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然不由得愣了下,朝着男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看到了和自己同寝室、但已经是大四的学长正站在不远处,带着一脸惊愕望着吵闹的这边。 女子脸色铁青,很明显这是谁都看得出的拙劣谎言,望着那带着轻佻和自信的脸庞,她知道眼前男人有这个骄傲的本钱,尽管现在,她对眼前这个男子仍然带着深刻的恨意。 「你走吧,」女子舔了舔略微发紫的嘴唇,恶狠狠的说着,「郁锦川,别想让我放过你。」 男子满不在乎的走向刚刚被自己盯着而惊讶不已的学长,笑容依然不正经,却不再感到负担。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太过年轻,岁月的洗礼还来不及告知他们仇恨的力量,所以他们看不见那痛苦的边缘。 因此不论是辛然,还是那个待他很好、十分书生气的锭维学长,或者是郁锦川,都不知他们即将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未来。 敲门声打断了辛然的思绪,丁雨走了进来,她看见了郁止辰,微微欠欠身,「经理好,」看见对方点了点头后,又看向了辛然,「总监,这季度的财务报表请您过目一下。」 「那么我先告辞了。」郁止辰没再多说话,直接向门口走去,却在中途停了下来,「丁秘书,上次员工聚会,我记得你丈夫是A大的……」 丁雨显然没想到经理会提到这个,有些诧异,却还是点点头,「对,他是A大的教务处主任。」 「那行,丁秘书可否帮我一个忙?」郁止辰上前一步,慢慢说着,「今晚可否请你先生赏光小聚一下呢?」 这下子倒是轮到辛然惊讶了,他想起康淮是要准备考A大,但以他对止辰的了解,他怎会去拉拢关系?这显然不符合郁止辰的作风。而且以康淮的成绩,应该是顺理成章能够考上的啊。 保送生的名单很快就出来了,黏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虽然人数很少,但作为这所重点学校吸引优秀学生的办法之一,每年如同这样能让学校提升知名度的手段,都是用大红的纸张贴在最为醒目的地方。 名单上的人会成为周围同学争相羡慕的对象,不单是因为他们跳过如同抉择命运的高考,而且还留给自己自我充实和锻炼、却没有任何课业压力的半年时间。 康淮倒没有特别激动,班上的同学对自己都很有信心,一伙人簇拥着他来到公告栏前,康淮仰起头,开始在不多的人里找寻自己的名字。 没有。 他仔细的再看了两遍,依旧没有。 脑中突然安静了下来,身旁同学的吵闹他似乎听不见了,康淮就一直保持着那个仰姿,耳中有嗡嗡作响的声音,冬日清冷的阳光照射到他的面庞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没有考上,他失去了保送生的资格。 紧接着康淮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要想进入A大,这半年来他必须努力。半年,他内心计划了那么多年,就为了能够得到这空下来的半年,但这样宝贵的机会就这样轻易的失去了。 眼眶里有涩涩的想要溢出的液体,他拼命仰着头不让它流出来,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郁止辰,郁止辰,他脑里除了这个名字一片空白,甚至有同学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告诉他老师来了,他也没有听见。 在这个并不算冷的冬天,他却突然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发了疯一般想见到郁止辰。 真的做了。 辛然躺在陌生的床上,手中握住了被单,在入冬的早晨感到凉意透了过来,房子并不大,却少见的干净,但这床实在太硬。 辛然感觉到手臂有些沉,他动了动头,旁边少年安宁的睡脸下一秒映入自己的瞳孔。 辛然一动,身旁睡着的人也醒了。 丛杉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角,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朝辛然开怀的笑笑,「醒了啊,早。」口气仿佛和多年不见的老友打招呼。 辛然还来不及思考眼前的状况,胸口突然一阵刺痛,伴随着头昏的症状,他不停的抓着左胸大口喘气,试图熬过疼痛。 这倒是把丛杉吓了一跳,「心脏病?喂!你应该有药的吧,药呢?」他将辛然的身体放平,焦急的问着他。 「哈……哈……药,衣服的口袋里……」辛然觉得呼吸困难,只能勉强回答着。 