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我……看你有些眼熟呀。你是浙江人吧?” 凭口音可以确定她是浙江那边的,只是具体什么时候见过,李岳成一时倒也想不起来了。 老妇人也是冥思苦想一番,回绝道:“先生怕是认错了。我都快十七年没有回老家了。” “十七年没有回去吗?你说谎。” 本能地判断着,李岳成都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惊讶,而老妇人更是因此全身颤抖。 “我不认识你,李先生你搞错了!” “搞错?” 李岳成重复着这个字眼,真的是搞错吗? 他可没有告诉她自己姓李,她怎么就能确定他是李先生呢? 此时老妇人已经试图离开了,李岳成反手抓住她的肩膀,不许她走,而后试探性的喊了一声:“韩奶妈?” 老妇人浑身一颤,昏黄的眼睛看了李岳成很久,满是紧张以及畏惧,最终:“您是真的认错人了,李先生。” 但是真的认错了吗? 她的声音蕴含着害怕,她的眼神满是紧张,她分明是拒绝和李岳成相认。 这一切都让李岳成感到奇怪。 看四下无人,李岳成将已经确定是韩奶妈的老妇人拉到楼梯口,要她的脚踩在水泥阶梯处,冷笑着,站在她身后拍着她的肩膀,威胁:“韩奶妈,你是我母亲的奶娘,我是不会认错的。碧琼和凝碧满月酒的时候,可都是你抱着他们出来给客人们看的。你当真不认识我?” 看着楼梯,加上身后又有一个男人的手按在肩膀上,韩奶妈的身体发抖了。 “……我……我……” “告诉我,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李岳成进一步的逼问着,韩奶妈必定是知道什么秘密,所以才会在碧琼才满一岁的时候就离开李家。李家素来不苛刻下人,而且作为李家主人的奶娘,韩奶妈留在李家的生活必定比在外面漂泊好个千倍万倍。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默半响,韩奶妈开口了。 “……大少爷,我老公他不是人,他贪赌,欠了很多钱。我……我偷夫人的首饰……也是逼不得已的……求大少爷看在我对李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原谅我吧。” 不,不对,这不是真相。 李岳成依旧记得韩奶妈的丈夫,那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那时候韩奶妈带着两个孩子在李家做奶妈,当丈夫的便也靠着妻子的地位谋了个李家店铺伙计的工作,每天任劳任怨,是人人都知道的老实人。韩奶妈是家里的总管,每次给丈夫送吃食,都顺便把他的工钱收进荷包,说是等孩子大了以后拿这些钱上学堂。 韩奶妈的丈夫不赌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嫖妓,是个难得的老实人。这样的老实人怎么可能赌钱欠债,要妻子偷主家的首饰还债呢? “你说谎,说谎的人死了以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李岳成在威胁她,韩奶妈的身体更加颤抖地厉害,如同风中的寒号鸟。 “……我……我……我对夫人发过誓的,这事情就是死也不能说……大少爷您不要再逼问了,我……我不想我的孩子今生做牛马,来世还——” 话说到这份上,李岳成也知道逼问她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于是他松了手,韩奶妈拍了拍衣服准备离开。看她哆嗦的样子,李岳成的心中到底介怀。 可以确定她是知道了一桩不得了的事情的。 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要发这种毒誓,莫非—— 李岳成一激灵,他突然大声喝问:“韩奶妈,你知道夫人的奸夫是谁,对吧!” 这下子,老人家一个立足不稳,竟真的滚下了楼梯。 但她的神情也证明李岳成的猜测是没有错的,她果然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人! 只是看她满头是血的样子,李岳成也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于是叫了护士,把她送进了急救室。 三天后 “大少爷,看来我是注定要下地狱了。” 韩奶妈悲哀地看着庭院,草坪上,病人们正和护士有说有笑。 “你也看见小琼现在的情况,如果再不把奸夫的身份说出来,恐怕我们都要遭天谴了。” 李岳成温和地哄骗着,他本不是有耐心的人,只是因为担心自己对李碧琼的感情真是上天的惩罚,才做出温柔的姿态。 “……我知道,大少爷到底还是查出了真相。” 韩奶妈苦笑,闭上眼,缓缓述说。 “是的,正如您怀疑的那样,小少爷不是老爷亲生骨肉,但是也是李家的血脉,甚至,是比小姐更得老爷喜欢的李家骨肉。因为小姐再好也是女孩子,不能继承家业,小少爷可是男孩,还是老爷的孙子。”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撕裂了全部真相,李岳成顿时痛如诛心,险些站不稳。 但此刻不是悲伤感慨的时间,他告诉自己,他必须听完。 54.繁衍欲铸就的原罪 轻飘飘的一句话,撕裂了全部真相,李岳成顿时痛如诛心,险些站不稳。 但此刻不是悲伤感慨的时间,他告诉自己,他必须听完。 “孙子?” 他用颤抖的声音重复着字眼。 “是的,小少爷是老爷的孙子,也是大少爷您的亲骨肉。这桩违背人伦的事是老爷和夫人一手策划的,为了李家能有个正式的继承人。但毕竟乱伦天理不容,所以老爷不希望大少爷知道真相,夫人要我发下毒誓,永远不让大少爷和小少爷知道。