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醒的男孩睡眼朦胧,裸露在外的半边肩膀被晨风吹得冰凉,接了康淮递过来的外套将身子裹了严实,两眼上翘笑容勾人,「职业病嘛,别大清早就大声嚷嚷的。」 「钱我缴了,你帮忙找点工作给我干。」康淮嘴角噘了起来。 「哈?你家那口子又犯病了?」走在前面的男孩出了门,在老员警的示意下签上名字后走人,边走边戏谑的说道,「让我猜猜,不会是因为你打架就扣了你那点碎银子吧?」 「滚,」康淮显得有些怒气,被看穿的内心有着隐忍的暴戾,「最后剩的那点早上给你擦屁股的时候用光了,我还不想下个月没钱吃饭。」 「啊你看我说什么好,优等生你上课要迟到了吧,下课后来找我,老子这事也最多就是动动嘴巴皮子。」 老员警看着打闹嬉戏的两人,感叹年轻的同时低下头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名字,然而即便是知道构成的笔划,也花了些许时间才辨认出来,声音就如同着了魔一般在唇齿间翻转,「丛……杉。」 与康淮分了手后,丛杉叼着烟,痞里痞气的轻车熟路拐进另一条岔路口,小巷的顶端是间酒吧,因为是白天的缘故,酒吧里显得格外冷清,但丛杉很早就知道,这个看似普通名为「星光」的酒吧,在午夜会绽放出怎样妖娆的焰火。 吧台周围没有人,只有一个调酒师在慢慢擦拭着玻璃杯,丛杉无声的走过去,双手蛇一般缠上他的背脊,抬头露出职业的笑容,「老板,今天心情不错嘛。」 对面男子戏谑的拍掉丛杉不老实的手,声音不咸不淡,「有事吗?」 「老板,」丛杉的手干脆伸了进去,男人淡定的脸上闪过一丝光芒,「我有个朋友,让他到这里的厨房帮帮忙。」 「仅仅是厨房?」男人放下玻璃杯,扯着丛杉的手往楼上带,另一只手开始解上衣。 「别动他。」丛杉不再笑,跟着男人来到房间,顺势坐在床上开始脱衣服,「姓季的,老规矩,哪那么多废话。」 季明泽轻笑了声,在黑暗中他很快的听到丛杉压抑的喘息,这个少年带着一脸稚嫩来到这里,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只有「我要赚钱」。 天花板上有蜘蛛,丛杉被压倒的时候看见那破损的网无声的笑,所谓交易,所谓公平,从来都只有自己争取。 体内被冲撞的疼痛渐渐蔓延扩散开,他只觉得身心有种满足,能靠自己来达成某种愿望,尽管手段见不得人,但至少他又成功了。 很好,他不软弱,他很乐观,在男人的身下,丛杉一次又一次的告诫自己。他用手盖住整张脸,以便遮掩阳光,遮掩眼底的潮湿。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注意课后的复习,康淮,你留一下。」老师拍了拍他的肩。 康淮揉了揉有点酸痛的脖颈,顺从的跟着班主任来到办公室。 郁止辰冻结了自己的银行卡,所剩的钱全都帮丛杉缴了罚款,一天的课上下来,他连买午饭的钱都不够,肚子却奇怪的没有什么饥饿感,只有头昏得厉害。 老师的话无非是那些对于近期自己表现下滑的意见,以及对于今后学习的期望,他昏昏沉沉的听着,唯唯诺诺的点头,快要结束对谈的时候,班主任的一句话终于使自己清醒了些。 「康淮,你的哥哥很关心你的课业,不要让他失望了啊。」 走出校门,他甩了甩头,轻轻的笑出了声,毕业班,高三生,高考倒数计时的牌子在教室里挂的响响当当,堆积如山的习题集层层叠叠,同学们有家长早就准备好的营养晚餐,他还要去酒吧里打工来维持自己的温饱问题。 唉声叹气没有用,从很久以前,郁止辰就让他自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道理,抬起脚,他向着丛杉在的酒吧走去,街上呼啸的车流淹没了他的声音。 「郁止辰,你真的是很会整人啊。」 丛杉掐着酸痛的腰,该死的,他就知道姓季的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一边咒骂着走向厨房,他看见康淮正在洗葡萄。 「哟,放学啦。」 丛杉靠在一旁,顺手拿了个葡萄扔进嘴里。 「那是客人的。」 康淮的语气倒没多少责怪的成分,拿了手边的苹果洗干净递过去,「刚刚老板拿来给我的,吃这个。」 「哈,小淮,我真是爱死你了。」一旁的少年立刻扑了过来,做掏心掏肺状,「来给哥哥好好疼爱下。」 