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家提出的诱拐指责，周家表面上态度平静，内在也是分成了几个派别。意识到周家正在走下坡路的周夫人首先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她授意女儿周仁美借机多和李岳成接触，若是能趁机结成李家和周家的因缘，才是真正的大功一记。而原本就对李岳成芳心暗许的周仁美更是喜出望外，每天都主动的来李家“配合”李家兄妹的搜寻小弟的工作。 李岳成和李凝碧都不怎么喜欢周仁美，但是他们不会把这份不喜欢表现在脸上，面子上对周仁美还是客客气气，李凝碧更是时常把从国外送来的衣服、香水、首饰与周仁美分享，周仁美本就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女孩，她竟真以为李家人都欢迎她，越发来得勤快了。 这一天，送走了周仁美，李岳成和李凝碧面对面的坐着。 “你想怎么办？” 李岳成问着李凝碧，依照他们的约定，李岳成将会逐步培养李凝碧，最终等到李凝碧能够承担李家的时候，他带着李碧琼功成身退。所以，和周家的接触的整个计划基本是李凝碧决定，李岳成在培养她，而极佳的判断力和演技都是李家主人应有的素养。 “等待。周仁美想从李家获得的东西其实很单纯，如果她看中的人不是大哥，我想现在也已经得逞了。可惜我不会让大哥结婚的，所以周仁美只能是竹篮打水。” 虽然是同性，李凝碧谈起周仁美也是带着不屑和鄙夷。李岳成没有反驳她的话，他们做了约定，在李碧琼得到世俗认可的幸福以前，李岳成不能结婚，这是他对李碧琼的伤害的补偿，他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 此外在李碧琼的事情的处理上显示，容易在私人问题上情绪失控的李岳成已经不足以承担李家大全，李凝碧将会在接下来的五年到十年的时间里，逐步接手李家的权力。在李家的权力转移完成以后，李岳成的生命价值便只剩下一个，用他的余生补偿李碧琼。 可以说，李凝碧和李岳成是一类人，他们都是自私的，对待自己的亲人的不加以分辨的包容甚至溺爱，对待敌人的冷血乃至残酷，但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也是李家的家业得以经历几个世代都保全并不断的发扬光大的最重要原因。 李岳成原本还在苦恼如何让李凝碧更快的接受李家的财产中属于黑暗的部分，现在看来，倒也不用他烦心了，李凝碧展现出来的优秀素质让他感到欣慰。 李家交到李凝碧的手上，他确实不用担心。 当然，对于自作多情的周仁美，以及她妄想介入自己和李碧琼的感情世界的哥哥，李岳成的心里早有了全盘的报复计划。只是他承诺了李凝碧，这一整件事情都由她决定如何处理，自己只从旁协助，所以直到现在还采取着温和的态度。 但此刻的妥协并不代表他日后不会采用极端的铁血手段，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唯一对不起的人是李碧琼，他可以为李碧琼做任何事情，前提是李碧琼的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种让外人觉得恶心的占有欲，却是李家人引以为傲的家族遗传秉性。 自然，本性相合的李凝碧和李岳成在如何玩弄周家的讨论上一拍即合，在短暂的细节探讨之后，随即开始了紧密的布局。只是李岳成到底还是骗了李凝碧，他真正想要采取的措施，远比李凝碧这初涉黑暗世界的雏鸟更加的狠毒以及无情。 ＊＊＊＊＊＊ 尴尬还在继续，却因为一位访客的到来暂时被遗忘。 拜访者是李凝碧。 李碧琼听到通报后，心中满是矛盾，他打心眼里不想和李家再有瓜葛，可是来的人是李凝碧，是他的姐姐，他到底是割不断亲情的。 看出他的矛盾的周明诚叹了口气：“我先去和她见个面，确定没有李岳成的人跟着以后，你再出来。” 李碧琼点点头，他虽然已经离开了李家，但内心深处对李岳成始终存在着无法消除的恐惧。这种恐惧更像是本能，已经浸入骨髓，有些时候甚至明明能够推开李岳成的殴打，也会因为深藏在记忆里的害怕放弃了抵抗。 