可以说,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见小少爷饱受折磨,已经快活不下去,我……小少爷是喝我的奶水长大的,我心里也是把他当我的亲生孩子,他就是不小心磕了碰了,我都恨不得代他受过。” “可是……这太荒谬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李岳成尴尬地笑着,他虽然早就怀疑彼此的血缘关系,但在真相披露的时刻,他还是怯懦地退缩了。 “不,这一切都不是谎话,我是合谋人。” 悲哀地述说着,韩奶妈将当年的秘密合盘托出。 “一切都是老爷的计划,为了……”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充满了算计和阴谋。即使是李岳成,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会如此的算计自己。 女儿的出生并不代表李家的继承人诞生了,家族需要男孩,所以李淑媛的任务并没有完成。为了家族的需求不得不沦为生育的工具,这是悲哀,但对于一直都生活在李家最为传统的教育中的李淑媛而言,给李家生一个儿子是她的本分。 也许是上天的旨意,李淑媛的身体并不好,生下李凝碧后休养了两年才恢复。然而悲伤的事情也在这时候发生了。 岳岚出了意外,在山东和德国人谈生意的时候,不想马车翻身,保住了性命,却——德国医生倒也不是故意害他,当时情况紧急,加上听闻他已经有了个女儿,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医生保全他的性功能却牺牲了他的精囊,从此精囊受损,再也不可能有孩子。 面对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体想要给李家生一个儿子的李淑媛,岳岚的内心也是矛盾。但是他并没有束缚了妻子,他开诚布公,坦白了全部的秘密。只是他的坦白带来李淑媛的不安:她爱着他,深爱着丈夫,若是李家的族人知道他不能生育,只怕会逼着她改嫁! 李淑媛不能没有岳岚,她无法想象失去了他以后的生活,她不愿意和岳岚以外的男人结婚做爱生孩子。可是岳岚不能再生育也是事实,无法遮掩的事实。即使现在侥幸掩饰过去,事情到底还是又被拆穿的一天的。那些狼虎般的亲戚可都盯着李家的产业,恨不能立刻寻到岳岚的错,把他赶走。 为了保全丈夫的地位,以及自己的小家庭,李淑媛必须有一个男孩。 于是,一个秘密的夜晚,反复思量之后,岳岚和李淑媛有了诡计。 ——能够维持家庭、保全丈夫又不至于让子孙后代的血脉被玷污的计划。 “这个计划算计的人就是你,大少爷。” 韩奶妈悲哀地说着,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深爱着丈夫的妻子和深爱着妻子的丈夫却觉得这是最好最正确的办法。 “于是——” 李岳成的心跳也加快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猜到,可是却不愿意承认。 “大少爷当年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青春单纯,为了让大少爷在不知道真相的前提下瞒天过海,老爷和夫人的计划修改再三。我本不想加入,这是作孽,可是我熬不住夫人的祈求,她是我一手奶大的孩子,她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为了她,我也参见了,一起做了孽。” 整个计划简单而谨慎。 首先是岳岚的离开,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岳岚带着一车队的人大摇大摆地离开李家,说是出去做生意,其实刚刚出了省界,就寻了个借口折回李家,伺机而动。 而后则是韩奶妈出面,在隔壁镇的客店包了一个小院子,又准备辆马车,还从青楼那边高价买了能让人意乱情迷的药。青楼的老鸨是个嘴巴很紧的人,她见多识广,只看奶妈的打扮也料想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耐不住春闺寂寞,打发佣人买这些个春药淫器勾引小情人。加上奶妈给的钱多,自然是一声不吭。 而后,最后一步进行了。 李淑媛提前赶到隔壁镇的客店的小院子,深居简出,奶妈则将李岳成房间里的水全都掺进药,到了晚上,放学回家的李岳成喝下掺药的水,不久便昏迷了。于是连夜用马车将他送到夫人身边,这时房间里已经熏满了扰乱心神的春香,李岳成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李淑媛又有心勾引,迷迷糊糊中自然是一拍即合,几番缠绵。 只是那一夜过后,本应该将李岳成送走。不想一直在外面紧张等待的岳岚担心只有一次不能成功怀上,于是又反复以药物迷惑,昏昏沉沉的两人在客店里交合纠缠了五六天,恰巧那时适逢李淑媛的例日,发现没有见红,确定已经怀上,这才作罢。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我从始至终都没用认出夫人?” 李岳成提出疑问。 韩奶妈也解答了他。 “因为夫人不希望你认出她。答应做这事情是出于对老爷的爱情,她对你丝毫没有感情。我看得出夫人的痛苦,那七天里和你相处时夫人都是一声不吭地,她浓妆艳抹,生怕被继子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你们……” 李岳成突然觉得无力,说不出话来。 “天理难容,可是我们还是做了,因为李家需要孩子,而夫人需要老爷。” 