「少来,」康淮推开那只手。与丛杉在一起,他总能觉得轻松而自然,开心的笑了笑,刮了刮丛杉的鼻梁,「没大没小。」 话还没说完,两人都听见自己肚子里肠胃蠕动的声音。 「你怎么没吃饭?」丛杉先问了起来,「高考生怎么能饿肚子?」 「拿钱来,」康淮瞟了他一眼,继续洗蔬果,「这不正在挣自己的食粮吗。」 丛杉想起康淮早上的话,很快领会过来,「天,我以为你家那口子只是吓唬吓唬你的,他不会真这么做了吧?」 「你什么时候看我哥开过玩笑了?」康淮没好气的说,顺便咬了口丛杉手里的苹果。 「啧啧,康淮你真没救了。」 丛杉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摇头晃脑,细数着他的种种行径,「光是优等生不说,洗衣做饭家务活一手包,到现在居然还要自己出来打工维持生计,你确定那姓郁的不是要把你训练成什么新世纪绝版好男儿?还是所谓的那家伙本来就有迫害症?」 「是我自己有被虐倾向。」康淮无奈的笑笑。 「因为你爱他。」 丛杉不再说话,眼睛里闪过黯然,却不带一点嬉闹的成分。 辛然望着杯子里的酒,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走进这家酒吧,五光十色的灯闪得他更加晃眼,半个身子干脆都趴在了吧台上,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 脸颊贴上了冰冷的酒杯,他眯着眼看着杯里慢慢消失的冰块,酒精一点一点深入胃里,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应该喝酒,可止不住的悲哀却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亲眼见证过郁锦川曾经怎样深爱过那一个男人,如今却连这份执着都渐渐的在那人身上消失殆尽,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 他惧怕那样在手指中流走的岁月。 其实不应该感到悲哀,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关心自己的家人,相对于那些在贫困边缘徘徊的拾荒者,他理应满足。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胸口阵阵抽痛,那些无法刻骨铭心的情感,那些终究要被遗忘的存在,那是他更为害怕的理由。 身体不健康,就是必须孤独的理由吗? 「好饿,」丛杉叹了口气,「小淮,你今晚会回家吗?我想弄点吃的。」 康淮摇了摇头,郁止辰不在,他没有回家的必要。 「那我先去买点吃的,等过了九点我们一起走。」丛杉说着洗干净手上的泡沫,飞快的跑出厨房。 便利商店离这不远,老板搜刮了自己身上大部分的钱,才准许康淮在这每天工作两个小时,余下的零碎也只够两人勉强吃饱,丛杉撇撇嘴,明天又要开始工作了。 回到酒吧,他往后门走的同时,不经意瞟了一眼吧台。 丛杉的眼睛很快充满了飘忽的笑意。 那是个没见过面的新面孔,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单薄,而且似乎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他在乎的,不过是那人的钱包。 丛杉拦住送酒的店员,请他把便当送去厨房,「麻烦你和那个正在洗碗的小子说我今晚不回去了,让他先走。」 酒后乱性,这种恶俗的情节还是很管用的,不是吗。 辛然感觉有点呼吸困难,结了帐准备离开,不想脚下不稳,在摔倒前,一个不怎么宽厚的手臂横了过来,稳住了自己的步伐。 他带着微醺的醉意侧过脸,因为光线很暗,他只看见眼前的人一口很亮的白牙,以及随之传来的好听男声,「先生,需要帮忙吗?」 低劣,下流,不怀好意,在「星光」酒吧的吧台旁。 事隔多年,丛杉依旧坦荡的承认,从来没有所谓信仰的他,躺倒在辛然的怀里时,竟然也开始叨念起那个所谓改变命运的夜晚。 Chapter 2 九点半。 康淮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房门。 「我回来了。」