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回转头,大喝:“药!” 李远山立马上前,见江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小心道:“陛下,还是让臣来喂吧。” “拿来!” 这一碗药很快就见了效,江诀拿袖子擦了擦李然额上的冷汗,换了干净的被褥,待李然呼吸平稳,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 李然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稍稍一动都觉得痛苦万分,活像被十几吨的载重卡车硬生生碾 了几个来回。 手被江诀拽在手中,他一动江诀就醒了。 江诀见他醒了,怔怔盯着他看。 李然揉了揉眉,哑声问:“怎么了?” 江诀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觉得并无热度,暗自舒了口气,低声问:“饿不饿?” 李然摇头,道:“你一直没离开?” 江诀暖暖一笑,伏身下去,眼中有深沉的感情:“你这样我如何能放心?” 李然伸手搂住他的肩背,神色怅然:“我好像梦到我妈了。” 江诀略一怔,伸手紧紧搂住他,喃喃道:“朕真怕你会醒不来,更怕醒来的不是……总之,无事就好。如今你与孩子皆平安无事 ,可见上天的确待朕不薄。” 李然面上一红,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起身。 江诀哪里肯,顺势亲了亲他的眉眼,面上有蓬勃的笑意,朗声朝外头喊:“来人。” 丁顺垂首从外间进来,见李然醒了面上一喜,屈膝打了个千,喜滋滋道:“奴才给殿下、陛下请安。” 江诀头也不回地伸了伸手:“血燕呢?” “回陛下,已经炖下了,就等殿下醒呢。” 他嘴皮子极好,江诀抬脚踢了踢他的膝盖骨,失笑:“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取。” 丁顺前脚刚走,外间就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 江诀沉声问:“怎么了?” 老嬷嬷抱了个明黄绣百子的襁褓进来,见李然醒了,福了福,喜滋滋道:“公主给陛下、殿下请安。”停了停又说,“老奴给陛 下、殿下请安。” 江诀笑着将孩子接过来,放在李然手边。 李然不经意一扫,见到粉嫩的婴儿,半臂长短,模样倒也可爱,心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孩子倒也奇怪,方才还一个劲地哭,一到他身边,竟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举着小拳头闹腾。 江诀亲了亲孩子的脸,爱也爱不过来一般,甚至还拉着李然一起逗弄孩子的小手。 老嬷嬷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完才觉得在帝后跟前多有失仪,正一正容,道:“陛下、殿下,小殿下许是饿了,容老 奴先喂小殿下些奶水吧。” 此话一说,江诀竟笑了开来,眼神有意无意地在李然身上扫了个来回。 李然狠狠瞪他一眼,江诀脸皮向来“不薄”,自然不为所动,将孩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嬷嬷,姿势堪称熟练,似乎这些年抱江逸抱 了不少。 喂了小半碗奶,老嬷嬷拍了拍孩子,让她打了个饱嗝,这才递还给江诀。 到底是处在疯长的时期,又有专人悉心照顾。不出三日,这孩子的模样已经出来了,甚是可爱,江诀忍不住低头又亲了亲。 李然挑了挑眉,对他如此的情有独钟不太感冒,见丁顺端着鎏金瓷碗进来,想也没想,双手一撑作势要起身吃饭。 这一动,就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跌了回去。 哪里是像被卡车碾过,简直像被人从里到外解剖过一般。 江诀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回落的身子,一脸的后怕:“要什么跟朕说一声就是,做什么自己起来?” 李然尴尬地揉了揉眉眼,低声道:“废话!我怎么知道歇了三天还这么痛!” 江诀哭笑不得,看了眼孩子,凑近他低声耳语:“孩子的头太大,因而……” 他神色暧昧,甚至有意无意往月白锦被下方扫了眼。 李然先前还不大明白,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瞧,顿时被气得火冒三丈,反手就给了他一肘子:“你他妈再敢胡说,小心我——” 江诀一把握住他的手,讨饶道:“好好好。