话：“可是，爸爸却不能让你们出世，爸爸虽然很爱你们，但是爸爸更不能失去爹地。你们这么乖，一定会谅解我们的苦衷，对不对？” 酸涩和无奈占据心扉，闵向航不由自主地斜躺在病床边沿，将耳朵贴在厉寒彬的腹侧，静静感受着属于他们一家四口的天伦之乐…… 时间流动的无声无息，就在闵向航站起身时，对上了一双墨黑幽黯的深瞳。 第六十七章（下） “寒彬，你醒了！”闵向航黯然神伤的眸子忽地一亮，欣喜地扑到病床边，“我马上叫医生过来！”话落，惊喜交加的闵向航撒腿就往病房外奔去，早已将病床头的呼叫器忘在了九霄云外。 厉寒彬迷离地望着敞开的病房门，眼睛干涩的想要流泪，心里默念道：“傻瓜……” 须臾片刻，闵向航拉着主治医生急匆匆地赶回了病房。尽职的医生一边帮病人做着检查，一边耐心地对病人家属说道：“他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仍然不可以掉以轻心。每天的摄氧量和营养补充必不可少，如果突发异常状况要立即通知我们。” “我知道了。”闵向航认真地点点头，目光凝滞在那张百看不厌的俊颜上，“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医生扶了扶眼镜框架，接着说道：“还有一点要提醒病人家属，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都不是很理想，千万不能让他再受刺激，保持积极良好的心态是治疗的关键。” “我明白了，谢谢你医生。”闵向航礼貌的和医生握了握手。 “不用客气，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们医生应该做的。” 医生合上病历本，转头对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说道：“Mr. Henry Lee，你和胎儿们都没有问题了，好好休息吧。” 厉寒彬吃力地点点头，氧气罩下的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病房回到了二人世界，闵向航伏在病床边，轻轻地帮厉寒彬掖了掖被角，冲他温柔一笑，希望能用笑容来温暖他冰凉脆弱的身心。 厉寒彬偏过脸去，缓缓地阖上眼帘，将闵向航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阻隔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多休息有利于身体的康复。” 闵向航说完便不再多话，轻柔地摸了摸厉寒彬额前的碎发，满眼都是爱恋。 白色静谧的病房内，不知何时，疲倦的闵向航竟趴在床边睡着了，身体随着呼吸的节奏轻微起伏，深邃的侧脸被柔顺的发丝略微遮挡着，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依旧眉宇紧锁。 厉寒彬无声地凝视着闵向航，复杂难言的光芒在幽黑的眸底交织纠缠。他艰难地抬起挂着点滴的左手，慈爱地抚摸着凸在身前的肚腹，任凭泪水顺着眼角滑入发鬓。 往后的日子，闵向航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厉寒彬，擦身、喂饭、按摩、剪指甲……每天陪厉寒彬聊天，不断给他安慰和勇气。 主治医生每次查房时，都会对这位细心的病人家属赞许有加，就连Alex也对闵向航有了很大的改观，一反常态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厉寒彬，犹如一个僵硬的木头人，神情淡漠地对待着闵向航的关怀，不喜不忧、不悲不怒。闵向航毫无怨言，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弥补过去的遗憾。 有些事情不能拖泥带水，当断则断，拖得越久，造成的伤害就会越大。 闵向航站在病床前，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下定决心说道：“寒彬，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厉寒彬倚在软枕上，冷冷地注视着闵向航，一字一顿道，“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牵手带来人间的天使，我不会放弃他们的！” 第六十八章（上） 闵向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说的话，厉寒彬竟轻描淡写地脱口而出，他焦灼而痛苦地看着倚在病床上的人，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且无力。 厉寒彬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半眯着眼睛，神色不惊地缓声道：“你和宝贝们第一次对话的内容我全听见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固执的坚持？”闵向航捂着胸口，痛如刀绞的感觉侵蚀了整颗心脏。 闵向航咬了咬下嘴唇，接着低声说道：“寒彬，医生说如果妊娠超过七个月，实施引产手术会有很大的风险，你的病情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我们放弃孩子，接受肺减容手术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 厉寒彬定定地看着那张悲痛欲绝的脸，漆黑如墨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伤痛的光芒，飘渺地笑道：“向航，你不会失去我的，宝贝们会替我继续爱你，将一份爱转换成两份爱，我们没有亏。” “厉寒彬，你给我听清楚，没有谁可以取代谁！还有，爱不是算术题，它根本不能用数字的标准来衡量！”闵向航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完全已经忘记了控制音调，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你说的对，没有谁可以取代谁，没有谁可以代替宝贝们。”厉寒彬轻轻抚摸自己遮在薄毯之下的腹部，孩子们可能意识到爸爸和爹地在为自己吵架，此刻正乖巧安静地呆在爹地肚子里面。 心里莫名地腾起一股酸味，闵向航坐在病床边，充盈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厉寒彬，嚷嚷道：“你为了他们，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爱一个人不就是要和他长相厮守吗？你这般视死如归的模样，将我们的爱情置于何地？”他的声音悲泣荒凉，哀哀欲绝。 “我将我们的爱情凝结成结晶，这样有错吗？”厉寒彬噙着眼泪，却很努力地笑道，“双性人生育，命悬一线。当我知道有他们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悄然离世的准备。然而命运真会开玩笑，又为我添加了一把疾病的枷锁……” 说到这里，厉寒彬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淡淡的陈述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在无情的命运面前，我无力改变什么，但我也可留下一些，留下对你深深的爱，留下属于你我的小天使，这样就足够了。” 