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奇怪的声响自李随情怀中响起，他身子一僵，木然一声， “他醒了。” 云道庭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把他紧紧抱住，颤抖着声音， “别傻了……” “他醒了，我听见了，他醒……” “李随情你冷静点！他死了！不会再醒过来了！他死了！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不！他没有死！你信我，他真的、真的……” “咳咳……哇……哇……” 那微弱的哭声由弱变强，之后竟是响亮地充斥了一室，云道庭还不曾反应过来，就听林休勿惊奇而惊喜的声音传来， “活了！活了！真的活了！” “他醒了，你看，他真的醒了。” 云道庭看着那个在李随情怀中响亮啼哭的之前还死气沉沉的孩子，心中的滋味已难以用一般的惊喜或是欣慰来描述了， “他、他活了？他活了……” 李随情望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正要张口说些什么，眼前一道模糊的影子闪过，婴儿的哭声顿时传远了。李随情未曾看清，身侧的云道庭已瞬时出手，逼向那道影子，婴儿的哭声霎时一停，正是被人捂住了嘴。 “放手！” 林休勿见那孩子的嘴被捂得紧紧的，一点哭声都发不出了，便一掌打将上去。不料那人是直接用那个小小的婴儿来挡，他急急收回掌力，竟是内息冲撞，手掌酸麻不已。云道庭趁势攻上，那人身形如鬼魅般闪至屋前，正欲离开时忽听得李随情一声凄厉的呼唤， “师姐！” 那身影一顿，抱着婴儿愣愣地望向李随情，又看了眼怀中的孩子，咬咬唇又是欲走。 “师姐！别！” 银纤恩脚步一停，看着李随究竟说些什么，但见身旁两人又慢慢靠上来，后退一步，喝道， “别过来！” 云道庭紧紧盯着银纤恩手中的孩子，不得近前，只冷冷地细细关注。 “师姐，你放开他，放开他……” 银纤恩把孩子护得紧了，仍是捂着他的嘴，眼见那孩子的脸色开始发红，云林二人互相使了眼色，各自近前。 “师姐，把他给我，把孩子给我。” 银纤恩摇了摇头，兀自向后退去， “别走！把孩子还给我！” 李随情现在无法起身，只得抓着床沿将身子勉强坐起，见银纤恩的手仍捂着孩子的嘴，更是心急如焚。 “随情，你当真要与他在一起吗……” 李随情望着银纤恩，又看了看云道庭，犹豫着话语， “你不敢回答？那好，那你便与师姐走，师姐不会逼你的。” 这明明就是威胁，在银纤恩说来，却成了一桩成全李随情的好事。林休勿怒由心生，正欲出口指责却被云道庭看了一眼，生生忍回去。 “你先把孩子给我，我再与你说，把他给我……” “不！我不会把他给你的！” 银纤恩倏然提高音调，竟是坚决得义无反顾。她看了看婴儿，又望向李随情，见他目光灼灼，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 “你骗我……你骗我……你又在骗我……你明明说要和我在一起，陪我一辈子的，为何如今你要反悔，甚至甘愿为他生子！” 李随情见她泫然欲泣，心中亦是不忍，他强忍着那阵心悸，往日里让银纤恩梦断魂劳的声音在此刻在嘶哑之外带上了使她心碎的语气， “我配不上你，我说过了……我配不上你……” “借口！这都是借口！你还在骗我！为什么你还在骗我！” “不，我不曾骗过你，我爱不了你，师姐，我真的爱不了你……” “师姐？呵呵……” 银纤恩冷笑着，一边向后退去， “事到如今你仍唤我师姐，可见你心中从来没有我！那好，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你不是想要回你的儿子吗？怪物，这个怪物！哈哈……我要公告天下，让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怪物是两个男人苟合的产物！哈哈……” 银纤恩仰头大笑，又是泪流满面，三人见了又惊又怪，李随情轻唤一声， “师姐……” 银纤恩忽止了笑声，目光瞬时转为哀伤，喃喃道， “随情……你为何不要我了？纤恩何处不好？哪里比不上你心里的那个人？为何不要纤恩了，为何……哥哥……你也不要纤恩了，你宁愿和那个男人一起也不要纤恩了！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都要离开我？” 李随情见自小如亲姐般对待照顾自己的银纤恩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倚在床边心力随着心神的激荡愈发衰弱，一旁的林休勿悄声对云道庭道， “趁她此刻心智大乱，我去守住门边，你见机行事！” 云道庭微一颔首，便听得银纤恩略显呆愣的声音传来， “小宝宝……只有你陪着我了，你与我走，陪我一生一世好不好？” 她紧紧捂着孩子的小嘴，那婴儿饶是如何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你不做声便是应了，好，你与我走罢！” 