势必不会再犯。” …… 小六子在李然昏迷的时候就去了,李然多次问李远山,李远山只一味搪塞,后来终是被逼得紧,才不得不道了实情。 待李远山离去,江诀见李然神色黯然,终是叹了口气,道:“你无须太伤心,朕会为他风光大葬,入我皇家园陵,如何?” 这是无上的荣宠,李然却摇了摇头:“不用。我会带他回樊城。” “樊城?” 江诀微有些惊诧,心疼之余,伸手抚了抚李然的背,宽慰道:“你虽没了一个贴身之人,朕和孩子却会一直陪着你。” 李然点了点头,后来像是想起一事,正色问:“外面情况怎么样?” 江诀淡淡一笑,捉着他的手抚上孩子的脸,顾左右而言他:“皇儿的下巴和鼻子像你,长大了必定是个不容易驯服的丫头。” 李然撇了撇嘴,似乎对他的评价很不以为意。 江诀继续说:“你说,该给咱们的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才好?” “随便。” “这可是咱们的孩子,如何能随便?” “名字而已,这么麻烦干什么?” 江诀失笑,亲了亲他的耳垂:“我北烨的长公主,咱们的骨肉,如何能草率对待?容朕好好想想。” 李然挑了挑眉,不以为意,收回抚在襁褓上的手,盯着江诀望了良久,道:“情况不太妙,是不是?” 江诀沉吟片刻,沉声道:“他二人虽然兵力不弱,可朕也不会轻易让他们讨到什么便宜!你放心,如今双方都在观望,谁也不敢 轻举妄动。” 李然微微一愕,大为疑惑:“他们居然没有攻城?” 江诀仅付之一笑:“管这么多做什么?咱们只想咱们的。” 片刻后,李然已觉得体力多有不支,撑了片刻就又睡了过去。 江诀替他掖了掖被角,盯着他瞧了许久,这才起身离去。 到了外间,李远山正在熬药。 江诀将他唤至角落里,沉声问:“给朕一句实话,到底还有无凶险?” 李远山斟酌一二,托底道:“殿下这次可谓伤筋动骨,倘若不能好生静养,只怕会留下遗患,且小殿下亦很孱弱,倘若长此奔波 劳累,只怕会有诸多不测。”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分寸轻重,边说边拿眼去瞄江诀,江诀抿着下颚听了良久,末了挥了挥手:“朕明白了。” …… 项欣素进帐来时,苏沫正负手望着天边一轮月牙发怔。 项欣素盯着他的背影望了许久,末了轻声问:“你是否有话问我?” 苏沫回过头来,掩去一身的寥落,又成了那个唯舞独尊的帝王,眸光凌厉:“那件事,你都知道了。” 他语气肯定,项欣素动了动唇,正要解释,苏沫伸出两指止住她,沉声道:“朕不想与你啰嗦太多。只提醒你一句,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说,自己掂量清楚。下去吧。” 项欣素不应,呆呆望着他,许久后才低声问:“你迟迟未攻城,可是……为了他?” “……” “真是这样。” “朕说什么你就信?” “我信。” 苏沫略一愣,揉眉想了想,道:“倘若朕说不是呢?你也信?” “弁先生说,你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至情至性之人? 苏沫放声大笑,笑完脸色一肃,冷声道:“你太高估朕了。” 项欣素不为所动,喃喃道:“高估低估,其实都不是我说了算,全看你的心。三日前本是攻城良机,只不过——” 苏沫一挥手止住她的话,冷笑:“你道朕会为了一人,妨碍我西平前进之路?你啊,到底还是天真了些。” 他一举手将杯中的西凤印尽,冷冷道:“朕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时之乐。忍字心头刃,你如何能懂?下去吧。” 项欣素盯着那抹明黄的背影瞧了良久,抿了抿唇,小声道:“如今强强对峙,谁都无法占得上风。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你?” 苏沫微微一愕。 项欣素幽幽道:“娶一位丹丰公主,多少能让此次的出师名正言顺些。我皇族虽已没落,但到底还是正统之身。你以为呢?” “你甘愿跟随朕?” 项欣素苦涩一笑:“你不是我,怎知我甘不甘愿?” 苏沫盯着她望了许久,末了收回视线,朝她招了招手。 项欣素慢慢走上前去,终是被一把搂进怀里,下巴被抬起来,然后就望进了那双如秋水般的浓眸之中。 苏沫望着他,眼中有些许的迷惑神色,神色悠远:“你还真是无畏无惧,像足了他。” 项欣素见他神色怅惘,只觉得整颗心如同放在火中煎熬一般。 那个人何德何能,缘何会让他上心至此? 第六十一章 孩子的名字定下来,姓江名若晖,取黎明将至之意。 李然对此自然没什么异议,江诀却是缠着他问了又问,直将李然问得全无耐性,斥道:“难道你能让她跟我姓?” 江诀没皮没脸地笑:“朕倒不在乎这些,只不过孩子一旦从了你的姓,势必会惹来怀疑和落人把柄,朕不想让你担这样的风险。 ” 后宫是非地,纵使能挡住露骨的攻击,又如何能提防背后的每一支冷箭? 