他对着漆黑的屋子说道。 换衣服,热便当,洗澡,他一人默默的将这些动作程式化做完,刚扭亮台灯准备温习功课时,手机却响了。 康淮马上就知道是谁,那是为郁止辰设定的专属手机铃声,几乎是带着紧张和欣喜,他跑过去拿起了手机。 「辛然在你那没?」来者的音调一成不变。 「啊?」康淮没想到他开始说的是这句话,「什么?」 「辛然呢,有没有去你那?」郁止辰的声音已经明显透着不耐烦。 「哦,没、没有。」康淮抓着手机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没有问候,甚至连询问的意图都没有。 「那算了。」郁止辰的鼻音里有种烦躁,显然是要挂掉。 「等、等一下,哥,」康淮终于忍不住出声,「辛然哥他没有回郁叔那里吗?」 「废话,所以我才来问你。」 「那,还有,哥我,我明天要参加保送生的招生考试。」康淮怕郁止辰中途挂掉,赶忙说了出来,「你可不可以来送我?」 「是A大的考试吗?」电话那边有过一瞬的停顿。 「对,就是那个,我想取得A大的保送资格。」 「辛然还没有回来,明天我也有会要开,你自己去。」啪的一声,熟悉的声音便消失了。 「哥,你不是说过,如果我能上A大,就不会要求我考市外的学校吗?」对着发出「嘟嘟」声的听筒那端,康淮独自说出了未完的话。 「康淮,你的哥哥很关心你的课业,不要让他失望了啊。」白天老师的话语还在耳旁回响。 郁止辰,你到底要怎样。 康淮咬了咬嘴唇,他将手机丢到一旁,翻开习题集开始复习功课。 这次A大的保送资格,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题目并不难,虽然名额宝贵报考的人数众多,但一出考场,康淮几乎可以肯定,他那个从十四岁就开始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他并不奢望郁止辰能来接他,看着其他同学被父母带回家的温馨画面,这样心里的落差他也早习以为常,只是,他没想过丛杉会在A大门口等自己。 已经入冬了,丛杉却只穿着件单薄的外套,独自叼着烟靠在学校的门栏边等着自己,过往的行人时不时的望向这边,看着那个外表出众的男孩。 平心而论,丛杉应该是康淮遇见的人之中,长相最为出色的男孩子,不同于郁止辰的硬冷,丛杉给人一种邻家男孩的亲近感,所以当康淮知道丛杉是「星光」的No.1,知道他的笑容只是习惯性的职业微笑时,倒不觉得有什么诧异,因为丛杉会给予他勇气,提醒着他,喜欢一个人、爱一个男人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但他同时明白,丛杉的世界太过复杂,康淮每次走进「星光」,总看见丛杉在一群下作的男人中夸张的喝着酒,举止言行都和在校生的自己相差太大。 康淮替他感到惋惜,自己却没有能力说服丛杉改变想法,每当这时,丛杉只是一笑置之,然后用手指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但今天康淮吃惊不小,他记得丛杉说过最讨厌学校,却还是开心的走上去。 丛杉看起来心情不错,「考的怎么样?我请客,去吃饭吧。」 「你哪来的钱?」康淮抓住他的手,担忧的问,「不会又是……」 「哎呀,管那么多干嘛,我只是找到个长期饭票而已。」丛杉拉着康淮,在他不解的表情中嘻笑的走出了校园。 辛然在第二天的中午回到了公司,郁止辰看见他进了自己办公室,便也跟了进去。 「哥,昨晚你去哪了?」 一关上门,郁止辰就抓着他的手紧张的问,他看见辛然的面色略带倦容,更是一脸的关切。 「没事,昨晚碰到了以前的朋友,聚聚而已。」辛然避开他对上来的眼,这话的可信度,估计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什么朋友?哥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怎么能……」 「郁止辰,我这么大的一个人有朋友不可以聚聚吗?你希望我就活在你们郁家这个圈子里?」 辛然明显是动了怒,话语也不再温吞,变得凌厉起来。 「不是,不……」眼前的男人有点手足无措,辛然的性格是温和的,向来很少发火,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夜归来就变成这样。 