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唯有历经磨难苦楚，方能得到最美好的事物。 “不——” 他吼了出来，与美妙优雅的音符相得益彰的疯狂，竟没人觉得此刻的嘶吼带着不和谐，行将碎裂的音符依旧在继续，带着人的声带不能驾驭的高亢和毁灭，但是周明诚已经不能再听下去了，他的脑海里全是白色的身影纵身跃下的幻象。 这是小美人鱼以行走在刀刃上的绝望展示的音乐，他以赤裸的身体拥抱着荆棘，至痛化为至美，月光下，简直就要消失了。 “不——不要再唱了！你会毁掉你自己的！会害死你自己的！” 一边接近，一边哭泣，站在高台上的白色身影似乎微微垂首，将注视短暂的停留在他的身上，但是音符没有停止，在众人为之落泪的瞬间，他缓步走到阳台上，双手张开，如拥抱月亮，又如展翅飞翔般，风吹过，将他的衣袍吹得鼓起，而后—— 跃下了！ 被囚禁在笼子里的荆棘鸟为了再次飞翔，终于跃下了。 “不，不——” 跪下了，跪在地上，双手掩住脸，不忍心看见荆棘鸟的死亡，周明诚跪在地上，祈祷着上帝。 但是预料中的陨落没有发生，在最后一个音符带着破碎的韵脚流出的瞬间，一个响亮的耳光击碎了其他沉湎于音乐的奢华中的人的幻觉。 “你想找死吗！” 是李岳成，他的耳光毫不留情的打在李碧琼的脸上，若是往常周明诚必会因为这粗鲁的行为而愤怒，但此刻他无比赞同李岳成的及时出现，这记耳光阻止了李碧琼的自我毁灭，阻止了魔性声音引领的死亡。 周明诚有预感，若是他真的在音乐最美的时刻消逝，沉湎于音乐的人中将会有人和他一起死亡。 这是无法回避的宿命，至少周明诚已经想过若是他死了，一起去死的可能了。 51.被束缚的欲望 赛壬的歌声，也不过如此吧。 晃了晃脑袋，将已经变得无聊的幻想摇出去，周明诚整理了心情，走进房间。 医生刚打过镇定剂，李碧琼看起来已经平静了许多，他虚弱地坐在床上，微长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女孩，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看见周明诚的时候也不打招呼，一声不吭地瞪视着李岳成。 周明诚坐下来了。 李岳成眼睛来回看着周明诚和李碧琼，最终说道：“如果不是你怀了我的孩子，我才不会阻止你跳楼！别闹脾气了，要找死也给我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死！” 李碧琼转过头，不愿意看他，周明诚也因此看了眼他的身体，确实是小腹处微有些隆起，但是周明诚不相信那是怀孕，他更愿意相信李碧琼是病了，生了重病。 “好了，我把你最信任的先生都叫过来了，让他和你好好谈谈吧。” 说罢，李岳成离开了房间，把空间留给周明诚。 周明诚一个箭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试图擦拭李碧琼的脸庞，那里，有一滴眼泪正在酝酿。 “你刚才吓死我了。” 他怜惜地说着，李碧琼也张口，发出了声音。 “我还活着，真是难受的感觉。” “为什么要……寻死？为什么要唱出那绝望的歌？” “你听过卡拉斯的歌声吗？玛利亚卡拉斯，一个女歌手。我前几天听了她的唱片，她现在还没有正式登上世界的舞台，但是一旦她登上，她一定会成功的，会成为全世界的偶像的。她的歌声富于感染力，她以生命演绎她的歌声，即使她注定被凄惨和怒火所吞噬。” 他的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仿佛他正经历着一场与死亡的拉锯战。 这一切都让周明诚感到害怕，李碧琼的周身都笼罩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彩，是否拥有天赐的近乎奢侈的才华的人，其实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命？ 在这个污秽的尘世，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对生命的消耗，他不能长存，这不是他的世界。 “……你……” 话哽咽在喉口，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李碧琼却是目光澄清的看着他：“不会有孩子的，我不会让孽继续下去的。我……讨厌他，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微笑着，他的手指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中竟带着一丝决绝。 周明诚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爱情的降临，在这个以燃烧生命的方式歌唱的人的身上，他终于见到了名为命运的不可逃避的爱情。 我，爱上了，不可自拔。 他绝望地想着，爱情是美妙的，但是李碧琼带给周明诚的爱情却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泓碧水中的洁白……骷髅！颤抖的美，美得无法逃避，心被恐惧抓紧，却还是忍不住地反复看着他的美。 简直……像是被人虐待一样，既恶心又忍不住的期待下一次的鞭打。 周明诚欢愉地想着，此时护士端着药进来，李碧琼吃完药便睡下，周明诚也想多留些时间，却因为李岳成，无奈地离开了房间。 走廊上，李岳成停住了脚步。 “你爱上他了？” 他的笑容带着歹毒，周明诚不由地全身戒备。 “我和你不一样，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伤害他？” 单调地重复着，李岳成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般笑了，不能自控的笑了，笑得前俯后仰，最终，他收敛笑容，正色道，“你错了，被束缚的人是我。我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被他的魔力束缚了。我被他的毒气引诱，无法保持神智清明。我……是俘虏，是他的俘虏，逃不出控制，我疯狂……我肆无忌惮……所有人都以为我是统治者，其实……我只是个奴隶。被他魔性的声音绑住的奴隶。” 然而，李岳成的辩解只换得周明诚的一声冷哼。 “既然你是他的奴隶，你想要摆脱他，为什么不成人之美，把他让给我？你不懂得他的价值，对你而言是锁链是束缚的声音，在我眼里是我一生都无法达到的艺术的更高境界。五百年才会生出一只的妙音鸟，不能因为你的平庸而被糟蹋！这个时代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唱得比他更美，他应该站在世界的舞台上，用他的歌声改变整个艺术王国。” “妙音鸟？这比喻倒真很合适。可惜，我不会放手的，不会放他给你。他不需要任何帮助，不准接受他。如果那么做，他就会被玷污，在施舍的眼神中堕入平庸。” 喃喃地说着，李岳成的眼睛如即将熄灭的火焰，黑暗中闪烁着鲜红，是狂热，无法逃出魔力的狂热。 “他只能属于我。他是用赤裸的身体感受世界，用感情歌声的荆棘鸟，在他达到艺术的最高峰的时候，也是最美的时刻。我因为他而痛苦，我要捕捉到他最美的瞬间，那死亡的时刻，所以，他必须无止尽的感受痛苦，唯有剧痛才能催生他的美和进化。” 李岳成的面容，因为言语戴上了恍惚，昏眩的恍惚。 “……他的神经将会更加敏锐，在身心剧痛中，脱下丑陋的衣裳，化为赤裸的感情……” 周明诚的心都揪紧了。 他忍不住地呻吟。 “他会死的。” “不会，我不允许，他就不许死！” 理所应当的回答，仿佛觉得平庸的他不能理解自己感悟到的美妙般，李岳成不屑地看了周明诚一眼，哼了一声，离开了。 疯子！ 这一家都是疯子！ 周明诚终于明白了，李岳成的血液里流淌着疯狂的物质，而李碧琼的体内也一样存在这种物质。这种疯狂让他们变得魅力非常，所以仁美才会疯狂的喜欢李岳成，就像自己不由自主地被李碧琼吸引一样。 周家人注定抵抗不了这份诱惑，李家人本身也被诱惑锁住。 可是…… 会死掉的，会有人因此死掉的，李家的人，周家的人，一切被这股魔力影响的人，都会卷进命运的漩涡，不知生死！ ＊＊＊＊＊＊ 投降的钟声即将敲响，在最后的恐怖下，人们的呼吸也带着病态的紧张和放纵，从李家公馆出来后，周明诚见到了一个人。 “李小姐，您——” 李凝碧不同于往常的温婉微笑，李凝碧的面容带着紧张，她手指发抖，不断地搅弄着。 “告诉我，罗三多在哪里！” 近乎哀求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前兆，一身豆青色刺绣旗袍的她，只差跪下了。 周明诚因此不忍心。 “李小姐，我……我不想害你，我这次来找你大哥就是为了罗三多的事情。你大哥都没用法子救他，你……还是趁早忘记了他，这样……大家都会幸福。罗三多也和我说过，他希望你和他从未相遇，从未认识。” “你胡说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可能改变吗！” 李凝碧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看了周明诚很久，久得周明诚以为她的视线已然化成利刃，将他的面皮剜下，但最终，李凝碧还是移开了视线。 “周先生，天色不早了，您早些回去吧。” 她的声音带着温柔，以及周明诚不懂的觉悟，但从拷问的目光中得到解放，周明诚还是由衷地感到愉快，只是愉快没有维持多久，迅速转为了紧张：李凝碧也变得似李碧琼般决绝冷漠了。 他目送李凝碧走进迷雾重重的李公馆，直到公馆的雕花铁门合上，公馆的灯光熄灭，他才上车回家。 李家的人，其实都是些疯子吧。 他黯淡地想着，庆幸仁美没有泥足深陷，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竟对自己不幸踏入这个世界毫无悔意，不由全身一激灵。 ——或许这才是魔鬼的魅力的最可怕之处，明知道不应该，却……甘之如饴。 ＊＊＊＊＊＊ “大哥。” 李凝碧在客厅等着李岳成，李岳成于是温和地笑着，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 “小凝深夜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一边吩咐佣人给李凝碧铺床和整理房间，一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平静模样，问着。 “为了我的一个朋友。” 李凝碧开门见山。 “罗三多？” 点头。 “是的，我爱他，非常非常的爱他。他被日本人抓去了，我想救他。他若是死掉了，我也不能活。大哥，帮帮我。” 简短地说清楚此行的目的，李凝碧看着李岳成，祈求的目光诚恳的让他不能直视。 沉默许久。 “这事情有点难度。” “但是你一定有办法的！” 李凝碧急了，无法维持矜持地站起身。 “很抱歉，我即使有办法救他，我也不会出手。你也知道，我一直反对你和他交往，现在他进去了，我又怎么可能出面救他？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不错了。” 