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一切也是因为最近李碧琼都很安静，自周明诚离开以后，他变得异常的安静，喂他吃什么就会吃什么，不说话，眼睛呆滞地看着远方，每天都呆若木鸡。 这样的李碧琼让李岳成感到无趣，医生倒是每天都准时到，只是每一次都欲言又止地样子看着心烦。李岳成不是不知道双性人怀孕的荒诞，但是他不想求证，潜意识中他希望李碧琼能够有一个孩子，一个融入了自己的血的孩子。 所以，大家都必须陪着他完成这个谎言，围着一个不可能生育的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根本不存在的胎儿。 他不想思考生育这种事情，孩子就是一个梦，一个根本不会出生的孩子，给了他做梦的机会。但随着孕期越来越长，李岳成也开始正视自己的荒诞，这根本就是个笑话，一个可笑得连渣滓都不剩的笑话。 于是他下意识地回避和李碧琼见面，他必须拖延直面真相的时刻，家里的佣人们也是看出主人的心思，虽然殷勤照料，但到底还是带了一些不屑。 这一天，李岳成不在，他去参加庆祝日本人投降的活动。李公馆外喜悦的呼喊声震耳欲聋，照看李碧琼的人也在确定他睡着以后偷溜出去了，投降的日本人灰溜溜地向国军缴械并垂着头离开上海的盛景，怎么能够错过！ 这是中国人结束耻辱扬眉吐气的大日子。 佣人们小心翼翼地说着，很快，公馆里就几乎没有人了。 空气中飘荡着死一样的寂静，和外面响彻天际的欢呼声相比，这里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原本应该安静地躺在床上的李碧琼睁开了眼睛。 他身手敏捷地爬起，从床头柜的最下面摸出一把小小的刀片——这是他花了无数心思才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到手的，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他已经快要疯狂了。 只是，这锋利的刀片该怎么派用场呢？ 李碧琼苦恼地想着，他关上窗户和门，让外面的吵闹不会再影响他的思考，而后，放了一缸温水。 医生说，割腕或是做什么大流血的事情的时候，如果把身体浸在温水里面，就只有最开始的时候会很痛，慢慢的，越来越舒服，最后，整个人都会睡过去一样，只是睡过去了永远也醒不来。 这倒是不错的死法。 李碧琼开心地想着，自从“怀孕”以后，他的精神世界就已经崩溃了，他一直以来都固守的性别的坚持，竟被李岳成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毁灭。他想要孩子，但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竟然会像女人一样怀孕生孩子！ 我……是男孩子！ 一再的重复，白素也曾经说过，小琼是男孩子，是注定要娶妻生孩子的男孩子。 所以——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太荒谬了！ 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李岳成一定是用了巫术，一定是用了邪恶的手段，这个孩子是魔鬼的胎儿，是不能存活下去的怪物！ 我……绝对不能容下这个怪物！我绝不会把这个怪物带到世上！ 心意已决，李碧琼穿着睡衣坐在放满了温水的浴缸里，水很暖和，宛如回到子宫的快乐。 手指在微有些隆起的小腹处抚摸着，他感到恶心，在皮肤之下，有一个怪物正在飞快地啃咬着他的内脏成长，这个魔鬼，这个不能存在于世的怪物！ 我要把我的肚子剖开来，把这个怪物挖出来！ 坚决地想着，李碧琼的刀片划破了小腹。 鲜血伴随着剧痛溢出，浴缸的水因此蒙了一层艳色，他的手指抚摸着剧痛的伤口，那里血珠不断的翻滚出来，痛，异常的痛，比被李岳成殴打还要痛。可是这份痛的深处蕴含着极致的幸福，他终于可以从生育怪物的命运中解脱出来了，每一滴血的流出都意味着他的生命距离消逝更进一步，他期待的解脱即将到来。 我很快就能得到幸福了。 欢乐地想着，他甚至亲吻着手指——手指上满是从小腹的伤口处得到的鲜血。 “素姨、安琪、世典，你们快看，血停不下来了。真好，真美。” 真好，真美。 他哼着小调，逐渐在温暖潮湿的红水中失去了意识。 我自由了…… 急救室的灯光总是让人感到不安，李凝碧赶到的时候，李岳成还在等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凝碧不想和李岳成说话，直接问在一旁面色惨白的管家。 “少爷趁着家里没人，拿刀片割开小腹想自杀，还好被我们发现了，现在正在里面抢救。医生说……可能……可能……” 李凝碧皱起了眉。 割小腹自杀这件事情确实很棘手，若是割腕自杀的话，只要流血量不是很多还是没事的。可是割小腹，若是娇嫩的内脏被刀片戳伤了，急救也—— 她蹭蹭地走到李岳成面前，给了他一记耳光。 在安静的急救室走道上，这是响亮地刺耳的一记。 “你太过分了！” 李岳成没有还手，也没有生气。 “你有火气我能理解，但是现在的首要问题是他安全。确定他平安无事以后，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真是不知悔改！” 李凝碧气愤地说着，这时医生出来，两人连忙凑上去。 “医生，我弟弟的情况怎么样？” “病人很幸运的没有伤及内脏，但是他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以及留院观察。另外，病人是不是有过吸毒的历史，给他麻醉的时候我发现他对麻醉剂的抗药性超出普通指数太高。