愤怒和悲伤纷涌而上，闵向航蓦地站起身来，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雪白的墙壁上，嘶声道：“你早就做好了离世的准备？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猩红的液体四处飞溅，雪白的墙壁上绽开了朵朵嫣红的血花，闵向航却视若无睹，竭尽全力地发泄着心中的抑郁。 “向航，别这样！呃……”厉寒彬心下一惊，勉强撑着身子准备下床，却又因一阵强烈的胎动重新跌回病床。 孕夫的呻吟声唤回了闵向航的理智，他小心地扶起厉寒彬，重新将孕夫的身体靠回在软枕上，着急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厉寒彬喘了几口气，拉过闵向航的手贴在自己的腹侧，微笑道：“是宝贝们在动，我们的小天使在闹我呢！” 闵向航的手像触电般迅速抽回，连忙后退了好几步，口无遮拦道：“他们不是天使，是迫使我们分开的魔鬼！” 矛盾往往因为一句话而产生，压抑的气氛在病房中悄然弥漫，冲突的战火一触即发。 厉寒彬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彻骨的哀伤逐渐从心底升起，覆在薄毯之下的左手不禁紧紧握拳，苍凉冷笑道：“魔、鬼？这就是你对我们孩子的定义？” “寒彬，我……”闵向航痛心地望着厉寒彬，太多的感情汇聚在眼底。 “你不用再说了！”厉寒彬厉声截断了闵向航要说的话，“我和魔鬼们不需要你的关心！你走吧！” 闵向航自责不已，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连忙解释道：“寒彬，对不起，我一时昏头晕脑才会这么说的。我爱宝贝们，可我更心疼你啊！” “我累了，你……走吧。” 厉寒彬闭目仰靠在软枕上，左手轻轻地揉着腹侧，方才还乖巧的孩子们可能听到了爸爸的指责，在爹地肚子里面拳打脚踢，似乎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看着那张憔悴不堪的面容，医生的告诫言犹在耳，病人不能再受任何刺激，闵向航深深地叹了口气，双肩无力地垂下，一步一步地朝病房外走去。 第六十八章（下） 闵向航的劝说最终以失败告终，经过那天的矛盾之后，厉寒彬对他的态度直线下降，从不冷不热转变为强烈排斥，甚至连病房也不让他进去，闵向航无计可施，只好在病房门口架了张钢丝床，日夜守护着心绪别扭的孕夫。 午餐时间，Alex提着餐篮赶到圣心综合医院，虽然医院提供订餐服务，但Henry现在身体特殊，需要补充丰富的营养和微量元素，所以不管工作有多忙，每当用餐时间，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医院，并且乐此不疲。 “你来了。”闵向航站在病房门口，面带微笑的和Alex打招呼。 Alex点点头，淡淡地注视着闵向航，这个东方男子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憔悴了不少，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眼窝底下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清秀的脸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渣，显然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的仪容。 “午餐你吃过了吗？”看着闵向航颓废的神情，Alex忽然有点同情这位情敌了。指了指手中的餐篮，开口问道。 闵向航刚想回答吃过了，饥肠辘辘的腹中发出了尴尬的肠鸣声。 “呵呵。”闵向航讪讪地笑了一下，实话实说，“还没有。” Alex好笑地斜睨了闵向航一眼，从餐篮中拿出一个三明治丢给他，转身走进了病房。 闵向航站在病房的玻璃窗前，一边咀嚼三明治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病床上的那个人，看着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看着他朝Alex展开笑颜，看着他们亲切的交谈……闵向航骤然发觉，口中的三明治是这般难以下咽。 “Henry真是位勤劳的爹地啊，带着宝贝们一起看文件呢！”Alex将餐篮随手放在病床边的木柜上，戏谑道。 厉寒彬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眉心，微笑道：“趁我还有些时间，我想多看看。” Alex觉得胸口突然一窒，鼻尖酸涩难耐，轻声道：“慢慢看，别累坏身子了，其实……其实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说完，Alex稍稍扭头看了一眼站在玻璃窗前的人，湛蓝的美瞳刚好对上了闵向航焦灼的目光。 厉寒彬当然知道Alex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别扭地转过脸去，故意忽略病房外的人，沈声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你……唉……”Alex还想继续劝说固执的孕夫，但又怕自己会和闵向航的‘下场’一样，只好暂时转移话题，“你和宝贝们都饿了吧！我带了June最拿手的意大利面。” 厉寒彬阖上眼睛点了点头。 覆在薄毯下的左手轻轻地捂着的胃部，随着胎儿们逐渐发育成熟，厉寒彬的五脏六腑都被顶得十分难受，即使吃一点东西，虚弱的脾胃也会胀痛难耐，可是不吃，又怕饿坏肚子里面的两个小家伙。 Alex没有察觉到厉寒彬的不适，小心翼翼地将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放在病床前的移动桌上，温柔地催促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厉寒彬深吸一口气，勉强把汹涌直上的酸水咽了回去，不太灵活的左手拿着叉子，费力地挑着盘中的意大利面。 “Henry，我帮你吧。”望着厉寒彬笨拙不便的模样，Alex的心底划过一丝心痛，连忙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叉子。 “不用了。”厉寒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意大利面卷在了叉子上，得意道，“可以吃了！” 裹着番茄酱和奶油的意大利面刚刚送入嘴中，就听见“呃——”的一声，全数被厉寒彬呕了出来。 Alex大惊失色，扶住厉寒彬因为呕吐而不断痉挛的身体，焦急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意大利面变质了？” “呕呕，呕，咳咳——”厉寒彬无力回答Alex，伏在病床边剧烈的干呕起来，除了少量的酸水，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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