正是这一点，李碧琼知道，短期内自己还是不能面对李岳成，不管内心准备了多少的勇气，见到李岳成的那一瞬间，都会因为记忆深处的恐惧，恢复为无能的弱者。 61.两难的选择 周明诚去见李凝碧，李碧琼则绕到客厅的屏风后面，偷看着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的姐姐。 短短的一个月，并没有让李凝碧的外表与记忆中的容颜有任何出入，但李碧琼却觉得她变了，她依旧是他的姐姐，可是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精明能干却有几分李岳成的影子。 是罗三多先生的不幸罹难让她一夜间成熟了吗？ 李碧琼顿感愧疚，罗三多的不幸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和李岳成针对青山展开的家族报复行动，因为那一次的事情，罗三多开始被日本人重点监控，并最终在没有证据证明他杀死了青山的情况下，被逮捕。 如果没有青山的事情，罗三多也未必会被日本人重点关注。他毕竟只是个普通的进步青年，一个也许和赤色分子存有联系的激进学者，而不是个能够威胁到统治的恐怖分子。 但即使怀着愧疚的心，李碧琼看到的李凝碧也是丝毫不见昔日的温婉，她的笑容带着交际场独有的虚伪，这是李岳成总会露出来的、看似谦卑其实毫无情感的微笑。 她已经变了，变得越来越像大哥了，李碧琼担忧地想着。 “我是来送请柬的。” 微笑着，李凝碧取出一张喜帖，周明诚狐疑中接过，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仁美要和你大哥订婚？这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您的父母、妹妹和我们五个人共同协商后做出的决定。曾经，因为小琼的失踪，我们两家产生了些误会，好在大家都怀着一颗诚挚之心，在化解了最初的矛盾后，我们两家决定一起寻找小琼。在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您的妹妹周仁美小姐因此和我的大哥发展出真挚的感情，决定订婚。现在，李家和周家联姻在即，你这未来的大舅子应该不会缺席吧？” 李凝碧是笑着解释，周明诚可完全笑不出来。 周家早有和李家联姻的打算，毕竟世事艰难，家道中落是不争的事实，周明诚也曾考虑过妹妹和李岳成结为夫妻的可能，但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周明诚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妹妹嫁给谁都可以，绝对不能送进李岳成这只饿狼的魔掌中！他根本不是人，周明诚若是同意了这婚事，那就是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 “我想……这桩婚事，难道不有些草率吗？也许是敝帚自珍，可我确实不觉得李岳成配得上我妹妹。” 周明诚说得含蓄，他也知道即使李凝碧清楚李岳成都做了哪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她也会维护他。所以他尽量心平气和的说话，只以一个关心妹妹的婚姻的哥哥的角度，婉转地表达自己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关于这一点，难道不应该是向您的父母提出吗？” 李凝碧客气地说着，言语的韵脚已经有了不满，周明诚也不想和她多做纠缠，端起茶准备送客。 不想，李凝碧突然又说了一句话。 “其实牺牲周仁美也未尝不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首先，周仁美求仁得仁，她对我哥哥那点心思可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来的。其次，这些年周家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很好，周夫人又是个热爱颜面的人，如果一个女儿就能保证家族的继续昌盛，为什么不同意？