林休勿未来得及挡在门前，银纤恩身形忽闪，便窜出门去，两人立时追上， “站住！” “哇……” 刚冲至门口，便是一阵嘹亮的哭声传来，而云道庭高高悬挂的心也终于在看见晓月师太的那一刻骤然落下。银纤恩一时不备，被恰好赶到的师太遇见，师太眼疾手快，一掌将她劈晕夺回了婴儿。之前师太已在白薇儿处得知了前因后果，正欲赶去水榭时两人发现银纤恩不见了踪迹。白薇儿正是担忧她是否去了水榭，不料却是成真。 “云道庭……” 李随情虚弱得如风中飘零的浮萍的声音缓缓地自云道庭身后响起，云道庭转身扶住他，却又紧紧地搂住他，两人就那样紧密地拥抱在一起。他听到他说，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没事了，我们没事了，李随情，我们没事了。” 李随情看着倒在地上的银纤恩，与在晓月师太怀中哭泣的婴儿，感受到云道庭带着几分颤抖与无比温暖的怀抱，终是安心地阖上了双眸。 李随情，我们没事了，我们再也没事了。 30. 李随情醒来时正是看见了云道庭，他疲惫地眨了眨眼，虽然眼前是全然模糊的一片，但也知道是云道庭。正欲阖上眼再睡下去，却听得他说， “醒了？” 他疲乏得很，此刻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一时寻摸不到，安静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声。 “喝水吗？” 他口中干得紧，无奈说不出话来，只半眯着眼睛望着云道庭。云道庭会意，起身倒了杯水，将全身瘫软的李随情扶起，细致地喂下水去。喝了些水，李随情甫有了些气力，被云道庭放回床上后便紧紧地盯着他看。 云道庭见他醒来便是这副模样，不禁好奇地道， “怎么了吗？” 李随情盯着他，复又转了转眸子，脸颊霎时微红。云道庭更是不解了。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李随情两手捂着脸，使劲地摇着头，云道庭欲拿开他的手，他便向里侧一靠，将整张俊脸埋在了被窝之中。云道庭将他从锦被中拉出来，扶起他的身子，环抱着他，却是看见李随情的笑脸，道， “笑什么？” “没什么……” 李随情摆着手，将头紧紧地低下去，云道庭一手架着他的身子，一手扳起他的脑袋，道， “到底笑什么？” 李随情挣脱不开，看见云道庭又是微红了双颊，垂下眼又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啜喏道， “做了个梦，很荒唐的梦。” “什么梦？” 他追问下去，李随情犹豫着，将目光在云道庭脸上游荡了几圈，带着几分随意又有几分羞赧道， “我梦见啊……梦见我们生了个孩子，后来我的大师姐把孩子抢走了，再后来……再后来就没了。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呵呵……我们怎么会有孩子呢？一定是我做梦，一定是做梦。但梦得好真，连生孩子的时候都好痛，你说我是怎么了？呵呵呵……” 李随情笑完后，才看见了云道庭微微发黑的脸色，他稍稍收敛了笑容，颇为讨好地看了他一眼，道， “只是我做梦而已，你别当真，是我想多了，是梦，是梦罢了，你……” 云道庭忽地抓住李随情的手，那阵温热一传来，李随情便噤声了。他将李随情的手覆在对方松软的小腹上，李随情诧异地咽了咽口水，直到云道庭的手松开了，他仍是捂着自己产后尚是松弛的腹部。 待李随情回过神来，云道庭已然不在身边了，他心中蓦地升起一阵恐慌，慌乱地欲唤云道庭回来， “云……” 却发现这两个字是如何也唤不出口了。他不是唤作云道庭，他不是唤作云道庭吧。在梦中的自己是这般想的，但那毕竟是梦，又有何奢望他便是自己寻的人呢？正是暗自苦笑间，云道庭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进屋了。 “你……” 李随情看见那个襁褓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云道庭走至床边，定定地望着李随情，脸色微愠，将熟睡的孩子放进李随情怀中后，才颇为不怿道， “这是你的儿子！不是做梦！” 李随情吃惊地盯着孩子看了许久，脑中混沌的记忆甫渐渐连接完整。是啊，这不是梦，他确实有个孩子，一个与他与云道庭血脉相连的孩子，这样一个不敢奢求的珍宝怎么可以轻易地以梦境为由而遗忘呢？ “孩子？宝宝？我们的儿子？” 云道庭不厌其烦地重重点了三次头。李随情望着怀中肤色微红的、紧紧地闭着眼睛的孩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悔恨， “我以为是做梦……呵呵……我只是想不到是真的，呵呵……我糊涂了，糊涂了……” 云道庭轻轻叹了口气，将李随情和熟睡的婴儿一同搂在怀中。不说他，就连自己何尝不是以为这只是一场幻梦？生怕有人要将自己唤醒，将这一切虚空都幻灭，醒来后自己仍要背负着云道庭的名姓。