最初的不安已经褪去,也许是回忆到那时候的坚决,韩奶妈的眼睛竟开始闪着光芒。 “……我……我……你是说谎!你拿出证据呀!” 李岳成的脸色变了,他或许只是不愿意相信韩奶妈的话,毕竟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就是天理难容! “还需要证据吗?血浓于水的事实还需要证据吗!我们这三个人连同小少爷都遭受的诅咒都是证据呀!大少爷,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事实,这没有任何奇怪。可是——我只可怜小少爷,一生下来就遭天罚了!” 这才是最残忍的结果,无辜的孩子,因为不应该的出身,承担了上一代人的罪孽。 韩奶妈的眼泪流出,李岳成却感到更深重的害怕。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对对李碧琼有特别的掺入肉欲的感情,无法压抑的性欲,强烈的独占欲望,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惩罚。这世界上并不是没有神,只是它总是不言语不彰显自己的存在,却会以你完全无法承受的方式给予破坏道德准则的人最严厉的惩罚。 一切都源于那个亦幻亦真的春梦,在梦里,他和一个相貌酷似继母的女人做爱,缠绵,醒来时发现身边确实躺了个女人,却因为不敢承认真相,飞快地逃离她的身边。 他将这一切归为喝醉酒看花眼,错把窑姐当继母,却因此误以为自己对继母存在难以启齿的邪恶欲望,并将继母归为自己的初恋情人、暗恋对象。由此坦然地将自己对无辜的弟弟的邪恶欲望归类为不能原谅初恋对象出轨的怒火,一而再、再而三的—— 结果—— 真相……居然……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整个人生都会因此崩溃。 至少,他活到现在的一大半时间都会因为这个真相变成毫无意义的罪孽时光。 “……碧琼知道吗?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还有谁?” “小少爷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敢告诉他,福伯也许知道这事情,但他的嘴巴很紧,他也是发了誓要一辈子保守秘密的。” “……父亲……白素知道吗?” 韩奶妈点点头,又摇摇头,李岳成不逼问她,只是又想起了那个坚决的女子。 耳边,响起白素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小琼的事情,在老爷把小琼交给她之前,就交代过。老爷说得很清楚,他说我——他的长子——是个可怕的人,在他死后一定会虐待小琼的。他要她保护好小琼,绝对绝对不让我的手碰到他! 那时候李岳成还以为这只是白素故意编出来的谎言,用来侮辱他,现在联系韩奶妈的话再回想,他也明白了。白素的话不是谎言,全是事实! 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预见到可能的悲剧,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命运以更残忍的方式将整件事情的参与者联系在一起。他预见到了长子对幼子的虐待,悲哀的是,他低估了命运的变态,他担心的虐待以超越他的预见的形式发生,并扭曲了生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我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棋子!” 悲伤地说着,李岳成顿觉万念俱灰,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他也尝到了报应的滋味,整个人的身心都会被焚毁的悔恨以及暗淡。 “大少爷……我……这一切都是孽,若是您觉得这些年亏欠了小少爷,日后再补上也不迟。你们毕竟是血缘至亲,哪有什么不能补偿的。” 韩奶妈试图安慰,可她哪里知道在她离开李家的十年时间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李碧琼受到的伤害,又岂是简单的认亲之后温柔补偿、好言安慰就能弥补? 李岳成正是认识到了命运的残酷,才痛如诛心! 只是韩奶妈到底一片好心,李岳成此刻心如刀割,却也不敢将真实想法露出,于是强撑着笑容安慰韩奶妈,要她安心养病,这整件事情便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出去。 韩奶妈也是点头满口答应,李岳成发誓他会继续以兄弟的身份和李碧琼生活在一起,因为他知道,李碧琼比他更不能承受这样的事实。 只是临分手的时候,韩奶妈颤抖着拿出一张发黄的纸条,说是老爷留给大少爷的遗言,要李岳成等她走远以后才能打开。李岳成满腹狐疑地接过,韩奶妈颤颤巍巍着小脚离开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逆天而行,终招天谴!” 八个字,概括了父亲的一生悔恨,遗言触目惊心,李岳成这一次才真正的明白了命运本身的残酷。 原来这一切都是诅咒,都是天谴。 远处,传来有人落水的呼喊声。 ****** 李岳成露出了微笑,直觉告诉他,身后有人。 他漫步草坪,到了僻静处,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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