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即使我们救活了他也随时可能再次自杀。” “好的。好的。” 一迭声地点头，李凝碧其实也就是听见医生说李碧琼没有大碍。 而医生也在说完这些话以后，看了眼李岳成。 “你们都是病人的亲属，对吧？现在病人大量失血，需要输血，你们的血应该是最合适的。你能跟着护士去做个验血吗？” 这个你，指的正是李岳成。 李岳成不是很情愿，但在医院这样的场合，如果拒绝随同护士验血或是直接表明态度不给李碧琼输血，势必会导致李家的家丑败露。李凝碧也知道这点，上前一步拦住护士，表示自己是李碧琼的亲姐姐，可以不验血直接给李碧琼输血。可惜医生在一旁瞟了眼李岳成，哼声道：“大男人还晕血？真是丢脸呀。” 李岳成自认是个男人中的男人，晕血这种事情就算有也不会承认，何况他也知道验血是看血型，只要血型对得上，就能够输血，倒也不用担心输血导致家丑败露。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丢脸。 李岳成这样想着，护士已经把他的手臂扎破，红色的血导出来，很快测试结束，血型相符，可以给李碧琼。 护士毫无表情地做着输血的准备工作，她们早被告知病人和眼前的男子是血亲，所谓的验血只是过过场，确定血液提供者没有传染病，两个人血型完全符合这种的结果在他们看来也是理所应当，并未多想。 李岳成却是看到结果的同时舒了口气，若是医院测出血型完全不符，那事情就讲不清楚，即使能敷衍过去，事情传将出去，李家的脸面丢光也是迟早的事情。 李碧琼还真是命大！ 李岳成心中暗自庆幸，这时准备工作全部做好，李岳成按照护士的要求坐在病床上，白帘子的另一边躺的是李碧琼，鲜血导入细管，缓慢地流进李碧琼的体内。 李凝碧守在李碧琼的身边，医生正为他们解释情况。 原来李碧琼这样的情况在医学上称为假孕，又叫想像妊娠。常见于一些多年未孕或盼子心切的女性身上，因为内心期待生育，精神因素导致生理改变，出现闭经、恶心、呕吐、食欲改变等妊娠现象，甚至有个别案例会腹部逐渐地出现脂肪堆积而隆起，形似妊娠时增大的子宫，还可自觉有胎动。但事实上，她们根本没有怀孕，这是完全由精神因素造成的。 医生本着医务工作人员的严谨态度自然不会因为李碧琼的双性体而惊讶，他们即使好奇也不会主动问李家人，为什么李碧琼会出现假孕这样的生理异常。他们只是实事求是地告诉李家人： 李碧琼的自杀和他的假孕有直接联系。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正常，希望他身体稍微恢复一点以后就去做一下心理康复治疗。他腹部的伤口并无大碍，假孕让他的神经脆弱到了极致，但也保护了他的生命：刀口切得很深，他又很瘦，本来内脏受损是无法避免的。所幸假孕导致的激素改变让他的小腹处有较多的脂肪堆积，保护了脆弱的脾脏。但是他的心理问题很严重，如果不能心理康复，他恐怕很快就会再一次寻求死亡了。 李凝碧冷静地听着医生的解说，虽然是本着客观的态度，说道中途时医生也难免带上私人的感情色彩，他指责李家人对病人的漠不关心，甚至以歧视的态度带给他心理压力，这一次的事情是极端的痛苦爆发，李家人都应该好好检讨一下，他们不能再这样漠视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末了，医生抛下一句狠话：“我知道李家是上流社会，不把我这个小医生放在心上。但是如果你们再这样对他施加冷暴力，我也不会放弃我作为医生的良知。我将以我的病人，一个不幸的未成年人遭受家人性虐待的理由，为他向政府机关寻求保护。不要说什么这事情公开了他以后没法子做人，我在美国的师兄提起过性畸形矫正手术，只要政府部门受理了案子，到时候自有政府出面将他送到美国做矫正手术！” 李凝碧沉默不语，李岳成的心里却有了计较。 53.绝望与欲望 李岳成的心里有了计较。 确实，这一次的事情暴露了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李碧琼的心理有问题。联想到以前他做出的几桩事，李岳成突然发现也许根本不是毒品改变了他！ 李碧琼的内心深处确实存在的严重的心理问题！ 李岳成知道毒品会让人出现一定的心理依赖性，也有不少原本软弱的人为了继续吸食毒品做出犯罪行为，但是毒品只会让人期待它，饥渴它，并不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可是，在肢解青山的时候，李碧琼的笑容竟是如此阴冷，仿佛此刻住在他的躯壳里面的是个快乐型杀人狂。还有杀死陈强的时候，李碧琼的动作干脆利索，更为难得的是，他的眼睛里毫无畏惧和后怕，下手狠毒命中要害。 李碧琼，真的是那个任由自己欺凌不会还手的孩子吗？ 记忆里的他，总是怯懦地躲在角落里委屈地看着自己和小凝，细声细气地说话，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即使遭受了再多的委屈也是忍着痛把眼泪咽下。 他让李岳成满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李岳成最能够感受到自我的支配权力的时候。虽然偶尔也会因为他打开了性的闸门变得欲壑难填而苦恼，可是他任由摆布的乖巧以及性的结合带来的满足，足以抵消这点小小的不愉快。 甚至，他偶尔的锋芒毕露杀气纵横也让李岳成开心，那种感觉就像是吃腻了甜点以后来一盘香辣川菜，刺激，也能增加情趣。 但是现在想来，李岳成却又有些不开心了。 难道正如医生说言，李碧琼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期待的假孕事情居然是这样的结束已经够让李岳成不愉快了，现在还要给李碧琼输血，李岳成更觉得最近似乎有点血霉。 