最后，也是我和你都最在乎的一点，两家联姻毕竟是件大事，即使再怎么不顾面子，订婚到结婚这一段时间，他也必须守着未婚妻。这对一直希望离开他的小琼而言，是最好的机会，也许从此以后他就真的能自由了。” 周明诚顿感惊讶，她这话——分明是—— “你……知道多少！” “知道一个姐姐应该知道的全部。” 李凝碧的改变确实很明显，过去的她可说不出这般富于算计的言语。在屏风后偷听的李碧琼心里已经明白，这次的婚事只怕有小凝在后面算计着，她已经知道了大哥和自己的事情，并试图牺牲周仁美为自己获取宝贵的出逃机会。 李家人都有自私的一面，为了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可以毫不留情的把别人推进火坑。李凝碧也是李家人，她确实可能为了唯一的弟弟，牺牲周仁美这个单纯的怀春少女。 当然，此刻的大厅里，彼此都把话挑明到这份上了，周明诚也不能再说什么。 他尴尬地笑着：“李小姐打算逗留多久呀？” “今天就回上海。” 李凝碧笑着，看了眼屏风。 “我只是个负责送请柬的人，至于收到请柬的人打算怎么处理这事，我不关心。当然，从我个人的角度讲，我不希望你回上海阻止这场婚事。毕竟我最重要的人是小琼，不是大哥。我打心眼里希望小琼得到幸福，至于周小姐，她的未来只能由她自己把控。” 这一发话，听得周明诚哑口无言，只能干笑着送客。 李凝碧后脚走，李碧琼就出了屏风。 “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对于这个问题，周明诚的脸色有些苦闷。 “我很矛盾，我很想马上回到上海当众揭穿李岳成的伪善，但是我知道那样做一定会伤害你。你姐姐的话说得很明白，她是故意促成李家和周家联姻，迫使李岳成为了面子上的和睦，放弃对你我的追踪。我不想驳了她的好意，我也希望你能就此逃出他的控制，得到安宁。可是——仁美是我的妹妹，眼看她成为我和你的幸福的牺牲品——我真的做不到。”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周仁美的幸福，和李碧琼的自由，绑在一起。 62.独占欲 “你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幸福，我爱的人的幸福。小琼是个一直都背负着不幸的孩子，他已经……承受太多了，早已超出了他的能力。若是能有机会，我愿他后半生的不幸全由我一人承担。所以——等一切都结束以后，小琼得到普通人的幸福以后，我希望大哥能离开小琼。他的幸福……不需要你的存在。当然你放心，小琼我会好好照顾，他是只能生活在童话世界的天使，我会倾尽全部力量保护他，为他构筑一个理想的梦幻王国。只要……只要他的生命中没有你，他……他就会重新得到幸福。” 李凝碧的笑容是如此平静，若不是她的内容带着的残忍，简直像是妹妹对兄长的婚姻最普通的祝福。 而听着自己的妹妹等同于“我爱上了小琼，为了我和小琼的幸福，请大哥永远离开”的表白，李岳成也没有任何生气，或许，比起生气，他更在乎的是明天的决斗。 他一定要夺回李碧琼，即使使用为人不齿的狠毒计划。 因为爱，也因为一份执念。 （“你本来就不该对碧琼做出这种禁忌之事，而在强制得到以后又对碧琼如此冷漠甚至于残酷，是因为爱变成了嫉妒——你嫉妒碧琼拥有你自己无法拥有的自由的灵魂。你为了掩盖你的自卑，唯有以暴力和嫉妒憎恨。”） 周明诚的话语徘徊耳侧，已经无需面对他的义正词严的李岳成，终于对着无尽的黑夜，坦白了心迹。 “不错，周明诚，你没有说错。我确实嫉妒他。我嫉妒他拥有我无法拥有的自由。他总是能轻易得到全世界的宠爱，即使是怀着憎恨之心的接近，最终依旧是无可辩的爱上。这是我永远也享受不到的，被世界宠爱的魅力。我……又嫉妒又憎恨，却还是忍不住的迷恋他。” 决斗约定在偏僻的小树林里。 对决斗的结果也不确切的周明诚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必须阻止李岳成和妹妹的婚姻，但他更必须拯救李碧琼。所以，他选择了生死决斗，这样，不论结局谁胜谁负，周家和李家都注定老死不相往来，周仁美也不会再和李岳成结婚了。 但他唯一不能放心的是李碧琼。 