李岳成毫无愧疚地说着，这让李凝碧感到生气。 “你不怕失去你的亲妹妹吗！” 威胁。 李岳成微笑。 “你此刻的狂热，很快就会被现实磨平。也许此刻冲动的你觉得和他的爱情超过一切，你愿意为了他以生命要挟我。但再过几年，你会为自己竟然为了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说出放弃生命的不负责任的言论感到可耻。小凝，爱情都是暂时的虚幻的，我和你的亲情，才是最真的东西。” “我不后悔，李家的人，从不知道后悔。” 李凝碧坚决地说着，她的眼神也是与李岳成如出一辙的冷漠傲慢。 “大哥，你真的觉得自己看穿了整个世界吗？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也不知道什么是愿意付出生命的追求。我明白，罗三多的生命中有远比我更重要的部分，我也知道他或许有一天会为了维护他的信仰和我走到对立面，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我爱他，我把对他的爱情视为我的信仰。所以，我不会后悔的，我……可以为了他，割断和你的亲情。反正，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也从来都不是我。” 冷傲的言论换来李岳成的不悦，他一把抓住妹妹的肩膀。 “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的亲弟弟不是你的亲弟弟。我也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早就不是正常的一家人的感情了。你将他当做恋人，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是你们的痕迹，早就容不下我了，所以我才搬出去。我不是能够和你们共处一个屋檐的那个人。” 一切都拆穿了。 蒙着的虚伪面纱被剥下，李凝碧将秘密都平摊在桌面上，微笑着，看着李岳成，带着李家人独有的淡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既然都看穿了，李岳成也不会再假装，他公事公办地说着。 “我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只是感受到那股气氛，在你们之间存在着我不能融入的诡异空气。球球也是，平时球球最惹你喜欢，但是……你现在疏远了它。动物的直觉是最灵敏的。” “那么，你告诉我这些，又想说什么？以此为代价要求我帮你救出罗三多吗？” 李凝碧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痛。 “我不会再求你了，大哥。我只是想告诉你，世事由命不由人，你今天高高在上把握整个李家，但是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世界在你我都不能控制的力量的作用下运转着，我已经看见你的悲惨结局，只有你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依旧是王者。” 可惜李岳成不会在意她的威胁。 “世事由命不由人，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我也确实感受到了命运的可怕力量，我被抓紧了灵魂，根本逃不出去。但是我也不想逃，我这个人生性倔强，既然命运一定要我站在这个位置上，我何必逃避！” 对于他的顽固，李凝碧悠然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已经没有她容身之地的公馆。 在铁门外，欧阳德的车子正等着她。 52.生育的欲望 “有结果吗？” 李凝碧疲倦地转过头。 “没有。” 但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敲打了探监时罗三多留给她的最后的讯息。 我爱你。 简短地，隔着铁墙用摩尔密码打出来的三个字，每一记震动都带来心灵的颤抖。 李凝碧的眼泪也流出来了，只为这三个字的艰难，也因为直到最后一刻他的心中竟然还有她的存在。 原本以为罗三多拼死也要敲给她的简短的摩尔密码是用来给同伴传递信息的，这个懦弱的男人，不愿意承担爱情的责任，却在最后的时刻告诉了她，爱情一直都在，从未走远。 因为在他的心中，有远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吧。 李凝碧悲哀地想着，眼泪又一次地流出，她越发的感到孤独，李家正在朝着更加黑暗的方向行驶，她试图阻止却无能为力。就像她不能阻止罗三多的死亡一样！ “我只希望在他们之间存在真正的爱情，否则的话，这一切都太残忍了。” 突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正专心开车的欧阳德好奇地转过头。 “怎么，你决定——” “是的，我已经有这个觉悟了。” 再一次镇定心神，李凝碧的眼睛失去了温柔，变得犀利而冷漠。 既然这家注定了分裂，亲情也总有一天会转化为悲伤，那么，就由我亲手将一切都斩断吧！ ＊＊＊＊＊＊ 说是不在乎罗三多的死活，可李凝碧离开后不久，李岳成还是犹豫中决定为她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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