风萍浪迹天涯他不曾怕过，只是再不见了李随情，就如当初被师父从密室中抱出虽是被他遮住眼却仍看见火烧后的断壁残垣，就如那日醒来身边已是冰冷的半边床褥，寻遍了周围也不见李随情的身影，那个昨夜仍在自己身侧安眠的人，那个昨夜仍执着地问自己是否爱他的人。 那样的痛他受不起第三次，他亦不欲让它重演第三次。 “我……我有话要与你说。” 云道庭言毕，耳边便是倏地一阵安静，倾之，李随情淡淡的声音才传来， “嗯，你说。” “我……其实……我不……” 身后忽地响起一阵脚步声，云道庭转头便是见了晓月师太缓缓走进。她见这两人正抱得亲密，轻咳一声，歉意道， “啊，我有东西忘记取了，你们……你们继续。” 说着便转身欲走，李随情尴尬地推开云道庭，顺势将孩子塞给云道庭，道， “师叔？您何时来水榭了？” 师太这才忆起自来到水榭自己也不与李随情在清醒时见过，轻轻一哂道， “前些日子一直在这儿，只是你不曾醒便也没见过了。这不前几日从子萧那儿回来，恰是逢上你生产的时候。” 李随情听到这两字颇为尴尬地笑了笑，道， “子萧师兄还好吧？” 师太正是欲退出，听得李随情的话，微笑道， “好好，亏得随情还挂念着那小子。我这厢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晓月师太走了，房中的气氛却有了几分异样。云道庭将婴儿轻轻地放在床上，李随情这会儿有了些精神，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逗弄着孩子。云道庭瞧了瞧他，似是漫不经心道， “子萧是谁。” 他单刀直入，直入关键主题。李随情一时听不出他的口气，如实道， “子萧师兄就是师叔的儿子，小时候我与休勿和他很是要好的，只是后来师兄离开了这里去了北方的宛地，据说追随了一位将军。前些年师叔回来，说他已是一名副将了，跟着那将军为宛地效力，可师兄自小便不是追名逐利之人，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参与那些官场与战场的厮杀。师叔曾经劝过师兄，可照师叔的话来说，就是儿子大了，心也宽了，她管不了了。所以师兄这些年都不曾回来。怎么了？你对他感兴趣吗？那我再讲点我和他小时的事情。” 云道庭睇了他一眼，语气微冷道， “没兴趣，不听。” 李随情还看不出云道庭的“没兴趣”出自何处，一时又想起儿时的趣事，不禁垂下目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云道庭扳过他的脸，李随情不曾开口，便听他冷冷道， “不准想别的男人。” 李随情看着他，愣了许久，随即扑哧一声笑道， “那儿子怎么办？我怎么办？” 云道庭眯了眯眼，不屑道， “他还不是男人。至于你，想我便是了，毋需无聊想自己。” 李随情坐起身，抱拳道， “还请云大侠赐教，什么叫做真正的男人？” 云道庭略一沉吟，抓着李随情的肩膀，俯身下去道， “我证明给你看。” 见他靠近，李随情一时慌张，想着儿子还在身边，道， “别别！他！他还在旁边！” 云道庭不怿地皱皱眉，道， “他在睡觉。” 李随情见他凑得紧了，更是紧张起来，忙谎道， “他醒了！你看，宝宝醒过来了！” 云道庭知他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压住他的身子，眼见便要吻上去，李随情恰一侧头，便见甫才安睡的孩子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而云道庭那时将孩子的头稍稍放偏了，婴儿还不会灵活地转头，此时便保持着那时的姿势，恰是将两人的动作看个清楚。 李随情面色一红，推搡着云道庭，竟是说不出话来。小宝宝见了李随情，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像只小猫儿般笑起来。他高兴地吐出几个泡泡，发出噗噗的声音，云道庭闻声侧目，看了孩子的眼睛，讶然道， “他睁眼了？” “什么？” 李随情未听到云道庭的回答，那孩子大眼骨碌碌地一转，看见了云道庭竟是小脸霎时通红，额上皱起道道细纹，瘪了瘪嘴，随即放声大哭。云道庭连忙从李随情身上爬起，到了床边，恰好是离开了那小家伙的视线，婴儿的哭声立时停住了。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李随情，大大的眼里滚出一滴泪珠。 云道庭将孩子抱起，婴儿此刻又看见了云道庭，又是大哭起来。云道庭按着师太教授的方法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可孩子的哭声怎么也止不住。他让婴儿趴在自己的肩上，挡住了孩子看到自己的视线，哭声又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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