丛杉不再多说,火速的找来药,又倒了杯清水,让辛然服下。 过了一刻钟,呼吸慢慢趋于平稳,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难受,辛然这时才想起眼前的人,朝坐在床边的少年笑笑,「谢谢,你以前做过这样的急救吗?感觉你不像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丛杉无所谓的耸耸肩,「以前有亲人是这个病,我习惯了。」似乎不愿谈论太多。 辛然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他摸到了床头的眼镜,慢慢的坐起来戴上,他第一次看清了眼前人的长相。 而也是这时才发现,即便是起了床,少年依旧一丝不挂,他的身体如同脸庞一样精致,但也如同后者一样没有任何的遮掩。 「你叫什么名字?」辛然心里逐渐消化着眼前的状况,一边咧咧嘴角问道,「照目前的情况进展下去,我应该是要付钱了吧。」 丛杉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这么说,他不自觉的嘴角上翘,将地上的裤子穿起来,顺便抖落了上面沾满黏液的保险套,再将辛然的上衣扔给他,站起来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做不就行了。」 辛然倒也不多话,从上衣里翻出钱包反扔给丛杉,「自己想拿多少就拿吧。」 丛杉闲散的靠坐在床上,屋里没有椅子,腰力使用过度使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但这样一来,在窄小的空间里,两人光滑的裸背不可避免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对方。 气氛有些莫名其妙的诡异,辛然却异常安静的穿着衣服,丛杉打开了辛然的钱包,却看见了一张照片。 上面有两个男人,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除了眼前男子,另一个他竟然也认识。 左边笑容安详的显然是身旁的男子,而右边的男人,虽然他只见过一次面,但因为康淮的缘故,男人的名字几乎是隔几天就要在自己耳旁重复一回,想忘记都难。 「郁……止……辰?」丛杉下意识的念出了这个名字,身旁男人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辛然猛然回过头,一把夺过照片,他感到胸口的心跳又开始起伏不定,一定是昨晚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但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辛然艰难而生涩的开了口,声音飘渺的不像从自己的喉咙中发出一般,「你认识……止辰?」 丛杉也不比辛然平静多少,牵扯到姓郁的,就会弄出康淮,虽然康淮的情况他明白,但是牵扯到自己的朋友,尤其看照片上的两人似乎交情并不浅……康淮,康淮知道了会说什么? 「应该……不能算认识。」 丛杉突然觉得讽刺,本来与陌生人一起迎接晨光这样的场景他见的并不少,甚至尴尬到被客人的妻子撞见的场面他也经历过,但没料到的是,大清早醒来迎接自己的却不是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子。 毕竟很快接受酒后乱性这样低俗事件发生的人并不在多数。 没有留给自己暗自庆幸的时间,眼下的男人的确有点棘手。这份连自己都颇为不齿的工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牵扯到康淮的身上。 辛然咬了咬牙,他变换了一个坐姿,胸口的心跳依然不稳定,他还是决定把话摊开了说,「你可以开价,只要不告诉郁止辰,你可以拿到一笔数目可观的封口费。」 「哈?」丛杉在惊讶中接过辛然递过来的名片。 「这上面有我的电话,毕竟你认识止辰,我暂且信你一回,你大可将昨晚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但如果止辰知道了一点风声,我也有我的底线。这点你必须记住,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丛杉来不及接受眼前的现状,辛然便已穿好衣服走出了这间狭小的屋子,他的头仍然有点眩晕,身后的少年却在后面扶住了他。 辛然转过头,这时他再一次看见了阳光中少年的笑容,晴朗却不带温度,「我叫丛杉,我会去找你的。」 相遇不过几个小时,这已经是丛杉第二次扶起快要跌倒的他。 