辛然也察觉自己的失态,知道自己触了底线,对于这个家的记忆,眼前的男人又怎会比他少些痛苦,辛然用左手扶着额头,「不好意思,止辰,我有点累而已。」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开了话题,「对了,去魏医生那里看过了没?」 窗外的光线照射进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郁止辰的脸上有着难言的苦楚,他闭上眼,肩膀有些难耐的颤抖,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哥,你这是何必呢?」 辛然知道男子动了怒。 那是多少年前就发誓要守住的秘密,彼时他还是刚刚拿到高校录取通知书的少年,家里却传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 他匆匆赶回去参加父亲的葬礼,才得知父亲的死因,他那快乐童年里必不可少的父亲,竟然是自杀的。警方告知自己,他的父亲临死前还特意伪装成他杀的现场,为的不过是能让自己拿到那笔价值可观的保险金,以便来保证自己大学生活的四年费用。 他是母亲用命换来的,印象中家里虽然清贫却没见过父亲消极的样子,他没想过父亲会用这种方式逃避。 而且最后并没有成功,因为已经被发现是自杀,这连一块钱保险金都拿不到。 那时他也有着少年的自尊和清高,擦干了泪水,谢绝所有人的资助,开始半工半读的日子。 那段时间艰苦而漫长,在学校里完成课业后,他还需要到工地去做苦力,好让自己还能挣得一碗饱饭。而幸运的是老板待他不错,并不为难年纪轻轻的自己,加上他成绩优异,在学校的奖学金倒也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就这么过了一年,那天是父亲的忌日,他买了花去扫墓。 是的,就是十九岁的时候,在那片安葬了自己父亲的墓地,他遇见了郁锦川。 那时他已经扫完墓,父亲去世对于他的打击已远远不如一年前那么严重,正准备离开,却发现有很多人围在一旁的墓碑前,而站在这群人中的男子正被身旁的女子来回拉扯着,眉目间很是不耐。 那个时候下着些细微的雨,辛然远远看去,男子前额的刘海被淋湿了少许,与身旁哭泣的期期艾艾的年轻女子相比,男子的身形显得桀骜不驯,随意的叼着烟,一副雅痞样的跺着脚。 过了那么多年,辛然仍会想起郁锦川年轻时的张狂。 相比之下,现在的郁止辰,却怎么样都看不见当年郁锦川的一丝影子,他似乎只从亲生父亲身上继承了一种特质。 执着。 辛然不认为自己是多管闲事的人,所以他依旧安稳的走自己的路,但密密细细的雨中,女子吵闹的声音在宁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刺耳。 「锦川,你爸的公司现在需要资金周转,所以没了我们的支援,公司马上就会被吞并的。现在你,最好不要离婚,我、我求求你不要离婚。」到了最后,女子的声音近乎哀求。 沉稳的男中音却带着不屑的焦躁,「郭嘉妮,公司我可以全部给你,现在我爸也入土了,」他一把将身旁人手中的纸张抢过来,刷刷的在上面飞快的签字,「我只要自由。」 「郁锦川你个没良心的!」女人突然歇斯底里的叫出了声,「自由?你多自由,你从来都是不管旁人去找那些男人鬼混!」 这话似乎说的有些过头,辛然看见郁锦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说出了话,「郭嘉妮,撕破脸的话随你怎么说,但从此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女子似乎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郁锦川你这个混蛋,说的这么好听,你倒是真找一个男人回来给我看看啊,我就放你走。」 「已经有了,不劳你费心。」男子修长的手往远处一指,「呐,那个是我的新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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