周明诚一整夜都在奔波，他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换成黄金，装在藤箱里，交给最信任的朋友，同时也把李碧琼和两张远航渡轮的船票交给他。 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天黑之前他还没有回来，就让朋友带着李碧琼离开上海，离开中国，用藤箱里的金条，开始新的生活。 也许会有人奇怪，为什么决斗还没有开始他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周明诚却知道，他的对手是李岳成，那个男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必须做好最坏的结果，他必须确保李碧琼的绝对安全。 所以，当孑然一身的周明诚开车到达决斗的地点时，心情无比平静。 “你倒是来得很早。” 他冲着早就等候在此的李岳成晃了晃手中的枪，李岳成笑着，停止擦拭手枪。 “我没有在树林里布置人手，毕竟这是绅士的决斗，即使我在你眼里并不是个绅士。” 这话说得欲盖弥彰，周明诚倒也没有想太多，作为公平，两个人走到场地中央，交换检查对方的手枪，而后礼貌的归还。 但在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的时候，李岳成却笑了笑。 “真的不担心我会在决斗的中途玩花样吗？我可是个卑鄙小人，在你眼里。” “如果你不介意被碧琼以及整个周家憎恨的话，尽管使用你的卑鄙手段吧！” 周明诚认真地回答，即使此刻他的声张是虚张声势。 他们各自退后，举起枪，决斗即将开始，却有一辆马车莫名其妙地闯入了决斗的场地。 周明诚惊讶中放下举起的手，李岳成也是低头看眼怀表，得意地笑了。 马车显然不是无故闯入，在距离决斗的两人约一百米的地方，驱车人手脚熟练的将马车停好，而后打开车门，一个本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人伸出了头。 居然是——碧琼！ “你——” 周明诚感到难以言语的愤怒，他的额角青筋都暴起了。 “你不觉得他才是最适合的公证人吗？我们两个可是为了他才决斗的。” 李岳成笑得卑鄙，显然，他从昨天晚上就派人跟踪着周明诚，侯在周明诚藏李碧琼的地方，等周明诚离开后就听李岳成的号令将李碧琼强抢绑架带出来，带到他们决斗的地方。 甚至，连马车闯入的角度也是计算好的，李岳成比周明诚先到决斗场地，他为自己选择了背向东的方向，于是，带李碧琼过来的马车从李岳成的身后闯入，也就是说，让李碧琼一下马车就看见周明诚——而且是握着枪的周明诚。 “你——太无耻了！” 从周明诚的角度可以看见初下马车的李碧琼满脸的困惑，他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周明诚握着手枪，而因为李岳成的背对，李凝碧自然也暂时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他的大哥。 他正怀着好奇向他们走来。 “我赌的正是你不敢将和我的决斗告诉他。” 得意地笑着，李岳成举枪，这意味着周明诚也必须举枪。 周明诚无法拒绝，即使此刻的他因为担心误伤碧琼而无法瞄准。 “你真卑鄙！” 已经注定输掉决斗的周明诚咒骂着，对此，李岳成毫无悔意。 “我不想失去他。那是我的东西，是只属于我的东西！” 周明诚的手指都在颤抖，他不能瞄准，碧琼正在向他们跑来，他的子弹稍微有些偏差，就可能射伤碧琼。 他唯有以更加严厉的语言指责李岳成，动摇他的心灵。 “他不是物品，不是你病态的教育能够奴役的自由灵魂！他有翅膀，而你却试图斩断他的翅膀。只有离开你，和我在一起，他才能重新出发。” “你错了！他所需要的不是自由飞翔的天空，也不是你所给予的温情如水。他需要的是暴力是掠夺，是毁灭身心的窒息。那样，他的神经会更敏锐，脱下丑陋的衣裳，化为赤裸的感情……蜕化出真正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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