消瘦,苍白,无神,辛然不自觉的开始打量起眼前刚做完自我介绍的少年,尽管他的嘴角习惯性上翘,尽管上衣的领子被微风吹开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略带着慵懒神情的黑发少年在这一刻所展现的,的确牵动人心,可辛然还是一眼看穿丛杉眼里的空洞与不定的虚浮。 这样的神色,带着无奈的愤怒,与曾经的某个人有着惊人的相似。 然后如同手脚不听使唤似的,辛然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揉了揉丛杉有些凌乱的头发,他可以感到后者的身形明显一滞,而等回过神来,辛然才发现这样的举动,非常不妥当。 「那个,你和郁止辰是同一间公司的吧,」丛杉有些不自然的不再看向他,转而摇了摇手中的名片,「我以后打电话给你就好。」 散乱的衣服,别扭的双眼,辛然觉得自己肯定是大脑被酒精麻痹过头了,冲动的思想如同穿越火线的士兵般勇猛无畏,毫无遮拦,即便是在那个人过世时,自己也从未这样失态过。 来不及多想,头脑中却异常清晰的做了自己生平最为大胆的决定,并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不用,我会去酒吧找你。」 各自心怀鬼胎,看似清醒却混沌模糊,冲动如同决堤一般奋勇奔来,而在很久以后,当辛然回忆起这段往事时,那个时候的男孩给自己的印象,大概便莫过于此了吧!在那相遇后的第一个诡异早晨,他离开了丛杉暂时落脚的地方。 绝对不能,不能让康淮知道。 绝对不能,不能让郁止辰知道。 就如同共上了一条贼船,「共犯」的烙印,硬生生的刻在这两人的身上。 丛杉远远就看见了正发呆的康淮,酒吧的后台有些昏暗,但他仍是一眼就看见康淮迟钝而机械性的搓洗着,碗碟。 「喂喂,」丛杉举起手在康淮的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思春了?」 双眼呆滞的人终于回过神来,却惊吓的松了手中的东西,接连着便是一阵阵「劈里啪啦」的声音。 「糟糕!」丛杉连忙弯下腰去捡,「你怎么回事?干活的时候还发呆?老板知道了不扣你工钱才怪。」然后他抬起头朝仍不知所措站在那里的人吼着:「快点来捡啊!你不要打工了?」 康淮这次终于清醒过来,急急忙忙捡起了一地的碎渣,不想却又割到了手,血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小块鲜红如花般的寂寞。 「算了我来,」丛杉受不了似的将残渣清扫进垃圾桶,又将垃圾倒掉,「你那伤口别碰,我等下找个OK绷过来。」便起身要走。 然后身后有双手扯住了自己,在丛杉转身的同时,康淮紧紧的,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他。 丛杉听到自己胸口漏掉一拍的心跳,以及那最后无声的叹息。 他知道康淮有心事,却不知为何不想问,也许是因为某个人,也许是因为某个人的某个举动。 直到从单薄的衬衫上传来微微的湿意,丛杉像下定决心似的闭了闭眼,抬起手拍拍康淮的肩,「喂,很难看啊,别把鼻涕蹭我肩膀上了。」 「对不起,」肩上传来闷闷的男声,带着哭腔的鼻音,「你让我靠下,我实在找不到地方了。」 丛杉苦涩的笑,在康淮面前,他那些堆叠起来的逢迎会瓦解得支离破碎,他能说什么呢,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人的面前,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给过自己温暖的人面前,他也许学会了圆滑世故,学会了阿谀奉承,学会了笑脸相迎,却不曾拒绝过康淮任何的要求。 「哈?就因为没考上你哭成这样?」有点气急败坏的,丛杉敲了敲康淮的头。 少年的眼睛依旧红红的,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不好意思的甩甩手,不让丛杉继续戏谑下去,「再怎么说我也等了四年,总会有不甘心的啊。」 「又不是没有机会了,你这段时间努力点去参加高考嘛,保送又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丛杉帮着康淮擦洗着剩余的盘子,「话说你还没说过,你要是保送了,这半年你要干什么呢?」 「大爷用这时间来追你怎么样?」康淮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玩笑般的用手勾起了丛杉的头。 