一想起这些,李然就觉得万分头痛。 他揉了揉眉,懒懒道:“回去后我谁也不见,别让她们惹我。” 江诀失笑,伏身撑在他身侧盯着他瞧,双目曜曜,目色如波:“这是在嫉妒了?嗯?” 李然双眼一闭,施施然问:“那又怎么样?” 他神色傲然,如今有了孩子,又平添几分别样味道。 江诀目中柔波荡漾,慢慢低下头去,啄了啄他如冰月般的侧脸,柔声恳求:“你说什么朕都答应,只盼你回去后别因为心中不痛 快就将朕拒之门外。如今正值寒冬,倘若在殿外站上一宿,势必会冻成雪人的。” “这提议有点意思。” “朕与你说笑,你还当真了?这话当着朕的面说就行,千万别教坏了咱们孩子。” “滚、咳、咳……” 李然气急,不轻不重地咳了咳。 江诀蓦地一凛,正欲喊人,恰逢李远山扛着药箱在外间禀报,说来看诊,江诀立马宣他进来。 诊断的结果倒也平常,然后像寻常那样针灸用药,又嘱咐李然好生静养,不可烦心。 李然就像往常那样淡淡应了,瞧神色似乎也并不十分上心。 待诊断完毕,江诀将李远山唤至一旁,皱眉问:“朕发觉你一直在用孔雀草,这可是一味延年益寿的药材,为何?” 李远山掩在袖中的双手一抖,面上有明显惊愕的神色:“陛下……如何得知?” “朕从小跟随邑人学艺,你不是不知道,他精通岐黄之道!”江诀目中明明灭灭,“你知道欺骗朕的下场!李远山!” 李远山急忙跪下,一叩首到地,诺诺道:“殿下此前频遭波折,诞小殿下时又耗尽了心血。臣先前一直在翻查医书,寻遍古籍后 方知道……” 江诀目色一抖:“查到什么?” “臣……不敢说。” “说!” “臣……” “这是口谕!” 李远山抬眸往上觑一眼,小声道:“医书有载,凡凤凰身者,命数……皆不长。依臣拙见,陛下往后不可再让殿下……否则…… 只怕纵有仙方妙丹,亦难保殿下平安。” “胡说!” 江诀一拳捶在廊柱上,目中有幽深的暗火。 李云山浑身一凛,面色骇然,也不敢接话。 长久的静默后,但闻那位天子幽幽道:“朕这几日陪在他身边,直觉他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你行医数十载,见过疑难杂症无数 ,必定有方子保他安虞的,对不对?” 李远山诺诺俯首:“臣,定当竭尽所能。” “不是竭尽所能,势必要药到病除,不留一丝隐患!” 李远山暗自叹了口气,神色为难:“陛下,殿下此回能平安遂顺,皆是拜从前的好底子所赐。经此一遭,身子已亏了七分,若想 恢复到从前那般,只怕没有一年半载不能见效。” 他不无怜悯地觑了眼那位天子,垂首继续说:“臣原本不敢据实禀圣,然而医学之道,最首要的便是防微杜渐,臣虽非此间奇才 ,亦无妙手回春之手,却总算还有数十载的经验,倘若殿下能照医嘱好生静养,臣必定以性命担保殿下五十载内安然无恙。臣前 次之所以说,殿下不宜长途奔波,也正是这个缘故。” 五十载? 江诀负在身后的手止不住滚滚颤抖,眼中有咬牙切齿的迁怒:“混账!为何不早说!” 李远山又一叩首:“天命之说也绝非一成不变,臣之所以没有一早禀圣,一来是不想让陛下忧心,二来,此事也确实急不得。药 食滋补,十年八载,长此以往,必定能有所见效,且殿下的身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补得回来的。” 江诀不语,只冷脸盯着他瞧,目光噬人:“你要记住,朕要的并非竭尽所能,也不是半百岁月,是长命百岁,是他的一世无虞! 这是口谕!做不到这一点,就不是告老还乡这么简单了,明白吗?” “臣……遵旨。” 李远山再一叩首,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忐忑。 …… 江诀回来时,神色已经平静如常。 李然正在喝汤,瞧脸色并没无异样。 煲的是黄芪桂圆羊肉汤,放足了原料,去了羊肉味,味道香醇,有防治盗汗之效。 李然这几晚睡得并不好,胃口欠佳,今日竟然破天荒喝了一碗,江诀看在眼里,只觉得目中刺痛。 他走上前去,从嬷嬷手中接过汤碗,舀了勺羊肉送过去:“来。” “你很闲?” “有什么话吃完再问,凉了不好。” 江诀神色正经,甚至堪称严肃,李然失笑之余,终是喝完了他送过来的糖水,盯着他瞧了半晌,道:“出了什么事?” 江诀摇头:“无事。快躺下,切莫着凉了。” 李然纳闷了,江诀见他不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如今什么都不必管,一切有朕在呢。” 江诀边说边扶李然躺下,又体贴地替他掖了掖被角,低声道:“你若不喜欢闲杂人等烦着,朕就严禁任何人进出你的凤宫,可好 ?” “随便。” “放心,有朕在,没人敢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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