隔着帘子，他能看见李碧琼还在昏睡，安静而温柔。 抽血的工作已经完成，护士为他包扎后又叮嘱他稍微躺一会，可惜李岳成不喜欢躺着睡觉，只是坐了一会，觉得不再眩晕后，李岳成便站起来离开了病房。 他需要找个地方静一下。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李凝碧的事情，罗三多的事情，还有……李碧琼的事情。 生理的，心理的，以及……内心深处偶尔泛过的和他有关的念头。 ＊＊＊＊＊＊ 李岳成是有些坐立不安。 不仅仅是李凝碧的话，更因为现实如此。李岳成越发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脆弱，他甚至无法想象没有李碧琼的世界自己应该怎么活。他的世界被这个看不起的懦弱的私生子占据了空间，越来越依赖他，离不开他。甚至，李岳成理所应当地认为李碧琼应该永远留在身边，竟从未考虑也许有一天他会消失。 因为从始至终都认为他留在自己的身边是理所应当的，是接近永恒的不会改变的事情，李岳成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对待李碧琼。即使李碧琼偶尔出逃，他也会认为或许是最近对他的压迫太重了，李碧琼需要喘一口气。可是这一次，他开始害怕了： 李碧琼是真心的不想再留下了，他确实想要离开，甚至不惜自残也要离开！ 还有，方才输血的时候，一点点的排斥反应都没出现，医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可是李岳成却不这么认为。 他也听朋友提起过血型分类，人的血型主要可以分为四种，另外还有一些比较稀罕的血型，只有血型相同的人可以互相输血，可是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有给碧琼验血，而自己又与他不是兄弟，这样计算下来，只有极小的几率可能血型相配——是命大还是他真的和我存在血缘关系？ 不，不是，绝对是他命大，绝对不是因为我和他存在血缘关系！ 是的，我不能承认，我若是承认我和他存在血缘关系，那这些年对他做过的事情岂不是—— 天理难容！ 可——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但他毕竟是李家的家长，他不会在外人以及妹妹面前表现出怯懦，看了眼刚刚输完血还昏迷并吊针的李碧琼，李岳成最终决定找个僻静的地方安静一下，理清楚思绪。 医院向来都是个安静的地方，李岳成借口想要抽烟，从护士处索得个绝对安静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但是距离李碧琼的病房也不是很远，他可以从半掩的门处看见护士们在走廊上来来去去。白色的制服带着圣洁的美，将他肮脏的内心越发地衬托得无地自容。 李岳成背靠着墙，继续方才的假想。 如果……如果我和李碧琼是存在血缘关系，他真的是我的血亲，而我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为了发泄了最不能启齿的背德欲望，自欺欺人编造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假象，用于蒙骗自己—— 想到这里，李岳成的身体打了个颤。 已经十四年都没有感受到的属于害怕和胆怯的情感，居然回到了他的身边。 害怕，无边无际的害怕，因为无知和狂妄，犯下了弥天大罪，甚至是天理不容！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就让我在被告知真相以前就遭天谴，被雷劈死吧！ 李岳成认真地想着，他开始意识到天罚的可怕，或许这就是他贩卖毒品走私枪械的报应，他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于是上天罚他对血亲存在难以启齿的欲望，近亲相奸，把最残忍的一面发泄在—— 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怕是连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 可是无法不想下去，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考，他的思绪拼命地回溯着过去，曾经对李碧琼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此刻都化为无尽的拷问，闪现眼前。 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的心口感到窒息的痛，双腿也快站不住，手捂着绞痛的心脏，此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末日审判般难熬…… “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 身后苍老的声音响起，将他从奔腾的回忆拷问中暂时解救。 他反射性的收敛痛苦挂出客套地微笑，转身。 “我没事。” 老妇人于是笑了，她身穿护工的衣服，显然是医院招聘的照顾病人的临时工，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李岳成竟觉得说不出的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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