仍旧有些红肿的眼睛残留了点水迹,丛杉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开始抽动起来,他有些愤恨的甩开康淮的手,「喂,少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切,算了,」康淮没有发现丛杉的不对劲,反而有些不满对方的反应,「反正我本来就是用来追人的。」 「打住。」丛杉受不了似的拿起一个草莓堵住他的嘴,「我知道了,又开始那一类的『我要好好努力做出一番事业来让那姓郁的哑口无言然后乖乖躺在我身下』吧。」 对面的男孩一脸被看透的尴尬,却还是绽开笑容点了点头。 然后从这一条窄窄的小巷经过的人们,可以听见一声发泄似的男声咆哮,「姓康的!你他妈的没救了!滚蛋!」 辛然整理着文件,却听到了敲门声,「请进。」 门开了,辛然惊讶的看着来人,「郁董,你怎么来了?」 郁锦川似乎是笑了笑,「辛然,今晚一起回家吧。」 暮色降临,辛然将三菜一汤端了出来,「锦川,吃饭吧。」只有在家的时候,他才会称眼前的男人为「锦川」。 菜色并不算丰富,但相较于常在酒席上谈判生意的郁锦川来说,这样简单的菜式似乎更为珍贵,他满意的吃着自己那份,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发声。 「辛然,你做的菜一向很好吃啊,」突然郁锦川说了句,「以前,锭维一直封我称赞着你做的菜,搞得我都吃醋了好一阵子。」 看着对方立刻停下吃饭的手,郁锦川马上改了口,「啊不说这个了,辛然你昨晚去哪了?不回家怎么也不和我事先打个招呼呢,止辰昨晚到处找你。」 「不好意思,手机没电了。」辛然回避了部分问题,突然觉得眼前的饭菜变得有些难以下咽。 见状郁锦川也没有多说,埋头重新吃起了饭,直到辛然收拾碗筷,两人都没有任何对话。 洗碗的时候,郁锦川斜靠在厨房的墙壁上看着忙碌的辛然,两人的生活简单也单调,虽然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发愁钱的问题,辛然却从以前开始就养成了自己打扫房间的习惯,所以现在仍是没有请帮佣来做清洁,家务事大部分依旧是辛然做,偶尔大扫除的时候,郁锦川也会来帮帮忙。 「锦川,帮我去拿几个柳橙过来洗,等会让我切好了一起吃。」 再次返回的时候,郁锦川将柳橙轻轻的放在了案板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辛然抬起了头,「怎么了?锦川你先去客厅吧,我马上就来。」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辛然看见对方沧桑的脸庞闪烁着一丝犹豫的神色,最终郁锦川还是正视着他的眼睛,说了出来。 「辛然,我想了很久,我希望你找一个可以陪伴自己的人,不要再这样寂寞下去了,锭维的事,那是我一个人的罪孽,我一个人背负就好,过了这么多年,不能再拖累你了,我已经亲手毁了我自己的幸福,我不能再将你的未来一起埋葬。」 辛然几乎可以肯定,这是锭维学长出了事后,眼前的男人这些年来在关于私事方面,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郁锦川从来就不擅长言辞,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更让人感到无助的悲哀。 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沉默,在哗哗的流水声中,郁锦川似乎听到了辛然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我知道了,锦川。」 Chapter 3 和丛杉分手后回到家,已经是近十点钟了,康淮拿钥匙开了门,却发现门并没有被反锁。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欣喜,赶忙开了门冲进去,如愿的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哥!」 郁止辰静坐在沙发上,如同往常没有什么表情,对着对面的椅子努了努嘴,「坐。」 康淮显然没有想到郁止辰会回来,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坐在了郁止辰的旁边,「哥我以为你会在公司呢。」 「所以你认为只要我不回来的话就可以这么晚归了吧,康淮,现在你真是越来越不知好歹了嘛。」郁止辰干脆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语气比往常还要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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